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首》第55/108页


  淮安候见她回来,又见她脸色不好,自然知道皇后叶长云便是一块软棉花,说不得气不得,一拳头打出去也没什么力道,当下伸手温声安慰道:“你不必着恼,这些事原本是皇上惹出的风波,回头自有他去平息。”
  朝阳公主其实倒是不气的,区区叶长云,便是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也犯得着去着恼吗?更何况如今也不过是淡然疏远罢了。
  当下她轻声一笑,将纤纤玉手放在淮安候手中,软声道:“天都寒了,难为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淮安候温和地笑了下:“这有什么,不过是等一会儿罢了。”说着这话时,他一手牵着朝阳公主,一手牵着阿狸笑道:“我们先回府去吧。”
  此时阿狸觉得很纳闷,抬头望着母亲,睁着晶亮发光的大眼不解地道:“皇婶婶做了什么吗?为什么皇姥姥那么气她?我看就连皇哥哥都不高兴呢!”
  淮安候伸手抚了抚他柔软的发丝,轻声笑道:“这些事复杂着呢,你且别管,等你长大了自然知道了。”
  原本打算步入承光殿的叶潜,因为朝阳公主而停步避让,恰好就在暗处,将这一幕尽数收入眼中。
  秋凉风寒,他默默地伫立在冷风中,眉目森冷,一手紧握着腰间三尺长剑。他想起那一晚的几盆冷水泼下,那个女人凉薄的眉眼,嘲讽的言辞。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冲上去揪住那个女人的脖子,狠狠地问: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锦绣前程便是比天大,我是否能换来与你长伴?
  沉痛地闭上双眸,忆起往日他在她耳边说过的一个又一个的落空的誓言,忆起昔日他们共享一颗牛乳糖的甜蜜,那种甜蜜,犹如浮光掠影,昙花一现。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扪心自问,他是否愿意回到以前,回到他仅仅只是他裙摆下小小面首的那段时光?
  一直等到朝阳公主和淮安候携着小侯爷上了马车,一直目送着那车轮扬起的灰尘早眼前化为烟雾,他才暗暗地咬紧牙。
  他僵硬地转过身,握紧剑,大步向宫外走去。
  他知道时光永远不会倒流,失去的那段旖旎早已不会回来。
  他现在是出征南蛮的三大主将之一,征南将军叶潜。
  他将带领着手下三万骑兵,挥师南下,直驱南疆,夺回浚仪,驱逐蛮人。
  他是叶潜,这一次,他会不负君王所托,建功立业。
  这是他等待了那么久的机会。
  他怎么会忘记,假如想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便要站在万人之上,那便要执掌权柄。
  那个女人再也不会有机会将冷水泼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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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是永光六年,天子赵彘派出六万骑兵,分三路阻击南蛮。这三路中,西路的车骑将军韩夜是多年老将,持重沉稳,到了南疆,先观察地形研究地势,屯兵不发;中路的卫将军史镇年轻有为,锐意进取,初生牛犊不怕虎,两万骑兵直指南蛮主力。开始之时史镇确实打了几个胜仗,斩获蛮人数百,蛮人放弃辽南郡向南撤退,史镇乘胜追击,却落入了南蛮的包围圈中。南疆本就地势复杂,蛮人凶狠异常,史镇腹背受敌之下,损兵折将,只残留一万人马,无奈退居幽谷之中,避让不出,只等着援兵来救。
  这时候,车骑将军韩夜一直虚虚实实,打了那么几个死不了几个人的小仗,如今好不容易探到西路蛮人稀少,于是赶紧整军出发,直逼浚仪,准备攻城。南蛮人原本志向不在城池,多是为了虏猎妇人和金银绫罗而来,是以见韩夜来势汹汹,趁机撤离。韩夜见此,便不再追击,守在浚仪城。
  东路的南征将军叶潜原本率领骑兵攻向渔阳,两万精锐部队一拥而上,夺了渔阳。此时听到探子来报,他沉思片刻后,明白这两位将军,一个是深谋老算的老将,取得战功后便不再进取,另一个是名门之后目无下尘。如果此时自己单单守住渔阳城,那么也算得上是战功一件。
  可是他一路行来,眼见南蛮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多少妇孺惨遭□伤害,多少家园被焚烧殆尽,黎民流离失所惊惶逃命。此次南下而来,兴师动众,六万骑兵日夜骑行数十日才赶到,难道来到这里,只为了夺回数个城池,在帝王的功劳簿上记上那么一笔吗?
  叶潜站在城池之上,举目瞭望,只见这一片沃土处处是狼烟。此时的他突然想起自己临行时的誓愿。多少军士的鲜血,多少大炎男儿的头颅,这一切只为了什么?
