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第18/64页
这佛殿里,那位僧人双手合十:“晨间见山中偶见祥云,王气弥漫,就知道今日有贵客来访。”
这一语就点破了萧恪的身份,萧恪淡淡嗯了一声说:“慧寂大师好眼力。”
殿中放着三个蒲团,好像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一样,萧恪和陆青婵跪坐在蒲团上,慧寂大师捏着玛瑙珠轻声说:“二位远游至此,不为求神拜佛,不为讲经说法,可是心中无所欲求?”
“并非无所欲求,而是我等所欲之事,皆可由我不由天。”
殿中回荡着萧恪平宁的声音,慧寂大师略微颔首。
“佛教兴衰与王朝更迭不无关联,而吾皇不信鬼神之说,为何要尊崇佛教道教,此难道不是和吾皇心中所想背道而驰吗?”
“朕不愿行不问苍生问鬼神之举,但君权神授,与佛教治国殊途同归。”这句话陆青婵听懂了。萧恪从来都是冷静而自持的人,他可以不信,但是他知道如何利用以其巩固自己的地位。
慧寂大师和萧恪二人从佛教流入中土大陆开始,到以佛学治国之策谈起,颇多佛偈和梵文,这些都是陆青婵不懂的。而萧恪胸中所拥有的广袤天地,又是陆青婵所没有料到的。
今上以文韬武略而闻名遐迩,他的武功是多年来马背上攒下来的真本事,而文韬就是他如饥似渴的读书,他虽然懂得行军作战,可他与平帝不同,他心里一直是尚文的。治国不仅仅是要靠武功的劫掠,更重要的是民心所向,是天下归心。
陆青婵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她安静地听着二人的答对,在这阵阵檀香中,亦觉得自己飘荡在一个浩大的山河岁月之中。
外面的雨声渐渐停了,新雨过后,空气中都弥漫着湿淋淋的土味。
慧寂大师的眼睛平静而安详:“吾皇心有万物则万物通融,贫僧今日于此恭候,但有一言相对吾皇讲明。还请娘娘暂时回避。”
陆青婵点点头,站了起来,萧恪说:“你在檐下站一会儿,别走远了找不回来。”
这叮咛声细细的带着温和,陆青婵含笑说好。
看着陆青婵缓步走了出去,慧寂大师的脸上带着几分正色:“敢问吾皇,登基以来,是否从来都没有找人批过您的生辰八字。”
萧恪幼时是批过八字的,无功无过的八字,根本就不曾激起水花。看着萧恪点头,慧寂大师平声说:“恕贫僧斗胆一言。皇上杀伐过重,如今登基,逆天改命,也更改了自己的命格。”
“哦?”萧恪不可置否,“改成了什么?”
“天煞孤星,众叛亲离。”
*
空山新雨后,刚下过雨的山里,带着一种清爽而平宁的味道。陆青婵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头顶翻转的行云觉得内心里深处十分安定。错落的寺院依山而建,辉煌璀璨的琉璃瓦歇山顶在日光照射下,带着煊赫盛大的光。山风里带着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吹动着陆青婵耳垂上的翡翠坠子。那翡翠坠子像是一滴泫然欲滴的水珠,流淌在她的脸侧。
山间的风吹过她的头发,陆青婵听见脚步声,缓缓回过身,正看见萧恪从佛殿里走了出来。慧寂大师送他到了门口,双手合十一言不发,而后转过身走回了佛殿里,木门的门轴没有上油吱呀一声,在他们身后合上。
外头的日光已经明丽地升了起来,金灿灿地泼了萧恪一身,可陆青婵却似乎发现,此刻的萧恪,脸上阴沉得可怕。
她走到萧恪面前仰起脸看向他,萧恪的嘴唇抿的很紧,陆青婵不知道慧寂大师会萧恪说了什么,萧恪也没有主动去提,过了很久他说:“我们回去吧。”
陆青婵顺从地点了点头,两个人便顺着来时的山路向山下走去。
日头已经过了正午,路上的游人已经不像晨时那么多了,只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路间。萧恪的步子有些快,陆青婵需要紧着步子走才能跟上,她抿着嘴试探着去拉一拉萧恪的袖子,萧恪停下脚步看向她,陆青婵轻声说:“您走慢点,我跟不上了。”
萧恪没说话,他低头看着那只握着自己袖子的纤细的手,突然伸出手掌把她的手握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声说:作者亲妈脑,没有虐没有虐。
作者一直没V还有一个原因是承诺大家的两万字更新,还没写完!!!
不过也快了,估计最晚周四吧。
第26章 龙脑香(二)
陆青婵的手像她这个人,柔软又纤细,经年累月的都是微微发凉的,像是一块捂不暖的玉。今日晒了好一会儿的太阳反倒是比平日里还要暖些,那种绵密的温热从她的手指尖一直流淌进萧恪的身体深处去。
天煞孤星。这四个字,对一个帝王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诅咒。
“幸好如今皇上没有立后,皇上的八字太重,不光皇后的寿元要受影响,或许也要影响大佑的国运。”
“此命可有解法?”
“贫僧愚拙,不知该如何化解。”
天家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这富贵的背后,又有无数看不见的不得已。萧恪握着这只手,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在红尘里泅渡的人,握着最后的浮木。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懂温暖的意义,他孑孓一身多年,经历过风刀霜剑,也品尝过孤独的味道,如今又怎么能心甘情愿地放任触手可及的那一份温热呢?
