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第95/108页


  长亭急欲出去,却被祁风抬手止住,祁风眉头紧皱,似是不愿戳破长亭最后的希望,斟酌了一下,缓声道:“他所中之毒名叫‘三生’, 据我所知, 此毒乃万毒手严坤师父所制,是万毒门不传之秘,因炼制极难, 又歹毒无比,一向为江湖中人所忌惮,最重要的是……”
  祁风顿了顿,轻声道:“此毒并无解药……”
  祁风轻轻一句话竟似是重锤一般砸在长亭脑中,长亭只觉耳边“嗡嗡”直响,一时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半晌,方回过神来,似是不信般轻声问祁风道:“没有解药?怎么会没有解药?”
  祁风身形修长,高大的身影似是将长亭笼罩住,他垂目看着眼前的女子,她面上并无激动崩溃之态,却双目失神,好似失魂落魄般轻声低喃,他心中不知何故,竟有些不忍,只沉默不语,待她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信!你在骗我!不会没有解药!我这就去找师兄拿解药!”长亭似是被魇住了一般,自顾自地说着,脚下深一脚歉意,踉跄着行了两步,却有些发虚,被祁风一把拉住。
  “师兄不会骗你……”林云在房门口听到此刻,抬脚走了进来。
  她望着魂不守舍的长亭,心中亦是同情,只低声道:“‘三生’此毒的确无药可解,我师尊曾遍寻天下名方,依旧未能炼制出解药,便是严坤的师父亦只是循古法偶然炼制而出,他将此毒作为万毒门不传之秘,何尝不是因它无药可解。”
  长亭眸中水光闪动,只缓缓摇头,定定道:“不会的……”
  林云见她这副模样,知她非是不信,只是不肯信,摇头道:“我师尊曾言,‘三生’是毒非毒,是蛊非蛊,一旦中毒,便如跗骨之蛆,非纠缠人至死不可,毒性时而暴烈时而和缓,中者痛苦非常,爆发时七窍流血,体内如万虫噬咬,每每折磨得人生不如死,便是一时挺了过去,亦难保下次发作,如此循环往复,让中者饱尝生来死去的折磨,直至最后五识尽失,生机断绝,因而得名‘三生’。”
  长亭听到最后只木木地呆立在那处,她眼眶通红,泪珠“漱漱”往下掉,这些症状她如此熟悉,千汨山陪伴师兄岁月里,她多少次见过师兄被剧毒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模样,她音色颤抖,低声道:“此毒是否又叫‘五蛊断魂’?”
  林云讶然道:“不错,江姑娘怎知?”
  长亭似笑似哭,泪珠却已泉涌,原来,师兄所中“五蛊断魂”之毒便是“三生”!
  她心中大恸,喃喃道:“师兄!你竟这般恨他,非要让他饱尝你曾经受过的苦楚么?!”
  林云见她面色惨白,泪如雨下,心中不忍,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江姑娘……”却不知从何安慰,只轻轻叹了口气。
  长亭立在那处,心已痛得麻木,如何救赵权,她在心中喃喃问道,她太明白为何祁风如此肯定地告诉她,此毒无解。师兄当初不过是在母体中侵染了些此毒,已是饱受半生折磨,师叔于医道天分至高,仍穷尽半生精力钻研,却并未制出解药,且为了压制师兄体内毒性,搜尽天下毒物,亦因此遭严坤暗害,他师父为了解师叔之忧,散尽半生功力助师兄祛毒,方保住师兄的命。
  师门种种,她点滴记在心中,本以为如今师兄能如常人一般行动自如,她便再不会受那剧毒所扰,却不料,终究天道循环,若师兄身上的毒真是赵权父亲所为,此刻却报在了赵权身上。
  师兄啊,你竟这般恨他么?!便是要他死,亦要让他尝尝你所受的痛苦?
  长亭颓然跌退一步,缓缓回头看向榻上的赵权,他面色黑沉,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长亭只觉心似是被利剑所绞,赵权,我要如何救你?
  她痴痴地望着榻上的人,一时间泪如泉涌,泪眼迷蒙中,却全是与那人往日的点点滴滴,长亭心中惘然又愤怒,为何,为何你我刚死里逃生,本以为今生相守有望,却怎料老天竟如此狠心,竟让我得而复失!
