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46/58页


  “姑娘是来要人的?”叶长生问。苏小娥一怔,随即点点头,“今日本是我与容华大喜之日……如若不是你!我们早已行了周公之礼……”这话苏小娥说的吟娥婉转丝毫没有羞赧之意。忽然她神色一变,温言道,“既然姑娘是容华的徒弟,那今日之事便作罢,大家本是一家人!若是不愿――挡我者死!”
  叶长生抚了抚额头,只觉每次面对这位苏家小姐都头痛万分,忽然又见苏小娥抬了头看着眼潘熙谨问道:“不知这位公子还掌得住么?”
  “姑娘不必费心……”潘熙谨轻咳了一声道直接抬头对叶长生微笑道,“我中了她的毒。”
  叶长生微微一怔,立刻满脸堆笑:“姑娘随处撒毒,可莫要误伤了路人,如此便听听姑娘的说法。”
  苏小娥眼中弥漫起一丝温柔,直直地望着贺兰容华道:“只要夫君与我回去便是,解药你们要多少我便有多少,便是要拿太上老君的仙丹又有何难!”
  贺兰容华淡淡地看着苏小娥,复又看了眼角落中喘着粗气的苏刑,开口道“我有一个请求,你回答了,我与你走……”
  “莫说一个,就算是千万个,我也答应你……”苏小娥见事有回寰,声音颤抖,双目含泪,吴侬软语更显娇俏。
  贺兰容华眼中清澈,露出几分悲悯之色,一字一句道:“我要药王救一个人。”
  苏小娥却是一顿,神色有些莫名,眼儿一瞟,压低了声音道:“你怎知药王在此处?”
  “不必问我,只消回答。”贺兰容华抬眸道。
  “好!”苏小娥一抹颊边泪水,大笑三声,“即是如此,还请诸位移驾苏府,小住上几日了。”复又抬头对着潘熙谨柔柔一笑,“这位公子方才冒犯了,小娥自知失礼,这是解药,还公子服下,一盏茶之后便可解毒。”潘熙谨微微一笑,道声谢,那如沐春风的微笑仿佛昭示着下毒之人并不是眼前的苏小娥,反而她是一位救人于水火的神医。
  夜黑如墨,阴风阵阵,一处偏僻的山脚下,零落的几盏大红灯笼在风中吱吱呀呀地来回晃动。
  贾绫缩了缩脖子,向着叶长生身边靠了靠,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别是深山里的孽障,咱们这是遇见鬼了吧……”
  叶长生摇摇头,和蔼地走进一步,压低了声音道:“苏姑娘如此温柔娴淑,苏公子一表人才,苏府是万万是不会闹鬼的……”
  贾绫闻言只觉头皮发痒,苏小娥也就罢了,想起苏刑的那一对儿眼珠子和一双鼻孔,花了好一番力,生生止住了自己撒腿就跑的欲望。
  万分不情愿地跟着苏小娥走进门去,更觉苏府内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寒,四处黑漆漆的,间或有回廊的拐角挂了一盏长明灯,在风中摇摇摆摆。
  给众人分了房间,苏小娥深情脉脉地望着贺兰容华,诺诺地开了口:“容华,你……”“我住原来的房间便好。”贺兰容华神情淡漠,苏小娥竟也不争,顺从地点点头。
  众人散去,贾绫走了几步,复又回头――叶长生那会绣花的李师傅呢?

