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亭》第2/113页


  第二日。
  青亭尚在睡梦之中的时候,突然闻见一阵呛鼻的烟味,一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入脑海:失火了!
  她一掀被子,端着脸盆架上的水盆就跑了出去。只见浓烟从厨房里滚滚冒出来。刚冲到门口,打算一盆水倒过去的时候,浓烟里面钻出一个满面尘灰的人儿来。不是阿黎又是谁?
  阿黎被熏得一脸漆黑,大声咳嗽着,差点撞上了水盆。待他看到立在他面前的青亭时,立刻手足无措起来,低头嗫嚅:“我想做早饭……”
  青亭探头一看,只是柴火的浓烟从灶里倒呛而已,便不再去管那烟,只拉着他,让他洗了脸后坐定,打算好好和他沟通一下以后他们的生活方式。
  阿黎惊魂甫定之后,抬头只一看对面的青亭,就又低下了头,脖子上又染上了可疑的红霞。
  青亭低头一下,自己还穿着睡衣,还是自己设计缝制的吊带式样,这在这个时代是有点,咳,惊世骇俗――倒忘记了这院子里从此多了一个异性了――于是讪讪的起身回房换了,这才坐下来开始谈话。
  
  “首先,你不用负责做饭。我平时不大吃早餐,饿的时候我就去街上吃――你不用看着我,我也不会做饭――当然了,如果是半夜饿了,我会去煮面。”
  “既然你来了,又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你有十三了吧?哦,十五,十五,我知道了――总是饿着或者吃面也不好,这样好了,这些钱就放在你哪里,你负责去买饭带回来,好吗?”
  “我不挑食的,不过我喜欢吃排骨和扣肉,最好有鱼和鸡……好吧,你看着买便是,只要不是胡荽、大蒜、芹菜、苦瓜……什么是苦瓜?苦瓜你没见过?很苦的那种瓜――哦哦,可能我记错了,应该这个时候还没有引进吧,好像苦瓜的原产地是印度……印度是哪里就不要问了,一个盛产阿三的地方――刚刚说到哪里了,对,苦瓜,不要苦瓜,不吃牛肉、羊肉、狗肉、猫肉、驴肉……嗯,差不多了,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其次,夏天很快到了,我很怕热,我一热就会长痦子。所以穿的比较少,你赶快习惯。”
  “你的工作?你的工作就是,就是――我想到再和你说罢。好了,我再去睡一觉。”于是青亭回屋去了,剩下一个呆住的少年。
  
  几天下来,青亭很快意识到自己捡了个宝,虽然他不会做饭、衣服也洗不好,可是派他出去购物的时候,他每次都能以一个匪夷所思的低价,购买到优良品质的物品,而且笔笔开销都会有精确的记账,一目了然,巨细无遗。
  ……也就是说,他很快就从生活费的开支中,帮青亭把他自己的佣金省了出来,而且只多不少。
  所以青亭一高兴,就把他升做管家了,人称裴管家。
作者有话要说:15岁……那年代不算童工吧……
君看枝头如许绿
  东风吹雨送残春,冉冉年光次第新。君看枝头如许绿,争教桃李不成尘。
  
  四月初四,芳菲尽谢,桃李生实,唤做“谢春”。每到这一天,上至朝廷、下至百姓,人们纷纷盛装出游,于桃李等各类果树下结络缠丝,献以粢盛(古时五谷的统称),以求硕果累累、却病除灾。
  青亭难得没有睡到日上三竿,一早就爬了起来,坐在结着青青小子的杏树下看阿黎打扫庭院。阳光温暖,有几缕尘土扬起来,在光线下绕着手持笤帚的少年漫漫飞舞。青亭突然生出了心酸,环顾这住了大半年的院子,第一次生出了家的感觉来。
  这几天实在太清闲了,本来平时请了一位林老婆子来教自己刺绣,可她因为女儿生产,已经请假十多天了。看着绣篮里那些半途而废的绣品,青亭叹了一口气,自己依然是如当年那个顽劣的少女一般,老师不拘着盯着的时候,就不肯好好做作业,总是把偷懒作为第一要务。以为有了机会得以从新来过,会改变自己慵懒的个性,不料真真只是应了那句古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已。
  叹了一口气,向依然和微尘奋斗的少年招手:“阿黎过来。我们今天去逛街。”
  