  我怎甘心?!
  忽然,榻上的人动了动,长亭忙扑过去,那人眉头紧皱,长长的的睫毛不断蹙动,却并非苏醒之态,长亭连叫着他名字,“赵权”“赵权”,那人却毫无回应,身上似是痉挛一般,手脚不断抽搐,长亭大骇,只急唤道:“赵权!你怎么了?”
  赵权手指似是痉挛,又似是想抓住什么,抑或是痛得不能自抑,此刻如鹰爪般僵硬着,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直冒,眼角口鼻皆溢出鲜血,口中只含糊地发出“嗬”“嗬”的声音,长亭见他如此,心中又急又痛,只哭喊道:“祁神医,求求你,快救救他!”
  祁风与林云疾步过去,只看一眼,便知赵权现在便是毒发的模样,二人互看一眼,神色皆是沉重,祁风断然道:“江姑娘,你来助我!”
  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盒,从中取出一粒药丸,林云惊道:“师兄?!”
  祁风沉目道:“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以毒攻毒,暂时压制住他体内暴烈的毒性。”说罢又对长亭道:“他此次毒发来势汹汹,单凭我一人之力,难以压制,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长亭抹了抹脸上的泪,强自镇定下来,朝祁风点了点头,祁风不再耽搁,把药丸喂进赵权嘴中,将他扶坐起来,与长亭皆盘膝而坐,一前一后为赵权运起功来。
  待二人功行圆满,皆是精疲力尽之色,长亭已面色惨白,赵权体内的情状方才她已了解通透,毒已侵入五脏六腑,经脉亦遭侵害,此时已脆弱不已,赵权自身内力并不深厚,他只能借助外力压制毒性,可若下一次毒性再这般剧烈爆发,赵权脆弱的经脉恐怕再经受不住她与祁风二人的真气相激了。
  祁风将赵权扶着躺下,看着面色惨然的长亭,低声安慰道:“江姑娘,你已尽力了……”
  长亭呆了一刻才回过神,低低问道:“他的毒什么时候还会发作?”
  祁风看了她一眼,回道:“我不知道……或许明天,又或许是今夜,江姑娘,你若有什么……”祁风斟酌了一下,他实在无法对长亭说出“临终别言”的话,续道:“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或许我可以用金针令他醒来,只是会十分损耗他的元气……”
  长亭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心似是掉落到无边无际的深渊里,一直一直往下沉,却全无着落,只面无表情地盯着赵权,半晌,方道:“不必……”
  她不相信赵权会死,更不会留什么临终别言!
  祁风看了一眼她,从榻上站了起来,对林云道:“你陪陪江姑娘罢!”
  林云点了点头,祁风又看了一眼长亭,缓步出了药室。
  长亭好似不知身边有人,只轻轻抓着赵权的手,他的手掌那般宽大,从前或是稳稳牵着她,或是紧紧拽着她,总是那般有力安稳,叫人逃脱不得,心悸不已。如今却沉沉地落在那处,好似毫无生机,长亭握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泪水早已不断滴落,她轻声低喃道:“赵权,你醒醒,你醒来看看我,我再也不走了……”
  说着心口喉间皆似是被堵住,只哽噎着不能成声,泪却“漱漱”直落。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一清淡的声音道:“江姑娘,你真幸运……”
  长亭半晌方回过头,泪眼中却透着不解。
  林云面上平静,却仿佛有些向往,轻声道:“江姑娘或许不知,你当日中毒落水,伤势严重,他为着救你,拼着一死,以自己的心头精血浇溉冰棘花,你因此才解了身上剧毒,来此求医问药的有情人多不胜数,却极少有男子能如他,世间又有多少男子能如他一般,为自己心爱的女子肯放弃自己的命?”
