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第63/64页


  那天陆青婵一直睡到下钱粮,她朦胧的揉着眼睛坐起来,萧恪刻意拉长了脸一声不吭,心里却留心着她的动静。
  陆青婵轻声呀了一声,显然是没料到自己会睡到日上三竿,听着外头太监们拖长了声音的:“大人们紧着走啊,下钱粮啦――”她脸上带着一丝赧然。
  她站直了身子,给萧恪行礼:“臣妾失仪了。”
  萧恪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只是喜欢看她小心翼翼的姿态,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陆青婵已经乖觉地走到他身边,拿起了一块朱砂,细细地研磨着:“皇上累不累,臣妾给皇上捏捏肩膀吧。”
  “朕不累。”陆青婵抿着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些年来,萧恪一向纵容她,在陆青婵的印象里,似乎萧恪从来都不曾和她闹过脾气,就算偶尔有一两句意见不合,也很快就和好如初,像今日这般给她脸色看的时候,那当真是少之又少,一时间,陆青婵也有几分手足无措起来。
  犹豫了片刻,她把手里的朱砂轻轻放在了一边,她捏住了萧恪的衣角,拉动着轻轻摇晃了两下:“皇上,臣妾知错了,今年冬天臣妾留了好几罐子雪水,只用了一个给修晏烹茶,剩下的还都给皇上留着呢,一点没动,不信您尝尝,看看这茶水还是不是原本的那个味儿。还有这桂花糕,臣妾新做的,您不喜欢甜的,臣妾少放了糖……”
  陆青婵是个温顺的女人,她一板一眼中规中矩,却鲜少像今日流露出小女儿情态,这是萧恪万万没料到的,一时间有些怔忪了。陆青婵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道他心里还在生气,只好继续说:“爷,您别生我气了。”
  平日里叫惯了主子爷,这一个爷字,温柔又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在,她拉长了声音,果真是柔情似水的模样,萧恪叹了口气,拉住了她的手:“朕几时真的生过你的气。”
  只不过是看见她眼里只装得下修晏一个人,心里难免觉得不爽罢了。
  可是这些,萧恪不会对陆青婵说,他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修晏大了,朕要从宫外给他挑一个伴读,你瞧瞧哪家的公子合适。”
  陆青婵接触得少,摇着头说听皇上的,萧恪嗯了声,自己在名册上头圈了几个人名:“那就由朕来做主吧。”
  萧恪接连勾了几个名字,一边勾一边淡淡说:“明天你父亲就到京城里了,朕明日叫青濯和你一道见见你父亲。”
  陆青濯五年前娶了平城公主,和公主住在公主府里,算下来也有两年没有见过他了,陆青婵点点头说多谢皇上恩典,脑子里却在想的是陆青濯,他从小就脾气倔,不愿意做别人安排好的事情,尚公主做驸马,需要他卸了在军中的胆子,当年也是好一通闹。
  如今只是听说和平城公主依旧貌合神离,只是不像过去那般抗拒了,也不知道如今如何了。
  她的思绪又慢慢转回到了陆承望身上,一晃五年,父亲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模样。
  月色如水,陆青婵靠在萧恪的肩头,轻声说:“皇上,臣妾怕。”
  “你怕什么?”
  陆青婵微微合上了眼睛:“臣妾怕父亲变老,臣妾怕看见父亲老迈的样子会心痛。”
  年岁愈长,越珍惜能握住每一个身边人的机会,萧恪握住了她的手:“你还有朕。还有咱们修晏,不要怕,人总会变老的。”
  陆青婵抬眼看他:“皇上是不会老的。”
  萧恪忍不住嗤笑起来:“那些好听的话,是说给外人听的,朕也是人,为什么不会老。朕不光会老,也会变丑,那又如何呢,咱们老了,咱们的孩子也就长大了,这些国事就能推给他们了,你想想这些,难道不觉得老了也没什么不好吗?”
  “可老了,臣妾和皇上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萧恪摸了摸陆青婵的头发:“朕的陵寝已经修建好了,有你的位置,不管是你和朕谁先走,咱们往后都会在那儿一同长眠。”
  萧恪从来都是一个坦然面对生死的人,他不怕死也不畏惧死亡。他敬畏生命,也尊重生命,但是绝不会妄图想要控制自然规律。萧恪握住陆青婵的手:“不过朕希望,朕能走得比你晚一些。”
  “朕要把一切都料理好,才敢去陪你。”
  许是年岁大了,陆青婵也比以往更加善感一些,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她微微红了眼睛,陆青婵在萧恪的袖子上蹭了几下,她轻声说:“臣妾想多陪皇上几年。”
  看她感怀,萧恪把她抱得更紧了:“瞧你,这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是这么爱哭,要是叫修晏看见,不知道会不会笑你。”说到这,他自己唇角也带了笑容,“不过有时候朕想着,有修晏也好,至少若是朕走得早,还有他陪着你。”
  “皇上!”陆青婵有些不满得嗔他,“您这是说什么呢!”