一路无话,走到山下的时候就有奴才带着马车在等着了,陆青婵和萧恪一道上了马车,萧恪掀起帘子,帘子外面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脸上的笑容竟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刺眼,有善把马车的帘子掀起了一个角轻声说:“爷,哑奴方才来过,说是乘鹤公子……仙去了。”
*
灯火幽微,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只有萧恪的书房里还燃着灯火。
天际只余一抹发紫的深蓝,很快便被彻底的黑暗所吞噬。
院子里的银杏树下,陆青婵静静地立在那,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萧恪书房里的灯火,有善在她身边轻声劝着:“主子爷从回来之后水米不进,连奴才们也不让进去侍候,还请娘娘帮奴才想个法子啊!”
皇帝想要一个人呆着,把自己圈在屋子里,外人哪那么轻易就能有个主意呢,陆青婵看着有善手里的托盘,上头是一壶茶水和几盘子点心,数量不多倒也精致。陆青婵伸出手:“给我吧,我去试试。”
有善立刻如蒙大赦,忙把托盘放到陆青婵的手上:“多谢娘娘。”
走到书房门口,陆青婵轻轻敲了敲门,从里面传来萧恪低沉的声音:“不用进来侍候了。”
陆青婵没有听他的,反倒是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萧恪手边的鹤颈灯烛微微一晃,他抬起头瞟了她一眼冷冷一哼:“果然是你,也只有你有这么大的胆子。”他面前的桌子上摊着几本书卷,看样子约么是从宫乘鹤那里拿回来的那些。
一缕暮春的风随着陆青婵的裙边一起飘进来,陆青婵已经换掉了今日出门时穿的衣裙,头发也被重新梳理过,而萧恪从回来到现在,依然还穿着上山时到那身衣服,陆青婵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爷喝杯茶再看吧。”
她的胆子果真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萧恪没有接过茶杯,反倒是淡淡地抬起眼看向她。陆青婵在萧恪的目光中轻轻抿了抿嘴唇,而后缓缓跪在了他面前。动不动就跪,萧恪看得头大:“这么喜欢跪着,那就出去跪。”
和萧恪相处的时日久了,反而对他的脾性也能摸出了一二分来,陆青婵笑着仰着脸说:“我不喜欢跪着。”
有时候萧恪真的拿她没办法,软绵绵的一个人,无论对她说什么,她都能在脸上对你挂着笑,果然这女人都是笑起来好看的。萧恪手中的书页翻过一页,他到底是接过了陆青婵手里的茶盏,把里头的茶水喝得一干二净:“不喜欢跪着就起来,书架里有书,找地方坐着,别来烦朕。”
有善在书房外头紧张地站了好久,里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来,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陆青婵果真依言,在窗边的八仙榻上坐了下来,从手边的书架上拿了一本书来看。这些书都是萧恪自己的,大都是治国的策论和圣祖实训之类的书,陆青婵挑了一本《资治通鉴》,翻开两页,书籍的侧边空白处便有萧恪的批注。看着墨迹深浅的痕迹和笔体书法的改变,就能知道这本书不知道被萧恪翻了多少次。
尤其是后来一段时间,萧恪用的是文徴明的楷书,和她曾练过的笔体一般无二,看着既觉得陌生又觉得谙熟。
萧恪写文徴明的字,陆青婵还是那日替他写朱批的时候才知道的。文徴明的书法隽永藏锋,和皇上骨子里的狷狂孤傲的性子十分不相符,颜体柳体都比文徴明更适合他。如今翻过这些书页才发现,皇上原本练的便是柳体,却在半路生生改了。
萧恪并不知道陆青婵心里的所思所感,他的目光落在了宫乘鹤写的书卷上面。整整二十卷,一卷万余字,全都是宫乘鹤毕生所学所知的治国策论。
他用了五年,把这些策论一个字一个字写到了书卷上。
“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
“项王虽霸天下而以亲爱王诸侯……”
宫乘鹤的字他看了很多年,他原本也曾是弹指一挥间下笔千言之人,挥毫泼墨力透纸背,而今在病中,那些字字句句已经能看得出体力不济来。他把灯烛移动得更近些,能看清那些已经泛黄的书页间,宫乘鹤勾画的地形图。
时间恍惚像是倒流了很多年,倒流回他们二人抵足而眠、畅谈古今的年岁里。宫乘鹤对他也足够坦然,他说他确实恨过他,如今也确实放下了。他在病居的岁月里,一句一句琢磨出这无数的恢宏篇章,这些文字看得萧恪眼底一片酸胀。
世界留给他的温暖少得可怜,如今世上再无宫乘鹤。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宫乘鹤的字句看得他近乎头昏脑胀,他是皇帝,那些复杂的情绪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他远去了。如今,他坐在桌前,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白纸黑字的一句又一句。
他这个皇上做得并不是那么畅快,有时候瞻前顾后,要顾及的东西太多,有时也当真觉得乏味透顶。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的肥章写的差不多啦。
我和编辑商定是后天(周四)入V,明天的更新照常,周四下午三点更一个万字章,晚上九点更六千,夜里十二点再更六千,然后周六断更一天,周日晚上十一点更六千,从周一开始恢复早上九点更新。因为涉及到周日上架,所以这几天的更新比较乱。
之前欠大家的更新都会补上的,这几天燕燕真的有努力化身码字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