  长亭仓皇回头望向榻上那人,眼中尽是惊痛悲怆之色,赵权,你看我多傻,时时刻刻疑你防着你,不肯为你动半点心,只道你心思如海,狠心绝情,却不想,原在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肯以命相救,你从来不肯说,我从来不肯信,却悲哀可怜至此,要旁人来告诉我你对我的心……
  长亭探手抚上赵权的脸,千言万语梗在喉中,刚想开口,却已泪如雨下,“赵权,你真是个傻子……”
  长亭缓缓将头埋在赵权肩头,无声痛哭起来。
  外间天色越发地黑了,屋中只剩油灯昏黄的光,映着长亭的身影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许久,林云犹豫又仿佛有些兴奋的声音传来,“或许,我有办法可以救他……”
  长亭猛然回头看向她,眼中燃烧着惊喜与质疑,她脱口道:“你说什么?!”
  林云看了看屋外,又低声道:“我说我也许有法子救他,你可愿意一试。”
  长亭见她模样不似作伪,心中被狂喜笼罩,几步过来抓住她,眼中闪耀着狂喜的光芒,急问道:“什么法子,只要能救他,我都愿意!”
  林云刚要说话,院中脚步声响,似是祁风过来了,林云极快地低语一句,“晚些竹林见!”
  长亭的心“咚咚”直跳,却不明白林云为何要这般神秘,竟似是刻意瞒着她师兄,她本是聪慧之人,心念急转之下,面色恢复如常,只待祁风入屋。


第122章
  夜深了, 长亭一直守在赵权床边, 窗外有一模糊的人影停留, 忽又闪身消失, 长亭见状忙小心出门,跟着那人一前一后进了竹林。
  前方之人自然就是林云, 她掠到竹林深处才停下了脚步, 长亭急奔至她面前,已按捺不住, 急声问道:“林姑娘,你可有法子救他?”
  林云眼中闪烁着与素日不同的光彩,灼灼看着长亭,笃定道:“我先与你说, 我的法子并不一定能他,而且,需以你为媒……”
  林云一顿,盯着长亭道:“你可愿意?”
  长亭虽不知她是何意,但既然能救赵权,她自然是千肯万肯的,急道:“我当然愿意!姑娘请速速救他,不必以我为念!”
  林云沉吟一刻, 似乎斟酌了一番方道:“师尊曾言, ‘三生’是毒非毒,是蛊非蛊,师尊他老人家一直试图从药理上破解‘三生’, 却无功而返,我倒以为或许该应换个思路,若是以虫蛊来破解此毒,说不定会有奇效。”
  她眼神发光,隐隐还透着股兴奋之色,抓过长亭的手道:“若有人能以精血甘心饲养虫蛊,虫蛊嗜血嗜毒,操作得法下,便可以人血为媒,将他体内剧毒全数吸食过来,如此他不就得救了么!”
  长亭暗想着她的话,虫蛊发源于苗疆,颇有神秘色彩,中原人士对此皆知之甚少,长亭也只听师叔偶然说起几句,至于虫蛊如何饲养她并不懂,亦不知虫蛊还有如此妙用。
  只是心中的希望已被林云一番话撩了起来,不禁沉声追问道:“林姑娘有几分把握?”
  林云肯定道:“虽不是十分,七八分总是有的!”
  长亭大喜,急道:“那事不宜迟,快请林姑娘将虫蛊种在我身上,好替他解毒。”
  林云一顿,眸子转了转,似是有些迟疑道:“你要知道,若是将虫蛊饲养在你体内,那虫蛊吸食毒素后,那些毒或许会散发到你的身体里,况且,虫蛊一旦入体,我……我现在暂时没有法子把它引出来……”
  林云小心观察这长亭的脸色,轻声道:“你可还愿意?”
  长亭呆了一呆,似是想到了什么,片刻后却释然地笑了笑,柔声对林云道:“我愿意!”说完似是怀缅一般的神色,低低道:“只要能救他,我愿意……”
  林云盯着长亭,只觉她眸色清亮入水,却是一往无前的决然,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筒,低声道:“此蛊名唤叫‘相思’……”
  “相思?倒是个好名字。”长亭想是因赵权解毒有望,心情竟不错。
  林云亦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复又有些钟爱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竹筒,颇为骄傲道:“此蛊经我培育多年,极是难得……”
  说罢似是想到了什么,看着长亭道:“它唤做‘相思’,倒不是什么好意头,若用有情人的血喂食它后,便会化为双蛊,待我将母蛊种于你体内,子蛊种与他体内……”
  长亭皱眉道:“子蛊种于他体内,可会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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