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旧情郎》第149/238页



  长安城中人人自危,许多人事皆已顾不得。人人狼狈逃窜, 尤其是在诸位大臣也收拾细软准备离开时, 这种悲凉情怀已被渲染到极致。长安那些名门们也不敢与武力相抗, 陛下的指令迟迟不下,他们要么跟人逃出城、以待回援, 要么紧闭府门由私兵把守、希望凉军放过他们。
  若是李玉在,将士们有主心骨,长安未必溃得如此迅速。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 陛下若不在城中,众人也更放心。
  晋王招来的凉国兵马,大举入城后, 目标是那些长安的掌权人, 是守城将士。他们挥着刀剑踏着尸体,如蝗虫过境般涌进来。大魏军队在陛下没有消息传出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撤退,这种信号传递给凉国人,凉**马进攻得更为猛烈。
  “直接冲进他们的皇宫!杀了他们的天子!”
  “那些文武百官都押着!如果他们臣服于我们, 活下来也未尝不可哈哈哈!”
  张狂笑声到了廷尉这边的诏狱。廷尉中的郎君们被大臣们召走议事, 此时大约已准备出城;而看守诏狱大门的小吏们自顾不暇,看到大军压境、大魏兵马式微之际,他们顾不上看诏狱中的那些人,自己纷纷跑了去逃命。
  诏狱中人隔着小窗, 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人人奔到牢门前呼喊,拉扯铁索,叮咣剧烈撞门。长廊寂静无人, 早些时候听到犯人吼叫必然会跑出来维持的吏员们,一个也不见。不安的气氛感染很快,在他们惊恐时,听到很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踹门声。
  “咚!”
  被关在牢狱最深处牢狱的杨家大郎杨安倏地睁开眼,他靠墙而坐,面上神色委顿。当日郁明打碎他筋骨,造成他一身武学尽废、周身关节时常疼痛之状。牢狱环境恶劣,空气潮冷,又无良医来治病,杨安能活到现在,全靠他自己撑着。
  外面动静如此剧烈,杨安一瞬间凝目,盯着牢门外。他静黑无光的眼睛,随着牢外脚步笃定地走近,越来越亮。他听到有陌生人的喊声在长廊中飘荡:“关东杨氏杨大郎何在?!”
  吼声如震雷,向四周传荡,喊话的人内力充沛,牢中人听他中气十足连喊三遍――“杨大郎何在?!”
  杨安扑向牢门,手上铁链与牢门相撞。他眼睛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高声狂喊:“吾在此地!吾在此地!壮士救命!”
  依然与兄长同处一牢来照顾兄长的博成君杨承也听到了牢外杂乱迅疾的脚步声,他尚疑惑外面发生了何事,便见兄长状似癫狂地冲向牢门。杨承跟着跳起,看他兄长大声呼喊。杨承去扶兄长:“大兄你做什么……”
  他的手被啪的推开。
  一年来兄长一直不待见他,博成君已经习惯。杨安被关这么久,时而拿这个弟弟撒气,阴阳怪气地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杨承被虐得很淡然。虽然被兄长推开,杨承却仍上前,打算苦口婆心地开始新一轮劝说。
  杨承的劝说没有开始,比他更快的,是前方一道剑光。
  剑光与牢门相撞,牢门一时间未开。但没关系,杨安兄弟皆看到了拐弯处出现了十来个凉国人士。对方虽穿战铠、手提武器,却与大魏风格迥异,不似大魏人。杨承满脸诧异,他兄长杨安忽然静了下来,整理了下身上破烂的囚服,作出了一派名门郎君的样子来。
  杨安笑道:“看将军如此威风,大魏长安已破?”
  对方是不是将军未可知,却是听到杨安的话,面无表情的脸转向了这边。他眼睛如狼般凶狠,盯人时骇得杨安骨血冰凉。此般压力,杨安仍轻松笑着,开口说了几句西域话。对方的十来个凉国人立刻挤出了笑容,七手八脚地来开牢门,放杨安出去。
  他们说:“我国皇帝早说过,有杨兄在此,重回长安指日可待!”
  杨安微笑:“不敢当不敢当。”
  杨安数年经营,全在河西到长安这一条线上。他把妻子送回了老家,他年年在此条线上花费大价钱。什么蓝田变乱,什么李皎遇刺……这条线被杨家挖了这么多年,就是铁石,也挖出一个洞来了!倒也奇怪,以李玉的心机,居然一直没发现?
  他倒不知道他忌讳的天子李玉病得厉害,整日头痛,且忌劳神,很多事情都没精力管。他若是知道李玉病重,必然会做得更狠些!
  苦熬数年的报复热血汩汩沸腾让人激动,杨安从对方来此猜到凉国的兵马终于打到了长安,心中何等大悦!凉国人卧薪尝胆,恭候多年,他们训练将士,举全国之力在准备这场战争。昔年杨安发觉时就知凉国必入长安,他与凉国人的合作,也是以此为条件。长安换主后,关东杨氏当可重振旗鼓!
  李玉灭他杨氏满门之仇,皆可报得!
  凉国将士们与这个穿着囚服的青年郎君哈哈大笑,他们不理会跪坐在地脸面煞白的杨二郎,只与杨大郎寒暄。杨安有意引导话题,他们很快不再那么生疏:“多亏杨家多年来的经营,我们一路南下,比预料中轻松很多!那狗皇帝恐怕根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哈哈哈!”
