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47/58页


  她歉然地笑了笑,蹲在了尸体旁,将之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阵,又小心翼翼地翻了翻那尸体的衣物――只听“叮――”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这尸体的袖子中掉了出来。叶长生探手捡起,只觉此物煞是眼熟――半晌她恍然大悟地从袖中掏出了早些时候在回廊拾得的簪子――这正与她手中的银鎏金莲花瓣儿钗头簪成一对――莫非这尸体便是方才那位撞上她的姑娘。
  叶长生唏嘘万分却也十分疑惑,怎的不过片刻钟,她就命丧黄泉了?还是死在了苏府的门口?那她究竟是为了逃避杀戮而离开苏府,还是离开了苏府然后被人下手?她像是发现了什么,转过头又对着身后二人看了一阵,“啊”了一声,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袖,温声道:“这位姑娘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比如狗啊,狼啊,呃老虎……什么的……”
  苏老爷慢慢转过身来,灰白的脸色渐渐平复了下来,他小眼儿一转,沉吟片刻道:“府中并没有养狗……论说这深山之中有狼出没也是常有的事……可怜了慧娘,就这么走了……”
  叶长生点头连连称是,也没有好奇这苏老爷是如何只凭一眼认出一具脸和脖子都没有的尸体的……正说着,一人从大门跑了出来,却是贾绫,只见他挥了挥手,笑吟吟地跟众人打了招呼道:“方才我似乎听见有人叫唤……在哪里在哪里?”
  叶长生一脸和善地向着身后指了指――贾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探去,赫然入目的竟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女尸!只听他“哇”地一声叫了起来,一拳头砸在了叶长生肩膀上:“你这个……这个千刀万剐的骗子!存心要吓死个人!”叶长生被他捶得几欲吐血,连忙抽身闪到一旁,揉着肩膀道:“是你要问的……”贾绫背对着尸体身恶狠狠道:“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实啦!”
  “那个……苏老爷……”叶长生轻咳一声,不理会他,转过头问苏度道,“这女子背着这么个包裹,大约是要离开……冒昧地问上一句,苏老爷可知晓?还是她擅自逃跑?这位慧娘是……”
  苏老爷连声应下,叹了口气道:“慧娘是一年前才入府的,与我们一样本不是这古驮镇的人,她在营口卖身为奴,我瞧见了便将她赎了回来,本是给阿贡做妾的……平日里这丫头还算贤惠,怎的就打起了府中财物的主意,还要逃呢?唉,世道无常啊人心不古啊……”
  “阿贡是谁?”贾绫背对着苏度问道,他就是不想看见那具尸体。
  “阿贡正是犬子……”苏老爷对着贾绫的脊梁解释道。
  “啊――”贾绫忽的转了过去,定定地望着苏老爷,想起那位伛偻身材,流着脓水眼睛浊黄的苏刑,缓缓吐了一口气,喃喃道,“这样的话――死了倒也好……”
  叶长生眉头一跳,连忙拖过贾绫,对着倏然面无表情的苏老爷歉然一笑,继续问道:“慧娘姑娘最近可曾提过要回乡?或者……有何去向?”
  “这个……”苏度身后的布衣丫头,突然开了口,神色似是有些犹豫,诺诺道,“慧姐姐这几日总是不干活,整日不见人影……问她什么也不说,我本以为是她与少爷圆房的日子近了,端起了姨奶奶的架子,又或者是心中烦扰――却不想今日她居然逃了,还这么无缘无故死在了府门前……”
  叶长生点头,缓缓问道,“既然这位慧娘本是姨奶奶,那为何还做起了丫头的活儿?”
