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敌人》第39/41页



  你好后悔呵。有那么多事,当你没有经历时,你的经验无法使你把握它们。一旦过去了,一切又都晚了。

  你渴望长大,却并不愿意年老。而青春的敌人也的确不是衰老,而是不曾长大。

  你曾苦恼,时常想起旧日恋人,设想当初与她/他结合,或许生活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然而,就像吕承明写过的一首歌唱道的:“遥远的她/是永远燃烧的火花/是我记忆中一个回不去的家……”在这种淡淡的清愁中,你不会再像十八岁时那样去写日记,不会去找知音以求宣泄,也很少流泪。就像舒婷在《路遇》里写道的——


  也许一切都不曾发生

  不过是旧路引起我的错觉

  即使一切都已发生过

  我也习惯了不再流泪


  《青春的敌人》有这样一个尝试:让读者打破时空,看一看青春各个阶段的颜色。特别是当你还没有跨入下一个阶段时,提前触知来日的忧郁对你眼前的生活是有助益的。但是,我几乎又可以肯定,你不会同意你所不理解的意见的,因为以后的一切,你尚未经历过。对于未来,你有你自己坚信不移而又牢不可破的预感。这就像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说“亲爱的,别这么早就接受男孩子的求爱”一样,无济于事,因为她需要这些。也如同对一个尚未毕业的中文系学生说“英语很重要”一样,纯属对牛弹琴,因为他自负得很。

  二十六岁以前,人们往往不知道自己幼稚,并且害怕被别人和被自己发现幼稚。然而,人只有经常感到自己幼稚并敢于承认它时,才能算真的成熟。这种真正的成熟在青春的末期才会出现。而当它姗姗来迟时,人生大局又已基本定下。一个十八岁就决定弃学从商的人,并不知道正是由于他没有进入学院,那个“无业青年”的社会地位,将对其向高层次攀登构成决定性的障碍。

  不过,只要是看过这么一本言介青春时分各种阻碍人们成长的劲敌的书,你至少可以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有可能遇到哪些困难。至于如何我行我素地解决它们,你自有你的办法,不必遵从别人的意见。本书只是展现困境并为应付它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参考,只要读者因为这本书而看到了自己人生中的景致,以及其中隐约可见的危险,并通过这本书的光照使那些危险在眼前得以显彰,我的尝试就已经达到。

  很奇怪,自从我很小的时候操笔书画,就确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不惜多用任何一个美丽而又恰如其分的词汇,把每一篇公文写成美国宪法开头的那种样子,把每一篇不似说教的说教写成诗篇。为此,我曾很不适应上中学作文课和作各种各样的秘书工作。一九九零年,看了张慈临去美国前发表的一篇散文《独步人生》,很欣赏她的一句金言:“我对世界的感受,就是语言的美。”没错,这也是我的信念。

  《青春的敌人》正是禀承了这个信念。

  一九九九年,我再次回到母校北大,攻读法律硕士学位,抽去大部分精力,投身法学研究。间或,我刚刚写完105万字的鸿篇巨制《共和国日记》5卷,记述了从一九四九年到一九九九年之间的五十年历史。在这些法学论文和这部通俗历史著作中,我均没有忘记“语言的美”。此后一段日子,我一直在完善《香港:明月照耀下的奇迹》、《北大百年——往事如烟云》、《水木清华九十年》、《200年鉴中美风》等等一批通俗历史读物,其文字的宗旨依旧是“语言的美”。当然,我不会忘记安布罗西乌斯布道时说过的另一句金言:“文字使人死,精神使人生。”

  早在一九九二年秋天,正值《青春的敌人》第一版下厂印刷,香港中文大学教育学院和社会福利学院的朋友们曾来信说,希望得到《青春的敌人》的赠书。我很高兴她们的兴趣,但却同时申明,书里只有“语言的美”给她们看,而书的内容“出境无效”。原因很简单,中国落后的社会现实必需的是一种与之相符的“落后的”策略,这种策略应该比中国实情略进一步,又必须落后于海外现状相当长的时间。因此,根据这块土地上的问题找到的答案,不具有世界意义,而具有世界意义的答案,又离中国现实又太远了。

  十八岁时,我确立了另一个建设原则:作一个解决问题的人而不作先行的思想家。我对说出崭新的思想不感兴趣,我的全部精力投入在实施先人的思想并研究它们的可能性上。早在北大求学时代,我曾因不惮于重复百年前伟人们说过的旧话,常遭同舍好友孔庆东博士的嘲笑。但是我相信,孔博士与我对理论和生活的认识有着截然相反的看法,他要创造全新的思想和主义,寻找从未有人光顾过的壮丽美景,而我,只想让伟人们已经说过已经不新鲜的理论成为现实生活。为此,我将继续重复伟人们伟大的箴言。