  街头陌上,尽是游人,真个车如流水马如龙。人们的脸上挂着属于晴天的那种惬意表情,悠闲漫步在花丛树下。这时候的鲜花大多已落尽,可是仕女儿郎们鲜艳的盛装点缀期间,反而使得人又有一种繁花盛开的错觉。
  青亭大多时候喜欢独处,可是也喜欢这样热闹的盛会,尤其是谢春节。这“谢”字当凋谢也好、当感谢也罢,都让人觉着人对于自然的眷恋,比起那些在桃李盛开之时的赏花晏,更多了一点人情味。
  
  一路兴致勃勃的看着香车宝马、俊男美女,不知不觉走到了御都最繁华的地段。如此盛会,那些商家自是不会放过良机,大家都挖空心思变着法子的招揽生意,整条紫金路热闹非凡。
  青亭费了颇大的精神才控制住了自己往酒店里走去的脚步,暗暗告诉自己还没到吃饭的时候,招呼着阿黎拐去了御都最大的一件绸缎坊。
  这里的生意也是非常的好,半天才有一个学徒得了空闲过来招呼他们。青亭早已经挑好了一匹素色挑纹的绮罗,回头示意阿黎也挑一匹。阿黎听闻自己也有份,眉毛挑了一挑,有些讶然的神色,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青亭拉他过来,笑着说:“这可是卫国最大的布店了,你看你的衣服都破了,可不能丢了我裴府的面子。”说到“裴府”,再想想裴府就一个Boss一个光杆管家,青亭自己也忍不住觉得好笑。阿黎垂下了眼光,只是不语。青亭便不再劝他,自己帮他挑了淡蓝色的纹锦,让那学徒来量了二人身形,嘱咐尽快做好。到付账的时候,那学徒伶俐的拨了一通算盘,然后算出是二两一钱银子,又云今日谢春,零头折去云云。青亭拿起钱袋便要给钱,一直不曾出声的阿黎却上前一步,皱眉检视着布,沉声道:“你这店也忒黑了――这绮罗偷工减料了吧?”
  那学徒脸一沉有点不高兴,手指把算盘一抓,职业化的笑容倒还在,只是顿时变得生硬,还算礼貌的说:“这位小公子说笑了,本店是百年老字号,享誉全城,向来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且绮罗乃本店的招牌织物,织娘俱是卫国最手巧之人,何来偷工减料一说?”
  阿黎冷冷的看着他,慢慢的说:“我问你,正品绮罗,分别是几经几纬?”这么专业的问题一出,不止是青亭,连那学徒也立刻呆住了,这时候恰好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走过来,学徒便立刻见了救星一般,将烫手的山芋丢了出去。
  那中年人弯了弯腰,自我介绍是纺霞坊的管事,然后看了一眼阿黎手中的布,微一沉吟,答道:“绮罗乃素地织纹起花、经纬相异的织品,当是五十二经四十八纬,不知在下说的对否?”语气是讨教的语气,神情却自得得很。
  阿黎颔首,微笑着道:“如此,可否请阁下一数经纬?”
  
  青亭听得迷迷糊糊的,一看那管事当真弯腰拆了一丝绢数了起来,不由大为紧张;望向阿黎,却见他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时的他,透着自信和一种不容忽视的魄力,更显得丰神如玉,与初见时那满面狼狈的害羞少年,却判若两人了。
  “四七、四八、四九……”那管事的脸色却越数越难看,而周围有好事的顾客也围将过来。“五十……”
  那管事揉了揉眼睛,扯过一边的学徒,命令他再数一遍,果然还是只有五十支丝,并没有数出他盼望的五十二支来。管事的圆脸上沁出汗来。阿黎的微笑却始终未变。
  “这个……小公子……”管事用眼神示意学徒去倒茶,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窃窃私语的人群,无奈的对阿黎表示了妥协。阿黎倒没有得理不饶人,只是要求将二两银子减半,当是赔偿,于是青亭掏了一两银子就把两块缎子拿到手了,二人在管事松了一口气的目送中离开了纺霞坊。
  
