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48/58页


  当两人沿着长廊折转回庭院,路过西厢那个房门紧锁的屋子时,叶长生突然转过身指着那间屋子,对着身后的潘熙谨道:“九公子看,你看这屋子,是不是光溜溜的——”
  潘熙谨脚步一顿,顺着叶长生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一扇什么花纹也没有的实心木门上挂着一只泛着铜光的长锁——当真是光溜溜得很,他瞧了片刻,看着叶长生,挑了挑眉毛问道:“——所以呢?”
  叶长生压低了声音道:“可觉得有古怪?”
  潘熙谨又细细看了那房门片刻,顺着回廊来回踱了几圈,轻轻“啊”了一声:“的确是有些古怪……”
  长生一笑,慢吞吞地说道:“几日前我见苏老爷费力地将一个大袋子拖入房中,然后锁了门便离开了——那时也正是慧娘遇害的同个时刻,我对着这间屋子瞧了半晌,见房门锁的甚严,便转头离开了,后来我才想起——这见屋子竟是没有窗……”
  潘熙谨沉吟片刻,抬眸微微一笑:“一间没有窗户,房门紧锁的屋子,自是引人怀疑——不知若是向主人问起,会是个什么答法……可能入得一窥……”
  “即是如此……这个不情之请就落在九公子身上了。”只听叶长生说。
  潘熙谨略想了一想,道:“也好……”
  当他们来到苏小娥的闺房中时,这位苏小姐正坐在妆奁案旁,对镜画眉,房中冷冷清清,除了她也并无旁人。她听到动静,却并没有转过来,只勾唇一笑道:“叶姑娘莫非不信任妾身?还寻了同伴……”叶长生连连摇头,继而对着苏小娥微笑道:“姑娘这是打算开口了?”
  苏小娥翘着兰花指,一面在唇上抹上殷红的胭脂,半晌,她放下盒子,起身走到叶长生跟前,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道:“唉……要不容华怎么如此偏爱徒儿呢,姑娘当真是个玲珑的人儿……既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娘……那我便直说了……”四目相对,叶长生眨了眨眼睛,万分谦虚道:“不敢不敢,在下其实败絮其中,不堪赞赏得很呢……”
  苏小娥不理会,径自将话说下去:“这论多不多说不少,姑娘也住了三日了……姑娘难得来一趟古驮镇,莫不是将光阴虚耗在这蓬门陋室之中?还是说姑娘接自有打算,即时动身呢?”
  叶长生这才心中了然,原来这苏家小姐是来下逐客令,既然了然之便也安心了,她微笑道:“天南塞北,自然哪里都是可以去的,既是何时动身,那便是姑娘的事了……”
  苏小娥倏然变了面色,冷冷道:“我能叫你完好如初,却是不想再在这苏府之中见到你们的身影——两害取其轻,你总明白的……” “苏姑娘说得十分在理。”叶长生微微一笑:“姑娘为在下的师傅解了毒,我们自然会走,片刻也不会停留。”
  苏小娥看着自己的叶长生,怒道:“我为什么要给他解毒?我爱他,他永生不能离了我,永远与我在这古驮镇中终老!”忽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陡然又变得娇媚可人,仿佛陷入了什么幻想:“我还要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养育后代……”
  潘熙谨看看苏小娥,又看看一脸默然的叶长生,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出来。只见苏小娥突然看了过来,眼神还是很凶狠:“至于这位公子,还是带着叶姑娘离开吧,这苏府可不是你想得那般易与——一你也知道慧娘死了,一不小心成了她那样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不抽身如及早离开吧。”
  叶长生看着她,只觉仍是有些头疼。
  苏小娥冷冷地看着她,然后唇角一勾,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转身就要走。
  “苏小姐请慢——”叶长生出言阻道,“那个——不知苏大公子身在何处?可是出府去了?怎的多日不见?”