  我不打算不朽,相反希望我的文章快快死掉。

  如果一个现实主义的批判,仍有存在的道理的话,那就说明它所批判的东西至今犹存。

  我屈指估算,《青春的敌人》的功利影响只有七年左右的寿命,它所针对的就是六十年代以后出生,八十年代以后成长起来的人们。对于其他人,它没有和我的主观目的完全一致的影响意义。对于它2002年仍能换一家出版社又一次加印,实在在预期之外。

  记得,戴高乐将军在他自己的墓志铭上写下:“夏尔·戴高乐(1890— )。”我猜想这位总统是希望他的一世英名和伟大精神能与未来永存。可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依稀记得,我出生在很远很远的年代,经历过生物从海洋走向陆地的漫长的历程,经历过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的古代民主,经历过各国移民争相汇聚于中原的李唐王朝和满清盛世的转折,我似乎清楚地感到血管里流淌着孔孟的血液。而今天,我更加相信,我出生在一个我自己也不清楚的年代。面对死亡,我想我会使自己变为山角下的一抔泥土、风中流云、以及闪进麦田的红狐的尾巴。后来我想我应该把每一次死亡作为每一次来世的终结,每死一次就标志着我此生大事的完成。我很尊崇萨特的一句狂言,“我来到世上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清账”,并且和他一样,认为生生世世“我是赋有天命的”,所以在自己身后竖起的无数次死亡的墓碑碑文上,我将采用和戴高乐将军截然相反的作法,标明自己的每一次终结,却确定自己来源于久远的传统和历史,是它们的胚胎,却不知道授孕的编年。

  我愿根植于这种习惯推算我的作品寿命,它们来自永恒,终结于越早越好的一天。

  《青春的敌人》不想不朽,也不想太深沉,请我那些治学严谨而意境高远的教授们和品位出超的各路朋友,能够不嘲笑我蹲下身子去同一个孩子讲话,拉着手与二十岁人攀谈。我希望所有读它的人们能够认真,也能够轻松。它和我自己一样,是一种有用但不永存的功利主义的东西。

  这里,我要特别感谢我的母亲王跪榕和表姐王瑛,她们是第一批悉心倾听了本书部分章节并提出了建设性意见的人。还有我的父亲周复旦,由于要会晤海外来客,应筹太多的老朋友,谋划秦皇岛四通公司的北戴河展销会,还要翻译文章,所以此书写作绵延于一九九一年整个春季,其间,我不得不一直寄居在父亲舒适的家中,过着饭来张口、晚睡晚起的纯脑力劳动生活。此次改版重印,正值我在各电视台之间疲于奔命,如不是妹妹周忆红、妹夫黄钰、妻子李陵大力帮忙,我将无法应付这个举措。此外,无数我曾经历过的人们促成了我的经验,这里必须感谢他们的深远影响,他们同意我运用他们的事例而隐去其名以谋此书的丰富性,令我十分钦佩他们的通达。

  我希望他们和所有的人们拥有更加美丽的生活。

  我所通篇诱导的“健康精神”与他们同在。

  一九四六年,世界卫生组织宪章的开头写道:“健康乃是一种在身体上、精神上、社会上的完满状态,而不仅仅是没有疾病和衰弱状态。”实际上,成熟、心理卫生、健康精神,这些就是一个人终其一生所能学到的最好的东西,最核心的东西。为此,马克思曾说:“一种美好的心情,比十付良药更能解除生理上的疲惫和痛苦。”

  青春十年中,你所扮演过的角色始终是儿子和女儿,而在青春最后的时日里,你已向父亲和母亲转折,成为一座跨越代际的桥梁。那么,把一颗健康而青春的心留给中年,传给自己的下一代人吧!请不要那么不健康地看待青春的尾声,人生没有因青春的消逝而完结。不要认为自己真的人老珠黄,油尽灯枯。三十多岁,不过是秋天的早晨,一轮新的太阳刚刚升起。这时的果树,承受着新的雨露和满枝的收获物。我相信,你甚至会像芒克一样激动地咏唱:


  啊,秋天

  我没有认错

  你同样是开花的季节!


  千万不要小看自己的现状,如果你想要得到的东西一个白天就可以获得,那对于青春的气力来说是一种不幸,至少是一件乏味而无趣的事情。请把健康的直视现实的心态,带到中年。不要不健康地看待没有建树的女人和始终不幸的男人。对于女人,幸福比成功重要。对于男人,重要的是成功,而不是幸福。你不必百分之百地遵奉这个铁律,只要你有把握无论是从自己的虚荣和嫉妒心上还是从真正的灵魂满足上把持住自己的一生,你就可以选择一条别人弄不懂的道路。歌德曾写道——


  一个按成法培养的画家,决不至于涂出拙劣乏味的作品,就像一个奉法惟谨的小康市民,决不至于成为一个讨厌的邻居或者大恶棍。但是另一方面,所有的清规戒律,不管你怎么讲,统统都会破坏我们对自然的真实感受,真实表现!


  没有人拥有绝对正确的生命方式,换句话说,只要是被人们采纳的活法,就不会是绝对错误的。把这个真谛带到中年,并把它告诉你的孩子。

当前:第39/41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