  苏度神色似是有些羞赧,吞吞吐吐道:“我苏家三年前搬来这古驮镇,又置办了这么一处宅子,家中别无长物,近年来更只守着一些祖产度日……丫头下人们人手本就不足……他们不愿了也总会自己离去,我也不阻拦……”
  叶长生不禁对这苏老爷十分景仰起来,一般的人家跑了个把下人丫头那都得是打断胳膊打断腿的事儿,可见这位苏老爷面慈人善,下人一个个溜走也是丝毫不在意……
  贾绫半睁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瞥了几眼那具尸体,仍是毛骨悚然,心惊肉跳,忽然又想起昨个晚上的那只黑影,一时间只觉这苏府的诡异难以言表――他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待了――他不顾身后苏度众人的目光,起手便将叶长生神秘兮兮地一路拉到了他厢房窗下的那个深潭。贾大少左顾右盼,确定四处无人后压低了声音道:“我昨天――在这扇窗外看见一个高高低低的影子……”
  叶长生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啊……”了一声,便没了下文。贾绫很是不可思议:“你就不问我是什么影子?”叶长生微笑,看着贾绫不说话――贾大少深吸了一口气,权当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自己宽宏大量不与她一般见识了:“那个影子没有下半身,还在空中飘飘荡荡,忽高忽低地――你看窗外是一池潭水,就算是有绝世轻功,也不可能那么慢悠悠地飘过去啊……我一定是见鬼了……绝对是见鬼了……”
  “……其实……”叶长生偏过头对着那黑洞洞的潭水望了半晌,缓缓幽幽地开了口,“早上的时候,我在这儿看见了一个死人……”“啊――”贾绫果真被吓了一大跳,十分戒备地抱住了叶长生的胳膊:“在哪里?在哪里?这作孽的苏府怎么遍地是死人啊!”
  叶长生好不容易将贾绫绞着自己脖子的胳膊掰了下来,缓了口气道:“你,你随我来……”她将贾绫拉到潭水边的那丛灌木下,又捡起了一根树枝,将蚁窝拨了开,轻飘飘地说道:“你看……”
  贾绫一时拿不准叶长生要自己看什么,伸长了脑袋,探头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黑蚁之下,尽是一只腐烂流脓,白骨森森的手――贾绫“噌”地一下蹦了三尺远,面色青白几欲作呕:“你是说……昨天在我窗外的是……是这具尸体?”
  叶长生摇摇头,老实说道:“不知道!” 贾绫狠一锤手道:“我知道了!不论是谁干的,总之我们离开这里才是当务之急,量这些人再邪门也不能追着我们大江南北地跑,只要我们离了这古驮镇,这苏府的人爱死的就去死吧!”不待叶长生说话,贾绫便满面了然,喃喃自语道:“不错,不错……正是这样,我马上去收拾行李,再去跟九公子他们说一声,大伙儿统统一起走了吧……”话音刚落,他面色不改地直直向外走了去。
  天空仍旧阴郁得像要滴出水来,一阵风过,吹得树枝乱颤,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兰草的味道,叶长生站在原地,望着贾绫离去的背影,一下子陷入了深思――她突然发现,已经自从昨天过后就没有见过苏刑了……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气息涌动,淡淡地传来一阵莲花的清香,叶长生没有回头,像是自言自语道:“师傅在这苏府呆了多久,一个月……半个月?”
  “半月……”身后的人温声道。
  “师傅中了毒……”叶长生转了过来,抬头缓缓道,“就是因为苏小娥想嫁给你?还是……想将你困在这苏府之中来引出我们?叶君山呢?他是要对付我们――还是――对付李凰音?苏府有药王,药王可以救我,那么――药王也能恢复叶君山的内力,治好他被李凰音挑断的手筋……”
  贺兰容华眉心微蹙,他看着长生的眼睛缓缓道:“你是说……叶君山也在古驮镇……”叶长生微微一笑:“说不定……还在这苏府之中……至于为何他没有请到药王而是亲自驾临,说不定是谨此聊表诚意,也说不定――是药王有什么不愿离开的理由……”
  “叶君山想要恢复内力,可以理解,他的左手筋被李凰音挑断,自然也是要想办法医的……他的为人我们再是了解不过――他觉得我们这些被他养育出来的人背叛了他,自是不会罢休,这对于他是耻辱也好,是仇恨也罢,他也定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贺兰容华淡淡一笑,“我已猜到……或许他已经与药王联手……不过这似乎也未必不能阻止……”
