《青琐闼》第53/62页


  丽妃脸色陡然惨白至极,樱唇微张,身子陡然间软倒在地上,旋即便被两旁侍立的内侍架了出去,直至被架到了门口,才发出一声惨烈凄厉的叫声:“皇上——求您饶了臣妾一家啊——”那声调极高,仿佛一把利刃直插人心,在场之人无不唏嘘不已,噤声垂首。
  皇帝恍若并没有听到那丽妃的哭叫,只吩咐道:“召郑洺郑溶郑清立即进宫见驾。”
  三人进宫之时已是华灯初上之时,皇帝寝宫之中,侍女宫人掌起高烛华灯,照得殿中一片烁烁,华彩生辉,皇帝斜依在床榻边上,精神已比下午初醒之时好了不少,正由贵妃亲自坐在塌旁,捧了斗彩小碗盛了碧玉水晶粳伺候着皇帝进膳。
  皇帝见他三人进来,略抬一抬手道:“你们几个都过来尝一尝这碧玉水晶粳,按御膳房所奏,此乃由今年的新稻所熬制,朕喝着可口得很。”
  话音一落,旁边早有内侍盛了三盏碧玉粥来,郑清最年少,刚过弱冠之年,到底掩不了少年心性,哪里还有心思看那一碗碧玉粥,忙上前一步,满脸焦虑之情溢于言表:“父皇,儿臣方才进宫之时,听宫人说父皇圣躬欠安,可有请御医过来替父皇诊治?”
  一旁的郑溶郑洺俱道:“父皇圣躬大安乃是天下万民之幸,还请父皇千万珍重。”
  皇帝嘴角略微勾动了一丝笑意,一双眼睛淡淡地扫过下头的几个儿子,道:“丽妃妄图下毒加害于朕,索性贵妃护驾有功,及时宣召太医救治,现下已并无大碍。”
  “丽妃娘娘?”郑清显然没有料到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会做出这样毒辣的事情来,惊了一惊,“怎么会……”
  一句未了,皇帝的声音冷冷的在殿中响起来:“方才内侍来报,丽妃半个时辰前撞柱而亡,已是认罪伏株。现下御林军已奉了朕的手谕带兵围了丽妃府上,既是犯上作乱,谋害君王的大逆不道之罪,少不得灭了九族斩了满门。”
  他抬眼看去,下头的几个儿子一时间俱是默不作声,徒留一殿兀自跳动的烛光,殿内几人的人影映在金砖之上,摇曳不已。
  郑溶叩头道:“乱臣贼子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可这事关系重大,还请父皇收回成命,将丽妃阖族交给大理寺细细审问,彻查此事。”
  一旁的郑洺跟着跪下道:“儿臣附议三弟所奏。”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更新。。。

  ☆、送亲使

  不过是一夜之间,京城最显赫的家族之一,昨夜还鲜衣怒马的亲贵转眼之间便成了阶下之囚,阖家三百来口人俱是交付大理寺审理,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生怕与那丽妃有了半点关联。
  皇帝身子经此一事,虽太医院精心调治,却越发不如从前,有一日竟在早朝上沉沉睡去,满朝文武目瞪口呆之余,皆心知肚明权力的更迭迫在眉睫,近日间上门参拜几位王爷的官员络绎不绝,几大王府门前俱是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唯有瑞亲王府大门紧闭,瑞亲王称病不出,闭门谢客,对前来拜访的官员竟是一律回绝。
  因着长公主吉日将近,十余日未曾临朝的皇帝强撑病体,重新坐在御座之上,接受百官朝拜,召见西梁使臣,钦定长公主送嫁的人选事宜。按照本朝历来惯例,公主出嫁需得一位皇子充当送亲使节,将出嫁的公主送至夫家,以示对公主夫家的看重之意,也有皇恩浩荡的意思在里头。这一次公主和亲远嫁,是除开永和王立府纳妃那一回,这十年来最大的皇族嫁娶之事,又为显国望君威,这送亲人选更是慎之又慎,加之皇帝圣躬违和,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在这个节骨眼上头,无论哪一位皇子离开京城,怕是对之后的时局都有莫大的影响,群臣心中各有算计,故而在皇帝征求意见之时,满朝文武竟是统统闭了嘴巴,个个如同闷口葫芦一般,不置可否。
  皇帝见群臣噤声不语,眼光不禁从站在下头的几个儿子身上一一扫了过去,曾几何时,这几个儿子还不及自己腰高,有一次,洺儿还爬在自己的腿上,非要伸手去抓自己手中艳如殷砂的朱笔,那时候自己还哈哈大笑。
  这一眨眼的功夫,便是二十余年过去了。皇帝用手叩了叩雕龙金案,咳嗽几声,稳了稳神道:“虽是国事,可说起来也是帝王家家事,你们兄弟几个也说说,哪个辛苦走一趟,去送一送仁孝长公主?”