  庭花埋森骨

  苏府的客房共有四间,都在后花园的西面,前有池后有潭,因着时已入冬,点绿不见,灰蒙蒙的潭水连个波纹也没有――实在有些死气沉沉。叶长生住在了左边第一间,潘熙谨住了左二,牡丹的房间挨着在潘熙谨与贾绫之间。而贺兰容华则是单独住在东厢。
  贾绫的那个屋子在最末,与前三间房隔得最远――窗外是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那潭水对面则是后山浓密黑暗的树林。贾大少对于这样的安排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又不愿抹下面子与人换房间,脖子一梗,还是一头扎了进去。
  贾绫躺在床上,面对着房门幽洞洞的大窗,打了个哈欠,念头转到叶长生的师傅身上――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他们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都取道南下,并好巧不巧地在这蛮荒的古驮小镇上相遇?他不由地觉得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他们聚拢在一起,要将他们生生捆在这小镇之上。
  他望着窗外不那么明亮的月亮,正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窗外幽幽地荡过一个黑影,那影子像是浮在半空之中,没有着地,高高低低地就这么飘了过去……
  贾绫怔愣了半晌――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苏小娥?苏老爷?还是那个流着脓水的怪物?三更半夜在他的窗前一晃,为的又是什么?难不成是想将他们吓唬走――他着实吓了一大跳,半晌回过神来,赶紧一头躲进了被子里,心中早已将叶长生咒骂了千万便,就知道这苏府不是个好地方,他贾绫只要跟着叶长生,不是遇到死人便是遇到鬼,真真就没有过好事儿。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贾绫觉得胸闷气短,就快喘不过气的时候,他终于“哗”地一下掀了被子,深吸一口气后朝窗外瞥去――彼时风止树静,除了一干月影别无他物。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后,便觉困意袭来,倒头便睡去了。
  一夜难眠。贾绫第二日起床的时候,路过花园,叶长生早已起身,拿了个葫芦瓢正在花园里浇花――贾绫忽然意识到她到哪似乎都不会忘了这码事儿。鄙夷了她一番便自己吃早饭去了。
  牡丹一人独坐在花厅一桌,见贾绫来了,朝他大大一笑。贾绫点点头,振了振衣角,在她桌边坐了下来。他拿过桌上的一个馒头,咬了一口,顿了一顿,含含糊糊地说道:“你昨天睡得可好?”
  “一夜好眠……”牡丹“簌”地喝了一大口粥,随口道,“只是……”
  贾大少本还有些失望,听她这么一说,瞬间又来了精神:“只是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比如影子,夜叉什么的?”
  牡丹见贾绫一会儿神色恹恹一会儿又精神抖擞,不免暗暗好笑:“只是你问这干什么?”
  “……没……”贾绫又耷拉下来,摇了摇头啃起了馒头。牡丹狡黠一笑,欢喜莫名,凑近了道,“莫不是你――昨日见鬼了?吓得尿床了?”贾绫一口馒头噎在喉间不上不下。
  吓着?谁被吓着?怎么可能被吓着?
  他冷笑一声道:“本少风流倜傥,玲珑可爱,像是被这区区鬼神之物吓着的人吗?”却听牡丹“咦”了一声道:“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再说这跟你风流倜傥,玲珑可爱又有半斤关系!你今晚就等着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找上你去……正是夜半无人,浮云蔽月天昏地黑――不见其形,但闻其声,切切凄凄、高高低低……正如欧阳公道吾谓此何声,初莫穷端田。老婢扑灯呼儿曲,云此怪鸟无匹俦……”
  贾绫眉头一跳,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瞪大了眼睛朝着牡丹阴嗖嗖道:“姑娘好文采!”牡丹莞尔一笑:“贾小哥晚上莫要惦念着奴婢才是……不然这铜头铁臂青面獠牙的怪物可就伴着公子入眠了……”
  正说着,潘熙谨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公子早。”牡丹唰地站了起来笑吟吟道,倏然间变得温良贤淑起来,与方才挤眉弄眼吓唬贾绫的样子全然没有半分相似。
  潘熙谨今日一身淡青色的长袍,乍看之下如孤山行云,层墨尽染,而其衣袖之上的花纹精巧细密栩栩如生,徒增不少贵胄之气,正所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贾绫心道不愧是太师公子,当真是儒雅翩翩。潘熙谨施施然坐下,微微一笑道:“诸位早。” 牡丹温顺地点点头,倏然间规规矩矩起来,连喝粥都没了方才吧唧吧唧的声响――贾绫绕有兴致地看看牡丹,又瞧了瞧潘熙谨,仿佛成竹在胸地咧嘴一笑,低头吃馒头去了。
  “这苏府似乎有些古怪……”半晌过后潘熙谨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诶?”贾绫睁大了眼睛,仿佛像是伯牙遇到了钟子期一般喜上眉梢,乐不可支道:“正是!正是!九公子生得矜贵,这荒郊野外自然是住不习惯的,昨日――可是被什么东西搅扰了?”
