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第2/255页


  老妪见她可怜,又劝道。
  霍锦骁牵着马,孤伶伶地转身,听到老妪碎碎念传来。
  “三年,哪个女人耗得起,唉……”
  ――――
  云谷山庄依山而建,虽是夏日,入了夜却凉意无边。有人坐在六角亭的屋檐上,抱着坛酒独自饮,风将她身上衣裳吹得猎猎而动,天边一钩弦月似沉非沉地挂着,像要钩住她这人一般。
  漆黑山影间,忽有细长蛇影悄无声息地游来,转眼卷上那人手腕。
  那人不惊,只将酒坛往抛起,腰肢朝后一折,叫那黑影卷了空。
  酒坛落下时,仍稳稳掉进她掌中。
  她正暗自庆幸自己躲得及时,黑影却又再度卷来,以迅雷之势绕上她手腕。她低头望去,缠住她手腕的是条黑青长鞭,鞭上万钧之力涌来,将她拖下。
  “唉!疼!”霍锦骁屁股着地,从屋檐上摔下,张口呼疼。
  “年纪小小,就学人借酒消愁?”婉转女音响起,黑暗里走出个女人。
  松绾的发,碧青的衣,一张含威带嗔的芙蓉粉面,眼角眉梢都是动人风韵。
  “娘。”霍锦骁拍拍尘土,老实站起,垂着头任打任骂。
  “为了东辞?”俞眉远一语猜中她的心思。
  ――――
  东辞姓魏,乃罪臣之后,其父昔年曾勾结异域邪教攻打云谷,与云谷有不共戴天之仇,后来其父又因她母亲俞眉远而死,两家本可算世仇,只不过俞眉远同他母亲是旧交,故在魏家全族伏诛之后将魏东辞救下,瞒着众人留在云谷,到如今已有十四年。
  他们打小一处长大,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情分早已逾越普通的兄妹朋友之情。霍锦骁从小胆大,连感情之事也一样胆大,她喜欢魏东辞,从没隐瞒过。
  云谷上下,人尽皆知。
  他们都说,等她及笄,便可为君绾发。
  她自个儿也如此认为。
  可如今她及笄了,他却不告而别。
  “娘,他离开可是因为恨?”霍锦骁垂下头踢着地上石子闷闷不乐道。
  她本不觉得东辞会恨她、恨云谷,可除了恨,她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这两年魏家旧部祸乱中原,魏东辞以魏将亲子之名打入魏家军,替当朝太子死间魏军,本要将这批悍匪一举击溃,以正其名,谁料那魏军首领狡猾,并不相信魏东辞,竟将她生擒后试探他,要他替父亲报仇,逼他亲手喂她服下当世奇毒。
  她性命垂危,昏阙不醒,被东辞送回云谷。
  “是我害他被世人误解,受尽折辱和冤枉,他离开也是人之常情,可为何……”她眼眶发酸发烫,话说不出口。
  云谷是何地?那是在朝廷和武林中都如泰斗般的存在。她是云谷的天之骄女,中毒垂危惹来云谷轩然大波,东辞身份瞒不住人。那时她父母游历未归,无人可替他说话,太子之信又迟迟不到,他本就是魏家后人,间入魏军无人作证,又亲手喂她服毒,没人信他之言,众人皆以为他与魏军勾结,至使他受千夫所指,也连累其母被云谷视作祸患,差点因他而亡。
  那时她已不醒人事,他为见她在云谷外跪了足足十日,最后因为她的毒解不了,而他恰有一身卓绝医术,才被带进云谷,以身试毒,替她制出了解药,方救回她的性命。
  他救了她,却没等她醒来就不辞而别,连只言片语都没留给她。
  也不是知他是恨她,还是恨着云谷。
  “为何就这么走了?哪怕恨我,同我说一声,也是好的。”霍锦骁揉揉眼,将泪水揉散。
  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哭过,东辞陪她十四年,从不让人欺负委屈过她,她记忆中寥寥无几的哭泣,都是因为他。
  她想要的也不多,只是个答案。若他恨她,她尚能拼尽全力化解他的恨意。可他偏偏一字不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彻底放弃这十四年的过去。
  她寻不着他。
  总角相交,少时相伴,十四年的时光,五千多个日夜,敌不过前尘过往与浮世沧沧,她无计可施。
  待她及笄,绾发为君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其实,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次。
  他爱她。
  “小梨儿。”俞眉远许久才开口,唤她小名,“这么多年,你都将他摆在首位,如今他已离开,你可曾想过将来如何?”
  霍锦骁从小粘着魏东辞,云谷中人有目共睹。虽有世仇,但魏东辞早就知道这段过往,她本以为只需教导他明辨是非便能潜移默化,可如今……大概是她太天真,有些坎终究难以跨过。
  “我不知道。”霍锦骁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着山间清冷弦月,满脸迷茫。
  “人之一世,除却儿女情长,也该有些别的。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并非只有一条无法转弯的直路。”俞眉远淡道,并不安慰她。
  见她不语,俞眉远又点拔一句:“除了东辞,你可还有别的心头好?”
  别的心头好?
  “娘,让我想想。”霍锦骁灵透,一点便通。
  只是在她心里,能与魏东辞相提并论的人事物,当真少之又少。
  ――――
  她这一想,便是三天时间。
  第三日清晨,她沐浴更衣,换过一身新衣后方整整齐齐去见了自己母亲。
  哭也哭过,醉也醉过,再怎么难过,他都不会回来。
  “娘,我想清楚了,我要出海。”
  “出海?”俞眉远微讶,她以为女儿会想下山闯荡,不料提出的竟是这个要求。
  “嗯。”她点头。
  她在山中长大,从小又随父母走遍大江南北,大安朝的锦绣河山几乎已经踏遍,除了海。这世上总有一样东西能叫人放下过去,不是不再爱,而是有了更想追逐的事物。
  “好,只要你能通过我与你父亲的试炼,随时都能去。”俞眉远点下头。
  ――――
  及笄之年的冬天,霍锦骁将自己埋进了云谷山庄的雁回洞,全心修炼,不再见人。
  是为闭关。

  ☆、归来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转眼又是一年冬尽春至,草木枯荣几番,山头春花谢罢又开,独天际日月星辰永恒不变,流年经转,她在山间已不知岁月几何,寒暑几分。
  春去秋来,闭关两载,霍锦骁年十八,艺满出关。
  此番闭关,她潜心习艺,不理俗务,渐渐也就抛开过往执念。
  所有少年的欢喜,便如这满山春花,春未到头便要谢却,再放之时已非当年花。
  南雁北归君不归,归期几时未有信。
  他寻他的江湖武林,她也要求她的天地海阔。待到霜雪满头,也许终会相遇,饮过温酒,泯于尘世。
  这段少年欢喜,不过是她心头桃花,谢却繁华,徒留空枝。
  ――――
  云谷山庄里大红灯笼高挂,甲子岁神祭开,满山生辉,热闹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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