  郑清到底年轻,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今日朝中不同寻常的氛围,此刻第一个站了出来,跪下俯首道:“启禀父皇,儿子愿意走这一趟,儿子不怕路途艰险辛苦,必然护送我朝仁孝长公主平安到达西梁之国。”
  皇帝微点了一点头,道:“很好。”又转眼看了看下头的郑溶郑洺一眼道,“你们觉得恭亲王走这一趟,如何?”
  两人尚且并未曾开口,却听底下有人高声奏道:“臣认为不妥。”
  群臣纷纷侧目,却见方才讲话的却是承王世子,承王世子同荣亲王郑洺素来交好,只听他道,“恭亲王殿下少年英雄,自然是不畏辛苦的,可那西凉国到底山高路远,艰苦跋涉,恭王殿下刚及弱冠之年,难免有心力不相及之时,长公主下嫁西梁乃是两国联姻之大事,臣奏请派其他年长的皇子出行更为妥当。”
  一时间五六个朝臣纷纷出列附议,方才还一片鸦雀无声的大殿此刻竟如沸水般嘈杂不已。
  没想到郑清年纪虽轻,却是个炭火脾性,当即朝着那承王世子怒目道:“当年瑞亲王殿下十八岁带兵出征,战果累累。如今本王已是二十有余,承王世子却口口声声称本王年少,不堪重任,这么说起来,承王世子是看不起本王吗?”
  十三年前,郑溶年方十八,西凉领兵来犯,郑溶当朝临危受命,带兵破肃山,定宛阳,三年征战,边关初定,自从他驻节宛阳,西凉诸国更是秋毫不敢有犯,这天下足足享了十年太平。现下郑清当着文武百官提起此事,承王世子竟然无言以对,顿时被郑清抢白得哑口无言。
  正在此哑口无言之时,一侧另外一人出列,沉声道:“恭亲王殿下,微臣有一句话想说。”
  郑清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却是翰林院侍讲学士邱远钦,只听他朗声念道:“臣曾听过一句诗,此时不妨说来与列位大人一听。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他抬头望了一望那恭亲王郑清,“想必恭王殿下定是读过此诗的罢?”
  郑清点头:“此乃王摩诘赞扬汉朝名将霍去病的名作《少年行》,霍去病十七岁征战沙场,勇冠三军,只可惜天妒英才,二十四岁便撒手人寰,乃是本王一心钦慕的英雄人物。”
  邱远钦道:“想当年霍去病饮马翰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祈连,直使匈奴有了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的歌谣流传于世。恭亲王殿下一心仰慕霍去病,可知霍去病成就如此功业,背后却更有一人。若无此人,便是有十个霍去病,也难成此伟业丰功。”
  郑清奇道:“霍去病乃是千古名将,背后却又有何人?”