  只见苏小娥悠悠转过了身,轻声道:“姑娘怎的突然惦念起小娥的兄长来……他是个废物……这就不劳姑娘操心了,有这个闲情不如留着时间多想想自己吧……”
  “啊……”叶长生微微一笑:“姑娘说的正是。”
  苏小娥欣然而立,回头看着二人,笑得高深莫测:“二人请随我来,去见见我苏府的宝贝……”
  二人随着苏小娥走过花厅,潘熙谨一路上抿唇微笑,悄悄凑过去对叶长生说:“叶姑娘此师傅可是彼师傅?不知大夫可对这位苏小姐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这位苏小姐对你,可真是怨恨得很呢……”
  叶长生温温道:“师傅自是师傅,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苏姑娘大约是不愿做在下的母亲吧……”
  潘熙谨温柔一笑,没有说话。
  二人绕着回廊来来去去,终是在一间不怎么起眼的屋子前停了下来,庭院内没什么花草,漆子与别处相比也明然旧了些,苏小娥停步道:“这是我父亲的屋子,这东西自是在他所……”
  叶长生点点头,表示了然。
  房门紧闭,他们看不见里头的场景,也不知苏老爷究竟是在还是不在,苏小娥试着推了推门,却见房门“哗啦”一声打开了,刹那间,房间内一阵阴凉得带着腐味儿的阴风吹了进来,苏小娥皱了皱眉,出声道:“爹……”
  里头空空的无人应答。
  三人先后走了进去,穿过大堂,拐进里间,却见门槛上滴着几滴血,众人心知不妙,大步跨了进去——陡然间一幅极其恐惧的场景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苏度惨死当门——尸体被高挂在房梁上,头颅像是断了线般向后折了下去,黑色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淌过头顶,滴落在地上。他脸上神色狰狞,睁到极处的双眼几乎就要突出眼眶,看上去恐怖异常,尸体泛着一种青灰之色,仿佛已经死去多时。
  苏小娥的脸色陡然青白,勉强站着,尖声大叫起来道:“有人行凶——”
  眼前是一片炼狱般的惨状。叶长生认得,吊起苏度的这根“绳子”的布料,正是那死去慧娘手中提这的包裹一模一样,苏度身材肥胖,他的脖子在体重的拖累下几乎就要折断,他的口中眼中还源源不断地冒出黑血,显得无比狰狞可怖。
  苏小娥却是很快镇定了下来,几步走到那张大雕花边,迫切地翻着什么,片刻之后,她缓缓直起身,秀眉拧到了一起:“蛊王不在了……”
  “啊?”叶长生指了指那张床,“你说的宝贝便是蛊王?苏老爷将蛊王养在自己的床上?”
  “爹是个私心很重的人,放在身边自是要我们都不得近手罢了……”她的面色虽仍有些苍白,却是十分镇定,不知是哪个下作东西杀了人还盗走蛊王,哼!蛊王岂是随随便便即可为人所用的,若是反噬了,到时候只怕自己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会不会是苏老爷自己将蛊王换了地方?”潘熙谨出言道。
  苏小娥闻言略一沉思:“不可能!”
  “啊——”叶长生突然说道,“前几日我见苏老爷神色忧忧地揣着一个镶金纹银、做工精良的紫檀木大盒子进了一个屋子,半晌之后,两手空空地出来了。”
  苏小娥的神色陡然一震,提声问道:“那屋子在何处?”