  叶长生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了贺兰容华的手腕,她缓缓道:“师傅还记得么?你曾经说过,西南的苗疆人人笃信蛊,苗疆的女子们每一个都是使毒用蛊的高手――你还说过,中了蛊的人旁人看不出来,有时自己也不自知,可无论他们中的是什么蛊――他们的左手上会有一个淡青色的点……”叶长生指如疾风,一把捋起贺兰容华的衣袖,只见他白如皓月的手腕上果真有一个不盈铜钱大小的青色的斑――叶长生握紧了手,抬头眸中暗沉:“……这是什么蛊……”
  贺兰容华抽回手,缓缓放下袖子,他双眸轻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想过瞒不住你――这是是韶光。”叶长生的面色陡然阴沉,贺兰容华双手扶过她的肩,抬眸道:“所以……我离不开苏府,或者说我离不开苏小娥身边一里之内……不然蛊虫噬心,则死……”叶长生直直地看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韶光可有解?”贺兰容华淡淡一笑,摇摇头:“即使有解,她也不会给我……”
  叶长生的脸色很苍白,她后退一步直直地看着贺兰容华,却是启唇一笑:“这么说来师傅是不得不与苏姑娘白头偕老了,这又是条件?你要与药王交换的条件?等他治好了我,然后你再离开,不顾自己死活?我不求你为我做什么,以前是,现在更是,你一直不明白……你们总是背着我做决定,什么也不告诉我……我其实什么都不要……” 叶长生说得极是淡漠,字字至刺贺兰容华的心,他的眼中泛起浓密的沉郁之色,突然,贺兰容华走上前,慢慢出手抱住了叶长生,双臂渐渐收紧,他说得很艰涩:“就是因为我明白,所以我不能看着你这样下去……”
  在这寒冬阴霾的天空下,贺兰容华的怀抱是暖的,隐隐有着清如莲花般的沉香,叶长生闭了眼,双手回抱了贺兰容华的肩膀。
  他们就这么在萧瑟的潭水湖畔相拥――良久……
  夜幕来得很快,冬日的时候黑夜总是来得比白昼多。
  贺兰容华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他开门,深吸一口气,反手关门。
  关门的时候他的手指已是微微颤抖,背倚着房门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关上窗户,他的衣袖掠过桌面,颤抖着倒了一杯水,他的心在抽痛,如同有一只手在将他的心脏撕裂一般,他现在并没有离开苏府,为何会如此,难道苏小娥已在束缚之外?
  身周危险重重,他们之中只有他与长生会武,其余的都无自保之力,想要对他们下手,实在太容易。他抬头望着昏暗的烛灯良久没有动过一下,突然,他觉得胸中一滞,心跳一顿,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从手腕到肩头直到胸竟都没了知觉,片刻之间他呼吸困难,倒了下去……
  突然,房门开了,一袭大红喜袍随着门外吹进的夜风扬了起来――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身着嫁衣的苏小娥。只见她一脸微笑,缓缓俯下身来,将贺兰容华扶上了床,她没有说话,径自解开了衣服,脸上荡漾着的是一种莫名的笑容,她一手搂着贺兰容华,一手缓缓将他的衣带解开,她嗤嗤地笑着,柔情似水地抚上贺兰容华的面颊,就这样,强迫地,吻了下去……
  她娇柔地伏在贺兰容华的耳边,轻声道:“我都看见了――今日午时,怎么办,我不喜欢你抱着别的女人……我要你从头到脚都是我的……你放心,我答应你,我就是药王,我会治好叶长生身上的旧伤……唉……有人要我杀了你们,我都不答应呢,我待你这般,难道你都不愿看我一眼吗?”苏小娥褪下贺兰容华最后的一件里衣,眼中泛起了浓重的怨恨,“既是如此,我也由不得你了……”
  烛光扑灭,树影婆娑,月朗星明。
  贾绫刚从潘熙谨处出来,就径直去敲了敲贺兰容华的门,却是半晌没有人应答,他犹豫片刻,轻轻一推,门“哗啦”一声开了,房中一片漆黑――“师傅,师傅?”贾绫在房中探头探脑,走进内间,借着窗外的月光,方才发现贺兰容华正躺在床榻之上,那双温润淡雅的眼睛看着床顶上的雕花,衣裳有些乱地披在身上,神色却很平静。
  “啊……这位师傅?”贾绫出声唤道。
  过了很久,床上的人才幽幽转过头来,淡淡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他有何事。
  贾绫心中了然,大致抚琴弄音的人都是这般清高的,顿时觉得眼前的人万万比不得叶长生的那位绣花师傅来得和善。
  他抽出折扇,敲了敲手道:“打扰师傅歇息,万分惭愧,只是我想明日便离了这苏府,师傅您意下如何?”