  邱远钦道:“殿下只知霍去病,却可知霍去病背后的汉武皇帝?”他环视一周,缓声道,“霍去病从十七岁被任命为骠姚校尉起,十九岁为骠骑将军,不过二十一岁便官拜大司马,试看古往今来,多少帝王有如此气魄,让不过弱冠之年的少年官至人臣之极?若无汉武皇帝为伯乐,哪里有殿下一心仰慕的少年英雄?若说霍去病是一柄宝剑,那汉武皇帝便是收拢那龙吟寒光的剑鞘。”
  看着郑清若有所思的神情,邱远钦继续道,“少年英雄仿若宝剑出鞘,一旦出鞘便是寒光凛冽,令人胆寒,当年瑞亲王殿下便是如此。只是瑞王殿下当年是临危受命,如今两国和美,并不是刀刃相见之时,又何须在此时祭出我朝另一把宝剑?”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让方才还咄咄逼人的郑清竟无言以对,只是那话中暗含的意思却让在场的不少人心惊不已,邱远钦表面上是以霍去病这少年英雄来比喻恭王,可却也说得清清楚楚,无论是恭亲王殿下还是瑞亲王殿下,不过同霍去病一样,都是一柄握着他人手中的宝剑罢了。而三位皇子中,他唯一未曾提起荣亲王,这其中的意思简直昭然若揭。
  朝中不少官员眼神交错,一时间暗潮涌动,寒风穿堂而过,殿上气氛极是奇诡,竟没有一人胆敢接话,只等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开口。
  皇帝坐在上头,仿佛并未曾听出邱远钦这番话背后的意思一般,只淡然道:“清儿确是年少,长公主郑淣毕竟年岁又略略年长于清儿,按我朝之惯例,历来是兄长送妹出嫁,郑淣上有长兄,却未曾派长兄出行,反倒让幼弟送亲,确有不妥,况且也有让他国欺我朝无人之嫌。” 皇帝本来便是勉力支撑,这一句话一口气说来,咳嗽不止。
  皇帝这意思,便是排除了郑清,指定要让郑溶或者是郑洺去送亲的意思了。
  殿上鸦雀无声,文武百官垂首侍立,唯有上头皇帝一阵咳嗽喘气之声,皇帝推开一旁的内侍捧上来的茶盅,只朝着下头的两位皇子抬了抬下颚,继续问道:“你们两个,到底哪个愿意不辞辛劳替你们妹妹走这一趟?”
  话音未落,却见郑洺疾步上前,竟两步便跨上金阶,从内侍手头接过滚烫的茶盅,捧到皇帝面前,跪下泣道:“儿子求父皇保重圣躬。”
  皇帝垂眼看着那一盅高捧到自己面前的茶盏,郑洺手指微微发红,想来是茶盏中的茶水方才一不小心洒在了他的手指上,将他的手指烫红了,他却仿佛浑不在意并不觉得疼一般,只顾一味泣诉道:“无论是儿子还是三弟去走这一趟,都是儿子们的本分,儿子们并不觉得有什么辛苦,只求父皇保重龙体,这才是天下万民之福!”
  既然二皇子这般说了,下头的文武百官纷纷跪下道:“求皇上保重龙体!”一时间大殿之中响彻祈福之声。
  皇帝看了一眼郑洺发红的手指,只微微叹了口气,从他手中接过那一盏茶,浮了浮最上头飘然开放的桂花,一股清冽的香气传到了鼻尖,上次喝这品茶的时候仿佛还是丽妃在世罢,丽妃虽好炫丽夺目之妆,可在茶上头不知为何却偏好那清淡之味,他的眼前一闪而过丽妃仓皇失神的表情,心中不知何故却沉了一沉。
  耳畔依依响起郑洺的哀哭之声:“儿子愿护送仁孝长公主远嫁西凉,哪怕从此为我朝驻守边疆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儿子心中十分舍不下父皇……”他顿了一顿,又哭泣道,“父皇如今圣躬欠安,儿子远家去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父皇安危……儿子是舍不得离开父皇啊……”说到最后言语之中已成哽咽之声,渐已不能成语。
  前几日,邱远钦从苏萧那里带来瑞亲王府确切的消息——郑溶与顾侧在别院密谈,心疑皇帝要传位为最疼爱的儿子郑清,故而决定要留守京城,伺机夺权,并将送嫁之差事推给自己。自己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既然皇帝是有了传位郑清的意思,那么无论是自己还是郑溶,总有一个要被打发出京,郑溶打的主意是留在京城谋划而动,若是自己去送亲,万一在路上皇帝咽了气,到时候自己鞭长莫及,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一个不慎便是功败垂成。
  此番在大殿之上,自己先机夺人,用孝心感动圣上,想必圣上便将送亲之事直接指给郑溶了罢?
  果然这一席话声泪俱下的说出来,朝中诸多官员不禁恻然,在场之人个个感念五殿下纯孝之心。
  皇帝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郑洺身上,只任凭郑洺伏跪在脚旁幽咽不已,一双眼睛却朝下慢慢地扫了下去,道:“你怎么说?”