  叶长生微微一笑:“苏小姐请随我来。”
  苏小娥虽有疑惑,却仍旧跟着叶长生走出门去,不曾回头——竟也不顾苏度的尸体,任之悬在高梁之上。
  三人行了一段路,来到那个没有窗的小屋,苏小娥盯着这间屋子,沉吟片刻,喃喃自语道:“我竟是不曾注意到这件屋子……”片刻之后又转了过来,拧眉说着,“可是我开不了门……”
  “我来看看……”叶长生上前一步,右手触上那只锁,只听“喀嚓”一声,锁竟然开了,见状她似是大吃一惊,微微一笑:“瞧……原来没有锁……”苏小娥眉头一蹙,上得前来,大步跨了进去,潘熙谨随后走上前,微笑着俯下身对着叶长生耳边轻声道:“原来叶姑娘不仅医术了得,武艺也是十分高强……”
  叶长生十分谦逊地拱手道:“九公子何出此言,机缘巧遇机缘巧遇罢了……”
  潘熙谨微微一笑,不予置否。
  叶长生跟在潘熙谨身后进了屋子,大约是终日幽闭,又没有阳光透入,只觉这屋子之中满满一股陈年旧味。叶长生来回走了几圈——这约莫十来步长的屋子空空荡荡,竟是什么也没有。
  一间什么都没有的屋子——为什么还要锁着?为什么还封了所有窗户?叶长生觉得颇为不解。正想着苏小娥已经从房中走了出来,她左右看了看,有些焦急:“这里什么也没有。”
  叶长生没有搭话,从房中走了出来,又绕至墙尾,大约三炷香后,叶长生复又走了回去,对着那房屋的最后一堵墙瞧了两眼,叶长生点了点头,绕到云香草丛,对着长势正好的几大捆云香草瞧了一阵,“啊……”了一声提襟离开了……

  莲华旖旎

  当叶长生再次回到那间屋子,与苏小娥面面相觑的时候,一拍脑袋,自称想起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于是便拉着潘熙谨莫名其妙地离开了——苏小娥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一刹那甚至觉得自己被戏弄了,虽然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况且苏度死了,府中发生此等变故,令她一时间有些焦头烂额,蛊王何在?凶手是谁?他逃了吗?还是仍还在苏府之中?他连杀两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就连这个看似平庸,行事让人想破脑袋也觉得不解的奇怪女子也实在令她琢磨不透。
  她的脑中掠过许多问题,有些是关于叶长生的,有些是关于苏度的,还有一些是关于别人的……苏小娥缓缓离开屋子,行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将挂在门上的那把长锁重新锁上。
  叶长生与潘熙谨离开后便一路去了庭院的小花园,潘熙谨看着眼前那潭幽洞洞的潭水,略一思忖柔声道:“我本以为这一切都是苏家的人做的,事到如今却是连苏度都死了,那凶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苏家人……还是我们……”
  叶长生微微一笑:“死去的人怕是不止慧娘与苏度,或许……还有那些无辜失踪的苏府下人们……按说这些人男女不一,年龄不一,定要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苏府的人……”潘熙谨扶着阑干站了起来,拢了拢长袖,沉吟道:“凶手与苏家人有着深仇大恨,又或与苏家人渊源颇深……甚至他本身就是苏家中的一员,我猜慧娘可能发现了什么关于他的,或是关于这苏府的什么秘密,不待她逃离,便被杀了灭口……”叶长生微笑,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突然之间——一阵咕噜声气——潭水中似乎有些异动。
  二人顿了一顿,循声走了过去,对着这突然冒泡的潭水看了好一阵——那黑漆漆的潭水中一串串地冒出拳头大小的水泡,咕噜咕噜,一炷香后方才停下……
  潘熙谨看着这滩黑漆漆的潭水,仿佛有着吟诗作画的雅兴,眉间一派笑意:“掬水不照影,汪汪墨水池……这潭水如此浑浊,黑不见底,也深不见底——莫不是潭底早已腐败不堪,生了瘴气——可又怎么有人在花园中留着这么一池黑水呢?”