  “别怪朕。”萧恪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正色,“父皇盛年驾崩,萧让过身的时候年岁也不大,萧家的人身子底子都不算好,朕自然也想着和你天长地久,可凡事都有个万一,有修晏在,往后你也就有依傍了。说起来啊,还得再有个女儿,朕不会让他们远嫁的,让她们都守在你身边。”
  陆青婵一边觉得动容,另一边又觉得委屈,她把脸埋进萧恪的怀里:“您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就赐臣妾一壶毒酒,臣妾去给您陪葬。”
  越说越过分了,这些年陆青婵被萧恪骄纵的,有时候就喜欢钻这个牛角尖,萧恪怕她再掉泪,实在是不敢继续这个话题了:“乱说什么,朕好端端的,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陆青婵听闻此言,这才破涕为笑,萧恪暗暗在心里念了好几句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幸好如今修晏长大了,不然还有的他头痛呢。


第78章 番外 荆扶山*言宁
  这一日的清晨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端妃走过螽斯门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 他穿着最下等奴才的衣服,推着恭桶, 向北行去,他就这般旁若无人地走在雨里, 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湿透了。他的背很弯, 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根本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但是端妃依然站住了脚, 轻轻叫了他的名字:“无幸。”
  那个人很久没有说话,他对着端妃说:“给娘娘请安。”
  无幸被罚到辛者库做苦役已经五年了,他没有抬头, 端妃的目光就落在了他推着推着的手上, 料峭的春日里, 他的手依然暴露在外,上面满是皴裂的伤痕, 这双手过去向来是养尊处优的, 每日用栀子花露泡着, 比宫里的主儿们养护的还要仔细。
  端妃笑了笑,她说:“五年了。”
  是,五年了。
  无幸抬起脸, 过去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上, 此刻已经带上了光阴的刻痕,再也看不出当年美得颠倒众生的相貌来,无幸一笑:“娘娘是来看奴才笑话的么?”
  “你不配。”
  端妃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但是对着无幸, 她只有冰冷的恨意,她说:“你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甚至本宫还觉得惩罚得不够。”
  她转过头向悠长的甬路走去,无幸在她背后叫住她:“娘娘,他已经回来了。”
  端妃的脚下一顿,她转过身走到无幸面前给了他一个耳光:“你放肆。”
  无幸慢悠悠的一笑,他抬手抹了抹嘴角:“娘娘,您慌乱什么呢,身边也带着奴才,您千金贵体惩罚微不足道的贱奴,岂不是脏了您的手。”
  这就是无幸的可怕之处,这个人明明处于泥巴地里,他抬起眼睛看你的样子,却像是在俯瞰众生。端妃垂下眼睛遮掩着自己一瞬间的慌乱,而后抬起头对他说:“记好你的身份,别忘了你是谁?”
  “我是谁?”无幸似笑非笑起来,“娘娘先不要忘了自己是谁吧,都说言几潭言大人把您当作掌上明珠,来宫里五六年了,您是不是忘了,假的是做不成真的的?”
  抱雪站在甬路的上风口,听不见他们二人这边的对话,可无幸的一句话,说得端嫔通体冰凉:“你……你在说什么?”
  无幸推好推车,转过身子向前走去:“娘娘保重。”
  言宁不是言几潭的亲生女儿,这事只有她和言府上有限的几个人才知道,言几潭的女儿幼时身体不好,一直送到庄子上养着,后来十二三岁的时候一场风热,没有留住。但是这是言几潭唯一的女儿,言几潭一门心思的想往上爬,这样一个可以攀龙附凤的机会他并不想错过,索性以假乱真,把言宁这个远房侄女过继到了自己膝下。
  这些事,都只有其中的人才会知道,端妃魂不守舍地走到抱雪身边,抱雪担心的问:“主儿,这是怎么了?”
  端妃摇头:“没事,咱们走吧,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深宫岁月长,端妃和陆青婵的关系向来也不算坏,左不过宫里只有这些人,能凑在一起也算得上是个安慰。
  给陆青婵行过礼,端妃在下首的凳子上坐下,陆青婵叫人给她上茶,笑吟吟地说:“这些年我最喜欢这些香片,你也尝尝,我记得你喜欢加茉莉花的,今儿的茶里也添了。”
  陆青婵举手投足都是倾国倾城的风姿,颦蹙间风情万种,这些都是簪缨世家浇灌出来的气质,哪怕她后来又学了这么多年,也都像是东施效颦。
  脸上没有显露出来,端妃依然和气地一笑:“还是娘娘宫里的东西好。”
  “过去啊,你从来都不喜欢这些寒暄客套的。”陆青婵把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和我不用客气。”
  过去哪里是不喜欢,而是学不来,她原本不是高门大户出身,每次和陆青婵同处一室,都觉得自己不过是微如草芥的一个人,根本学不来像陆青婵一般从容的寒暄应对,这些年好歹学会了些,却又被陆青婵误以为是丢了本身的性情。
  端妃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陆青婵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言重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你在宫里好些年了,过几日我和皇上说,让他晋你的位份,也给你母亲一个诰命,这样往后逢年过节,她就能进宫来看你了。”
  萧恪很少会懂得关怀别人,这些细微的小事,都需要陆青婵来上心。这本该是开心的事,可因为无幸方才说过的话,一时间端妃竟然有些慌乱,她装作欢喜的跪下:“多谢娘娘。”
  母亲。
  陆青婵也曾好奇过,为什么她的生母从来都不入宫。没有感情的母女,哪里需要着这些虚情假意呢。甚至端妃也觉得,不见面也好,也省去了那些做给外人看的寒暄。
  陆青婵笑着去扶她,可像是被什么东西滑了一下,没踩稳,险些跌倒,子苓一直守在她身边,忙不迭地搀扶。屋子里的奴才们马上都围了过来。
  沈也眼尖,指着地上的一块水渍:“这怎么有水?”
  今日下雨,端妃也撑了雨伞,只是方才在和无幸说话的时候,衣摆上沾了雨水,约么是刚才站着的时候,衣摆的水滴在了地上,陆青婵原本是不要紧的,可子苓执意怕她闪了腰,要叫太医来瞧瞧。
  萧恪是和杨耀珍一起来的,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端妃,理都没理。陆青婵坐在圈椅上嗔怪地看了一眼子苓:“不过是滑了一下,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好端端的还叫您过来。”
  萧恪打量着她,看上去却是是没什么大碍,可他仍旧是不放心,对着杨耀珍挥手:“你去瞧瞧吧,没事就当是请个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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