  贺兰容华略有动容,他直起身下了床,坐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又慢慢喝了一口――贾绫亦步亦趋,眨得眼睛都酸了,也不见他答话,正要再问一遍,只见他冷冷地开了口:“不能。”
  贾绫二话不说折扇一挥,“噌”地跳了上来:“难道师傅舍不得那位美娇娘啊……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难怪难怪……其实你也可以将她……”
  “砰――”地一声,贾绫连忙住了嘴,只因他看见贺兰容华手中的白玉杯子已经化成了粉末……
  贾大少眉头一跳,手中折扇一转,抽了抽嘴角道:“莫不是被我说中了?”不待贺兰容华回答,贾大少便唰地退后一步道,“时候不早,这位师傅歇息去吧,在下告退了,告退”
  “你记住……”身后贺兰容华的声音幽幽传来,“不要试图离开这里,不然你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贾绫皱起了秀挺的眉毛,望着浩淼的星空,竟是真真正正地由心底泛起了一丝恐惧。

  云香黑蛊

  这已是众人在苏府的第三个日头。
  屋檐下,牡丹正在给潘九公子煮茶,眼前是竹影婆娑,树枝摇曳,一片森然景象,房中却是沉香寂寂,针落有声。
  潘熙谨与叶长生正在下棋,他们终是没有走成,这三日过得虽说不上舒坦,倒也没有什么再出了什么叫人惊悚的事儿来。而那日莫名死去的女子也没有人追究,依着苏度的说法,权当是被山上的野狼给咬死的。
  茶香袅袅,窗外阴柔的光线打在窗棂上,将棋盘的黑白显得分明如许,万籁俱寂,只余“啪啪”落子之声。
  突然,房门“砰”地一声响起,苏小娥推门而入――对弈中的二人并没有抬头,照旧填子,苏小娥就那么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神色古怪地看着叶长生与潘熙谨,片刻之后又转身要离开。
  在她起步的那瞬间,潘熙谨“啪”地一声落子,微笑着问道: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苏小娥顿了一顿,改了二字,缓缓道:
  “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潘熙谨抬起头来,眸中带笑:“那苏姑娘是怪在下待客不周咯?”
  苏小娥嫣然一笑,转过身来:“妾身是专程来请叶姑娘过门一叙的――俗话说主雅客来勤,既然叶姑娘在这位公子处,那妾身也不便打扰,这良辰美景,才子佳人煮茶论棋,妾身还得为自己的莽撞,赔个不是呢……”
  叶长生闻言抬头看着苏小娥,欣然道:“既然姑娘有请,那回头定是要当门拜访的,待我下完这盘棋便起身。”“那便最好不过。”苏小娥笑得娇俏,低腰作礼道,“那小娥便先告退了。”“姑娘慢走……牡丹送客……”潘熙谨亦朝她点了点头。
  待苏小娥离去,潘熙谨举棋不落,半晌,微笑着开了口:“不知大夫可着意在下同往?” 叶长生的袖子带上了棋盘一角,她不急不缓地拢了拢袖子道,连连点头道:“九公子既愿与在下共往,如此,甚好,甚好。”
  转眼已是黄昏,“啪”地一声潘熙谨最后一子落下,叶长生看着几乎满是黑子的棋盘,很是诚恳:“不愧是九公子,棋技已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真真是连一块边角也不给在下留着……”
  潘熙谨净手后,又拿绢帕擦完手,闻言微微一笑:“叶姑娘谦虚了,姑娘仁心仁术,着力本就不在这棋盘之上。” 一旁的牡丹奉上刚煮好的茶,嬉笑道:“公子、叶姑娘用茶,这是谷雨前的阳厥茶,可是贡品呢,好在出府之前带了些,我家公子最爱喝了。”她朝着棋盘瞅了瞅,噗嗤一笑道:“叶姑娘的棋力也是上乘了,还留得几块,宣慈公主与我家少爷下棋那可都是满盘皆输的……”
  叶长生觉得颇为有趣――不是笑话宣慈公主的棋艺,而是疑惑这潘九公子怎的一点怜香惜玉,虚怀若谷之心都没有,将人家杀得片角不留呢,她呷了一口茶,随口打趣道:“公主怕是是周瑜打黄盖,存了愿打愿挨的心思吧……”牡丹一把握住了叶长生的手连连点头,深觉遇上了知己,瞪大了眼睛叹道:“谁说不是呢?刚开始公子还让着她,叫她输得个一目半目,可是这公主生生是个不得饶人的主儿,硬是不让人家让着她!”叶长生笑笑,忽地想起那位汴梁皇城的宣慈公主,不知她得知了潘熙谨消失的消息,是会怎么想?悲愤……惆怅?还是发现没了他,日子依旧过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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