  虽然皇帝并没有点到名字,可朝中之人俱是知道的,这话问的对象便是瑞亲王郑溶。
  人人都知,此时的郑溶已无路可退。瑞亲王郑溶缓缓地跪下来,朗声道:“儿臣相信吾皇万寿无疆,我朝与西凉缔结姻缡,以修秦晋之好,儿臣愿为长公主的送亲使,以祷我朝国祚永存。”
  皇帝沉默半晌,金阶上三足鹤香炉中焚的沉木香青烟冉冉升起,龙座上方的藻井雕金蟠龙在袅袅青烟中幻化不清,如同皇帝的神色一般。
  良久,满朝文武只听得御座上方传来皇帝低低的声音:“准瑞亲王郑溶所奏。着瑞亲王郑溶为送亲使,于本月二十日护送仁孝长公主出京。”
  郑溶叩头下去:“儿臣领旨。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前人

  七月二十日。仁孝长公主大婚之日。
  择选吉日之后,西凉使节送来的聘礼箱笼如同流水马龙一般源源不断的送入长公主的寝宫中,各式绣缎绣品,金银玉器,古玩奇物,彰显着西凉对这次缔结姻缡的无比重视,皇帝也特地将位于京郊的皇家别院赐予长公主为公主府,修缮一新的公主府内香樨琼脂,飞红滴翠,极尽奢华。
  长公主大婚七日之前,京城全城洒水净道,黄土铺路,树缠绣带,花繁锦簇,至大婚三日之前,大红绣凤织锦一路从大内公主寝宫玉阶之前铺陈至城外的高台之上,耀眼夺目的红色逶迤延绵数里。
  大婚当日,吉时一到,黄钟大吕,礼乐齐鸣,皇城正南的广闻门缓缓洞开,御林军列队而出,墨黑铁甲铮然,旌旗招展翻飞。瑞亲王郑溶为送亲使节,身着吉服,手持符杖,玉带高冠,紫辔雕鞍,神色肃穆威严,坐下神骏昂扬非凡,瑞王身后华盖如云羽扇宝幡,仪仗煌煌,长公主的銮车从广闻门徐徐而出,八匹通身雪白的骏马矫健修长,宝盖上绣火焰云纹,四角四只振翅欲飞的描金凤凰口衔硕大的珍珠,光彩绝艳,下方缀鎏金铜铃,随着车驾缓缓前行发出清脆之声,直达天际。
  观礼的百姓无不震慑于这至高的皇家威严,数万百姓跪伏在道旁,往常熙攘沸腾的京师繁华街道,在这一刻仿佛如同空无一人一般,肃远无声。
  一路上的酒肆歌馆俱是被京中达官显贵包下,各府女眷们三五相约,早备下茶酒瓜果之物,隔着酒肆歌馆的绣帘观看这十年来最大的皇家婚嫁之事。
  皇道之上,长公主的车驾渐渐行远了去,一双玉手挑开面前的绣帘,露出一双杏仁般的美目,一双柳眉微微扬起,那双美目的主人远远地眺望长公主的华美车驾,轻轻叹了一口气:“长公主真是可怜。”
  原来这间酒肆里头是池家几位待字闺中的年轻小姐,方才说话的乃是池家是池大人正室所出的二小姐池郁,书画双绝,乃是京城才名远播的闺门千金,与他们一同前往此处的,还有池家远亲表兄邱远钦。
  前几日,邱远钦去拜访池家长辈,却被池家几位小姐缠住,非要他带她们观礼,一旁的池家大奶奶也笑道:“她们几个如今是越发无法无天了,可惜瑾儿又有公差,不能带她们去,若是没有男子,我是万万不许她们出门的,今儿恰巧见到了你,必定是要缠着你的。这一回,也只有劳烦侄儿你陪她们去一趟了。”邱远钦被逼无奈,只得在此处定了一处包房,携了池府女眷在此观礼。
  一旁另外一名少女年纪甚小,不过是娉婷豆蔻年华,闻听此话,呀了一声道:“人人都说羡慕长公主婚礼煊赫无比,二姐姐,你为何偏偏倒说长公主可怜?”
  只听那池二小姐蹙了蹙眉道:“却又什么好羡慕的?”看着妹妹不解的模样,她徐徐讲起一件往事,“我八岁那年,曾随母亲进宫拜谒公主的母妃惠嫔娘娘,曾在惠嫔娘娘的芳华宫里见过公主一面,因为公主恰好与我同龄同月出生,惠嫔娘娘还特地赏赐了一对鸡血红手镯给我,公主见了不依,嚷着说惠嫔娘娘偏爱旁人,定要惠嫔娘娘给她找一副一模一样的手镯。”
  那池家小妹好奇道:“那惠嫔娘娘可曾给长公主找到一模一样的手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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