  正午时分,两人在靠江的一间叫凤仪楼的酒楼吃饭,大概是受不了期间青亭那□裸的崇拜的眼光,阿黎的脸又红了,头又低了下去,露出一段天鹅似优雅的颈脖。半晌才轻轻的说:“其实春天织出的绮罗,都不会有五十二支的。春天阴雨连绵,织坊又多闭塞,蚕丝势必染潮,潮而生涩,如果是五十二支将无法穿过机杼,自然不能成绢。所以织娘都会将纱支减去一二,以求顺利纺织。”说完发现青亭的眼睛已经因这番解释越发冒出崇拜的星星,连忙不自然的加了一句:“我有位亲戚是织娘,是她教我的。”
  青亭绽开了一朵大大的笑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做得好!裴管家真是好样的~那么今天我们就可以加菜了,反正这一两银子是意外之财,我们没有理由不吃掉!”
  于是叫了小二,气吞河山的点了满满一桌美食,然后陶然的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其一扫而空。
  阿黎依然吃得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用那墨玉般的眸子看着她埋头大吃的样子,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的[下一章]挺神奇的,所以试试[回复],没准回复后自动掉转到灰色的[下一章]没能带您去的下一章了……
咳咳,我这算诱骗读者留言么?
竹杖芒鞋轻胜马
  林老婆子省亲回来了,每隔两日便会过来教青亭刺绣两个时辰,还会布置课后作业。青亭睡到日上三竿的好日子远去了,每日便是埋头刺绣,日子倒也过得飞快。学点女红本就是青亭一直的梦想,不过在那个世界里,人们太浮躁,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做这样烦琐的事情。现在倒好,凭空多了十年的青春出来,多的便是时间,好多昔日抱憾的梦想,可以一一慢慢做来了。
  正在绣的是一副春江图,颜色极为繁复,光是那绿色,便有好几十种。青亭每次都怀疑林老婆子那昏花的老眼能否辨出这之中极细微的差别,可是看到老人家绣出来的样品时,又不得不拜服,真个栩栩如生,比起自己手底下一片打翻了颜料桶似的凌乱,简直是天壤之别。
  每次这个时候,便会怀念从前和宿舍的同学坐在一起做十字绣的情形。那么粗糙简单的活计,当年的自己也做不完整,总被同学笑话,如今,她们若知道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舍得用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来绣一副春景图,又会是怎样的表情呢?又或者是,她们也会偶尔想起自己吗?
  一走神,手指便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好在林老婆子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没有留意到她的狼狈,否则又逃不了一顿唠叨了。
  林老婆子一走,青亭就把手上的活计给停了,伸着懒腰来到院里,发现阿黎正坐在院子里发呆。脸上满是迷惘,那是一种压抑的悲伤,因为这悲伤无处可倾泻,所以变成了一场浓雾,让人不知道从何处来,往何处去。那个瘦弱的少年,便是那样静静坐在阳光里,可是周身都是溺水者的绝望,都是寒冰。
  青亭看得胸口一疼,飞快的走过去,魔爪抚上他白玉一般的脸颊,用力揉了两下,满意的看到少年狼狈的挣扎开,又是一脸红晕,那悲伤却被赶走,这才得意的笑了,指着书房说:“裴管家,备笔墨!今天我们要写诗歌。”
  
  定风波
  苏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青亭慢慢的念,阿黎慢慢的写。他的字极好,骨肉匀实,清瘦中自有一种傲气。
  他搁下笔,又牢牢的看了半晌这一首《定风波》,皱眉不语。阿黎还在看那字,青亭已经舒身折了一枝杏枝,笑道:“这位苏轼可是我家乡了不得的人物,才气 ,可命运多舛,但是他从未被命运打倒,真是了不得的人物。今日闲来无事,我便和你讲讲苏子的故事,怎样?”
  阿黎点头。
  于是青亭便将她记忆中那位竹杖芒鞋的东坡居士的故事娓娓道来。日头慢慢西沉,将二人影子拉得极长。
  
  这是一个不见于历史书上的朝代,甚至,也许是一个异次元的时空。没有李白,没有苏东坡,没有唐宗宋祖成吉思汗。历史在经过秦汉之后,仿佛在某个点拐了一个弯,生生的偏离了时空的轨迹,斜着发展了下去,一样的朝代更迭、一样的兴衰代谢,发展到大歆年间,距汉末已经历时五百余年,大概相当于古时的唐朝。
  
  二人聊得兴起,晚饭便在院子里用了,还喝了不少酒,青亭更是即兴唱了《明月几时有》,一边唱一边笑,一边却觉得有泪流了下来。自从坠落到这个陌生的时空以来,从未有过这么尽兴的时候吧?只是大半年的时间,可是心情却苍老得仿佛过了大半辈子。
  阿黎也渐渐褪了拘束,显露出少年活泼的本性来,歪着头认真听青亭唱歌,一边打着拍子,直到二人都不胜酒力,一个趴在石桌上,一个倒在杏树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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