  他闭上双眸,却感到腰间长剑仿佛在动,右手一动,握住剑柄。
  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双眸,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心中无比的清明。
  若是不能迫使深入腹地击溃南蛮,徒徒取得一城半池,那么这一片疆土将依然得不到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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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十月,南征将军叶潜帅手下两万骑兵追击蛮人,一路与蛮人数次遭遇,皆打得蛮人丢盔弃甲而逃,于是南疆士气被大大鼓舞。终于从被围困中解脱的史镇收拾残部,带着所剩下的七千人马紧随叶潜之后,也一路南下而去。南疆人世代生活于此,时常遭受南蛮的侵略,长年苦不堪言,无奈朝廷很少派兵而来,偶尔派兵也是潦草打上几仗应付差事。说到底南蛮人诡计多端,又骁勇善战,一打就跑,跑到南方潮湿的山林中,很难追寻。等到朝廷派兵一撤,他们就卷土重来,将军们一个个回去请功了,留下的百姓继续遭受屠戮侵略。
  当这些人听说朝廷派来的三位将军中,有一位是皇上的小舅子,且此时要派兵直逼南蛮后,开始是不信,后来见部队直往边界线行进,一路斩杀满人无数,这才开始信了。于是便有当地勇士难民纷纷前来投军,他们往日空有保护家园之志,可是难觅良机,如今终于夙愿得偿,跟随大军一起征讨南蛮。
  叶潜一方面加纳众位乡民,另一方面着令属下细心排查,一不能混入宵小鼠辈,而不能混入南蛮奸细,同时还要注意将这些乡民编入正规军中,以感受正规军的纪律严明,进行潜移默化。
  这一日,叶潜正在细细研究南蛮的地形图,忽然手下来报,说是投军的义士中有一位说是他的旧识,想要见他。叶潜不解,自己从未到过此地,怎么会有当地百姓认识自己?当下虽疑虑,还是让人请来此人。
  谁知此人一入帐中,叶潜顿时一愣,这个人形态洒脱风流,眉清目秀仿若画成,正是当年侍奉在碧罗夫人身边,又被叶潜一怒之下刺伤的面首——流风。
  流风见了叶潜,倒也不拜,只是淡声道:“叶将军,我是来投军的。”
  叶潜挑眉:“流风公子,南蛮皆是凶狠之辈,行军打仗不同于其他,你确定要投军?”
  流风明白叶潜不相信自己,当下冷笑一声,讽刺道:“你叶潜能官拜将军领兵南征,难道我就不能投军杀敌保家卫国?”
  叶潜审视着流风半响,只见他眉目虽犹自带着风流之态,可是眼中的热诚却是无法骗人的,当下点头:“当然可以。”
  流风笑:“可是你的手下却不想要我。”
  叶潜闻言蹙眉,沉声道:“你若真要参军,自然可以留下。”
  流风听了,点头道:“好,那我谢谢你了。”
  叶潜淡道:“那倒不必,你既有保家卫国之志,上阵之时多杀几个南蛮便是。”
  流风望着叶潜,沉默了下道:“我不叫流风,我叫孟宗宝。”
  叶潜点头:“好,孟宗宝,我记下了。”
  流风犹豫了下,终于又道:“你脚下所踩的这片土地,是我的家乡。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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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潜所率领的骑兵一路南下,无坚不摧,所到之处,南蛮散落部队纷纷南逃。一路行来,待行军到大炎国边境时,清点人数,此时除从敦阳城出发的骑兵外,增加步兵一万人之多,这都是当地的义士自愿参军的。
  此时卫将军史镇率领所部属的残余骑兵终于追赶上叶潜,两军并作一处,稍事休息,便重新出发。这一日,他们整顿军队出发,行至晌午时分,来到一处村落。叶潜举目望去,只见这处村落房舍坍塌,在烈火中缓缓燃烧,村庄内血迹遍地,死尸横阵。
  叶潜皱了皱眉,命人查看,待探子回来汇报,果然如所猜测的那样。这个地方是边境的小村庄,隶属于大炎朝治下,可是如今已经被南蛮残部洗劫一空,村中男女妇孺,几乎没有活口。
  叶潜紧握着手中剑,双目沉痛。
  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决定是没有错的,他叶潜既然奉命出征追击南蛮,便要将他们彻底赶出大炎朝境内,让他们几十年内再也不敢轻易犯边,让他们永远没有还手之力。
  小时候的他,是为了自己活着,稍大一些,他几乎把全部的心都倾注在那个女人身上,可是如今呢,看着黎民遭殃百姓失所,看着这满目疮痍战火燎原,他方知天下之大。雄鹰原本应该有更为高远的天空去翱翔,怎么可以一直局限于一己之悲怆。
  一旁的史镇骑马跑上来,与叶潜齐马而立,远观那个在战火中燃烧的村落,他痛恨地骂道:“这群南蛮子,太过可恨!”
  就在此时,忽又有探子回来道:“启禀叶将军,这个村落中发现尚有活口。”
  叶潜闻言挑眉:“哦?”
  探子语气沉重,回答道:“是三个小孩子,最小的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大的看起来有四五岁了。他们被家人藏在地窖中才躲过一劫,如今整个都吓呆了。”
  叶潜挥鞭驱马上前,对史镇道:“走,过去看看吧。”
  走到那个村落时,入鼻的时候让人心痛的血腥和烧焦的味道,就在这残骸和未烧尽的火堆中,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用着干净却惊惶的双眼仰视着过来的这些人。
  叶潜皱眉望着几个孩子,翻身下马,来到其中最小也最瘦弱的那个面前,蹲□温声问:“你几岁了?”
  那个孩子瑟缩了下,开始害怕,后来感觉出叶潜并无恶意,终于大着胆子小声回答说:“我三岁了。”
  三岁?叶潜记得朝阳公主的儿子阿狸也不过才两周半,可是阿狸却长得比眼前的男娃要高一些,也更为肥嘟嘟的,哪里会像这个小娃儿一般枯黄瘦弱呢。
  他目光落在这个男孩的唇上,只见那唇惨白仿若没有血色,不由得在心里一声叹息,想伸出手去安慰下这个男孩,不过手一伸出,发现他眸中顿时流露出惊恐,到底还是收回了手。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为平缓温和:“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犹豫了下,瑟缩着道:“我叫阿穆。”
  叶潜又柔声问:“你的父母呢?”
  男孩听到这话,一下子呆住了,低着头咬着唇不说话,眼泪却在清澈的眸子里打转。
  一旁明显要瘦高一些的男孩用一双冷漠的眼睛盯着叶潜,硬声回答道:“他的父母已经被蛮人杀死了。”
  叶潜抬头望向那个男孩,却见那个男孩神情孤冷,眸中隐隐有痛恨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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