  “九公子做的好诗,九公子说的实在有理……”长生一笑,指了指潭水,“或许还有可能潭水底下的不是淤泥……而是个会冒泡的宝贝呢……”
  叶长生迈出几步,突然爬上了回廊的栏杆,登高四下望了望,又从栏杆上爬了下来,慢吞吞地朝不远处的灌木丛走去,拔了一撮灌木丛边茂盛的青草,复走到对面的墙角,又折了几丛墙头草。潘熙谨越看越奇,却仍旧十分耐心地微笑着看着她来来去去的身影——叶长生托着两把青草走至潘熙谨跟前,十分认真道:“九公子请看,这一把草长在潭水左边,而这一把草则长在潭水的右边……”
  潘熙谨点点头表示了然。叶长生微笑着继续道:“九公子且看,这两把草可有不同?”潘熙谨嘴角噙笑,托着叶长生的手细细打量一番,抬头道:“相比之下——潭水左边的枯黄矮小,长势不佳。” 叶长生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连声道:“正是正是,潭水左边的这丛草正是在下前日发现一句无名尸体的地方——有尸做肥长势却是不佳,而前几日还蜂拥的黑蚁爬虫——今日竟是一只也不见了……”潘熙谨顿了一顿,好看的眼角微微上扬:“你是说——这尸体有剧毒——他是中毒而死……”
  叶长生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却是突然面色一凛,拉起潘熙谨,闪到一旁的灌木丛中蹲下,潘熙谨突然被她一拉,有些站不稳,叶长生轻扶了他一下,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庭院外的甬道上,有窸窣的脚步声近—— 一个矮小的灰衣人出现在潭水边,只见他面色阴郁,眼中凶狠,正是不见许久的苏刑。
  他拿出随身带着的锄子,在灌木丛下刨起土来,只见他挖了很久,一直挖了一尺多深,方才停手。他伸手在坑里头摸了一阵,慢慢将什么东西放到了怀里。叶长生藏身于他身后,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看不清他掏出来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苏刑便离开了。
  他在找什么?那灌木丛下埋的分明是一具腐尸——叶长生默然不语,拉着潘熙谨就朝着庭院后,苏刑来时的甬道走去。这条甬道很窄,很长,道旁种满了云香。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见了头,二人拐了一个弯——居然,又回到了那个没有窗户的屋子。
  叶长生上前,二话不说一把拉下门上的锁,闯了进去,潘熙谨被她拉着,也不出声打扰,只是十分有兴致地看着叶长生站在对门一堵光溜溜的墙前敲敲打打。突然,她弯下身,从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朝着墙中破损的一个洞口一把插去,只听“轰隆”一声,墙居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时间二人面面相觑,望着那个黑洞洞的入口愣了神,片刻之后,叶长生微笑道:“怪不得这堵墙比别的厚了不少,原来是个密道的入口……”
  叶长生向里头探了探,一步踏了进去,顺着密道一直向前走——密道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叶长生的眼睛不好,听觉却很灵敏,她拉着潘熙谨的手,小心地顺着阶梯向下走,耳边是嘀嘀嗒嗒的落水声,脚下是高低不平的石板,隧道中的空气阴冷潮湿,隐隐还带着一股泥土的腐败之气。
  起初地上只有些奚落的积水,走了大约几丈路才发现水已经没了膝,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突然前头的叶长生停了下来,潘熙谨遂止步,问道:“怎么了?”叶长生嘘了一声,闭目听去,水中哗啦地响起一阵翻腾之声,她眉头一皱,一把提起潘熙谨,几个踏步向前掠水而去,潘熙谨方一站定,转过身来,只听水中似有纷繁的翻腾搅水之声,一时也不知是什么。叶长生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轻咳一声,仿佛有些懊恼:“好在我们早了一步,原来水中还有蛇……”说完拉过潘熙谨继续向前走去,一边还喃喃自语道:“九公子实在对不住,我进门之前居然忘了问你要不要进来……”
  潘熙谨只觉眉头一跳,轻笑一声,声音无比地温柔好听:“不碍事的,叶大夫武艺高强,定能护了我周全。”叶长生深感重任在肩,不由对当初的疏漏后悔万分,正所谓骑虎难下,此时也只有硬着头皮向前走了,这条路越走越窄,隧道的顶越走越低,他们只能躬着身以免磕了头。
  渐渐地,前方有了微微的光亮,二人快步走去,穿过那个洞口——忽然前方一片开阔,伴着突如其来的光线,叶长生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突然一手柔软的手遮住了她的双眼,身后的人清冽如高山泉水般的气息涌了上来,过了半晌,他才松开手,叶长生抬头,对上他清淡高雅的笑容,感谢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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