  潘熙谨显然被贾绫这突如其来的古道热肠弄得有些不明所以,他略一沉思,抬眸微笑道:“也不尽然……只是觉得房中总有一股……霉味儿……”贾绫闻言失望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正待说些什么,忽的门外传来一阵笑声,众人看去,只见一个锦衣纶巾的白胖老头姗姗走了进来――依贾绫的说法便是此人长得活像个白面馒头,还是刚出炉冒着热气的,瞧瞧他每走一步都似有汗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
  这位矮胖老头倒是十分和善,一路走来不住拱手,一阵寒暄之后,终于坐了下来,满脸堆笑道:“客人们住得可好?”潘熙谨温和地答道:“昨日深夜打搅,万分抱歉,实在不妥了。”那“馒头”闻言连连摇头,眉开眼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府中几年也不见有客,今日得见诸位实属缘分。有何需要诸位尽管吩咐。”贾绫只觉此人的笑容甚是虚假,心中油然而起一阵厌恶,他蹙了蹙眉,冷不丁问道:“你是谁?”――那“馒头”小眼一眯,嘿嘿笑道:“在下苏度,正是这苏府的主人。”
  “啊?”贾绫忽的笑出声来,“你就是那苏小娥和她那哥哥的爹咯?”苏老爷点点头笑得眼儿都成了缝:“正是正是……”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贾绫啧啧感叹道,压低了声音对着一旁的牡丹说道,“按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瞧他们家三口人,哪有一家人的样子……”牡丹看着桌对面无故乐呵的苏老爷,又想想昨日的那两兄妹,无比诚恳地点了点头。
  忽然门外一声娇笑声传来――“咦……大伙儿都在呢……”
  众人抬头看去,原是苏小娥尾随着贺兰容华一起进了屋,贾绫一看到这个苏姑娘心中便一阵发怵,生怕她那亦步亦趋的哥哥也在这饭点儿上突然冒了出来,贺兰容华走过来坐在贾绫身旁,二话不说倒了一杯茶便开始自顾自喝起来。
  贾绫自认与叶长生的这位新师傅并不熟悉,却不知他为何他翩翩挨着自己就坐了下来,摇头晃脑地瞧了他半晌,贾大少睁大了眼睛,笑吟吟地问道,“这位新师傅昨日睡得可好?”
  “喂……喂……”一旁的牡丹翻了翻白眼,很不给力地问道,“你怎么见了谁都是这番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昨晚扮鬼吓唬人去了!”贺兰容华自是没有搭理贾绫,只顾低头喝茶,贾绫“啪”地一拍桌子,瞥了一眼牡丹,长叹一声道:“这位师傅昨日当是洞房花烛,鸳鸯交颈之时――自是与你我不同啦。”
  贺兰容华闻言手中一抖险些丢了茶杯,只见他缓缓放下了茶盏,轻咳一声道:“昨日对月怀人,一夜未眠……” 贾绫心想难道这位师傅当真不是自愿来娶苏小娥的?所以才在新婚之夜玩起失踪?那这么说他们此行岂非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他惊讶地看着贺兰容华,却发现他压根儿没有半点恐慌,只就十分淡定地喝着茶。
  贾绫有些头疼,再一次啃起了馒头。
  苏府后花园。
  叶长生抬头看看浓云密布的天色,拢了拢袖子喃喃自语道,“莫不是要下雨?”她放下手中的葫芦瓢,直起腰捶着背向着花园后头走去。突然,绕过西厢角的时候,前头跑出一个丫头来,神色恐慌,手忙脚乱地撞上了叶长生。
  “啊……”叶长生拍了拍胸口,定睛一看,只见那丫头面色青白,手中还有一个开了口的大包裹――此时一些零零散散的物什散了一地,叶长生扶起倒在地上的丫头,温声道:“姑娘没事吧?”那女子却是神情闪躲,一言不发,只顾蹲下捡起散落的东西,叶长生见状也帮起忙来――这包中之物都是些金银细软,首饰衣服,叶长生不由想到,难道这位女子是苏老爷的小妾,此时卷了细软正欲逃走――还恰好被自己撞见?正疑惑着,那女子已紧紧抱着怀中之物,风一阵地消失了。叶长生低头看着地上遗落的一支银鎏金莲花瓣儿钗头簪,复又抬头看了看那女人消失的方向,轻咳一声将之收入了袖中。
  叶长生沿着小甬道慢慢地走回房,只觉着宅子有些不合常理,古怪中还隐隐弥漫着一股――怪味儿……单拿花园来说,这苏府的花园里没有什么牡丹芍药,菊花梅花,却满满种着大丛大丛的云香草――这云香草又叫山茅草,长得不很起眼,虽说能止咳平喘,祛风利湿。却也真的不必如此大把大把地种在花园里。
  难道是辟邪?叶长生摇摇头,她不记得云香草还有此等功效。方才那个匆匆忙忙逃跑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叶长生心中思虑,走着走着,路过厢房后的池塘,发现向来平静的潭水此时正噗噗地冒着气泡,一阵阴风吹过,叶长生环顾四周,半个人影也无――她打了个寒战,咽了口口水加快了步子朝着厢房走去。
  行了大约十步,经过池塘边一处茂密的灌木丛时,叶长生似乎看见了一团黑压压的东西――密密麻麻地,似乎还在动,她心中疑惑,便慢慢踱了过去,折了一根树枝,上前拨弄起来,那团黑压压的东西在触了树枝后便纷纷四散开来――原来是一群黑蚂蚁与出来觅食的爬虫,叶长生心中叹道原来是个蚁窝,撒手便要离开,却突然瞥见了一截白森森的东西――她心中疑惑,又用树枝拨开这一团黑蚁,赫然可见底下有一只腐败的手。
  叶长生眉毛一跳,转回去折了一根更粗的树枝,将散土拨开来,下面竟真的是一具尸体,看样子约莫死了一段时间,成群的黑蚁在尸体上爬进爬出,举着钳子夹着血肉里的碎末,尸体几乎没了一处完整的皮肤。叶长生面色微变,又用树枝将一边的土重新盖上,突然想到这里的土质与别处不同像是被常常翻新――苏府之中有人暴死,还被弃尸,苏老爷又岂会不知?苏小娥呢,苏刑呢?还是说他们本就是凶手……
  叶长生站起身,丢了树枝绕着这里走了一圈,终是不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望着那群黑压压的蚂蚁,心中一颤,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就在她从花园走回西厢,沿着长廊折转路过庭院的时候,只见一人慢慢走过来,却是苏老爷。他似是喜不自胜,眉开眼笑的,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拖着一只麻布袋子,看起来十分吃力。叶长生悄悄地跟了上去,见他松了手将口袋放在一边,拿起帕子开始擦起汗来。叶长生步履轻捷,绕到他身后的灌木丛后,什么声响都没发出。
  苏老爷正要继续,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似乎有人再喊什么人死了……他犹豫了片刻终是继续拖过袋子进了一个房间,半晌过后才出了来,锁上房门,朝着出事的地方循声而去。

  推帘风静月明时

  待苏老爷离去,叶长生才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她行至那扇门前,前后踱了几步,又上前推了推,只觉这门面像是夹了钢板,又沉又严密,连条门缝也没有,叶长生不奈,只得转身离开,心里头有些怪怪地――只觉这间屋子似乎少了些什么……
  苏府大门外的山道旁的土埂上,此时赫然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尸体的头部和脖子上的皮肉似是遭到了啃食,喉咙和皮肉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根骨头连着身体和脑袋;两个眼珠和耳朵也不见了踪影,头发下面更只剩一颗血淋淋的骷髅,衣衫凌乱,散落在一旁的还有一只大布包裹……
  ――叶长生循着叫喊声,走出苏府的大门时看见的正是这么一副场景。
  苏老爷自然早她一步先到了,这位白面馒头似地苏老爷此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畏缩不前,双手还紧紧揪着一旁丫鬟模样的姑娘,嘴里不停地念念叨叨,仿佛害怕得很。叶长生走了过去,指了指低上的尸体,疑惑道:“呃……那个……发生什么事了?”
  那丫鬟模样的女子亦是面色青白,半晌才听见叶长生问话,只见她突然一个箭步,抓住了叶长生的双手,颤声道:“奴婢在院子里洗衣服,听见门外好像有人叫喊,奴婢心中疑惑,便出来看了看……却是门前不远处,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待奴婢走进一看,原是原是……奴婢吓得急忙跑回了府中,从奴婢听到叫声到奴婢出府,不过片刻,凶手便不见了踪迹……难道,难道是山鬼……山鬼吃人,近来府中的人一个个都不见了,谁知下一个会不会是我们……呜……姑娘救救我……”
  开始叶长生还只是听,没说什么,到最后不知不觉眉毛皱起,那女子哭的梨花带雨,看似柔柔弱弱手劲却是惊人,叶长生被掐得生疼,她好不容易将胳膊从那女子的手中抽了出来,只觉火辣辣一片,定是被掐出了乌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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