  杨安噙笑。
  李皎行路遇难,夜阁,杨家,晋王,到此时,这条线才真正串了起来。李皎遇难那事,回京后,杨安想找的替罪羊,是他三妹杨婴。按说杨婴身上也流有西域血脉,她为凉国做事理所应当。但是杨婴不老实,杨婴不愿被西域凉国和自己的大兄杨安所控。杨婴破了这个局,自己逃出去了,把难题留给了杨安。
  杨婴说夜阁的人是杨大郎安排的。
  倒也不错,但更早的时候,早至五年前关东大战时,郁明被打入黄河丢失长刀的那时,夜阁最先是当年太子的人。太子死后,这些人留给了晋王。晋王与杨家一拍即合,杨家在明处,晋王在暗处。胆小的晋王想得很清楚,即使查到杨家也未必查到他,即使查到他,也未必能想到凉国。
  李玉确实不知道这所有人都是同一条线,或明或暗,于此晚才真正浮出水面。
  李皎也就查到杨家,线索便停住了。
  功亏一篑的,不过是因为晋王惧怕李玉,才遭来失败。然而无所谓,凉国兵马已入长安,困境可解!
  杨安听得外边情况,也不再闲聊,面色凝重,欲跟随众人一同出牢:“快去救晋王!晋王若没了,我们都完了!”他没想到晋王那么扛不住,几天前就被关了起来。李玉之心狠手辣让杨安心中惊惧,他们起兵的底气便是晋王,持的旗也是“拨乱反正”,要为当年太子正名,要把晋王推到皇位上去。晋王若是没了,凉国人拿什么来对付大魏?!
  凉国人到底和一般的西域蛮子不一样,他们也曾出身大统皇室,他们也讲究名,讲究一个交代。
  “对了,杀李玉!打进未央宫,一定要杀了李玉!万不能让李玉活着!”血脉正统之事,晋王到底比不上李玉。如果李玉不在了,晋王才能去争一争那个皇位!
  同时,杨安也对一个人咬牙切齿恨之入骨――“还有李皎!那个小娘皮也是心机重的,跟她那兄长一个样!她也是个难缠的,要不是她死揪着我杨家不放,我何以受这样久的牢狱之灾!杀了她,杀了她才能永绝后患!”
  凉国人为难:“就是那个你们最开始对付的长公主?李玉我倒是认得,临行前皇帝给过绘像,但我并不认识你说的长公主啊。”
  杨安眸色阴鸷,缩着腮边肉冷笑:“好认的很!最喜欢指手画脚、一点都不害怕、永远镇定自若的那个公主,看起来最有气度的漂亮女郎,就是李皎!她身边还有一人与她形影不离,就是她那个出身江湖的驸马!”
  他恨得几要把牙咬碎:“我的一身病痛,就拜她那个驸马所赐!她那个驸马江湖出身厉害得很,一般人对付不了。你们把请来的江湖高手,全都派去,才能压制住他!”
  “万一长公主已经逃出长安……”
  “逃?哈哈哈!”杨安狂笑,然后猛地收笑,他眼中残留着疯狂恨意,冷冰冰道,“她最是事多,她才不会逃!这么两个人,女的美丽淡定,男的武力高强,一文一武,还是蛮好认的!”
  杨安对李皎夫妻仇恨如此之深,让同行的凉国将士惊讶。但他们一想杨安的遭遇,又对杨安深表同情。不过只是一个女郎而已,凉国将士口上应着,心里并不在意。他们转头吩咐派西域高手们去追杀那对夫妻,然这番行为,只是为了安杨家大郎的心,希望杨家大郎凭着对大魏的熟悉,好好帮他们做事。杨安倒没察觉对方的这个小心思,人一旦陷入疯狂的恨意时,清醒的思维皆会烟消云散。
  “对了,杨大郎,他怎么办?”一行人已经走到了牢门口,拉开门的刹那,凉国为首的那个军人半侧身,随手指向身后,似笑非笑道,“他听到了咱们所有的话,碍事得很,不如杀了?”
  杨安僵硬地转半个肩,与身后坐在牢中怔怔看着他们的博成君对望。
  他二弟看着他,眸子暗黑,面色冷白。青年手攒起,指骨捏得发白,面颊肌肉如鲸吸。杨承定定看着杨安,他用崭新的目光,重新认识了一遍他的兄长。但他没有如前次那般冲动,即使听到杨安要对付李皎,杨承也只是沉默着,目送他兄长离开。
  杨承沉默的目光,让杨安心一缩。他忽然想起弟弟昔年的模样,想到父亲临死前的目光。这是他的弟弟,杨家已经没什么人了,杨婴已经叛了杨家,杨家现在就剩下他们两个。
  他陷入泥泞中,杨承却还在上面。
  杨安目光躲闪了一下,故作随意道:“我这二弟性格软弱,绝不敢对我的事多加质疑。你看他方才就躲在一边,什么都不敢问。打晕他算了,他只是一个纨绔郎君,长安满大街都是,耽误不了我们的大事。”
  凉国将士深深看杨安一眼,审度的目光再落在博成君身上。凉国人倒是想杀了杨承,然杨安还站在这里。为首军人便含笑点头,吩咐身后人去解决了杨承。
  杨承目送杨安别目,目送杨安离开。他深深吸口气,沉下眸子:原来是这样。
  狼子野心,到此地步。
  两边凉国人向他走近,阴笑着看他。博成君不惧不畏,他心中想:如果我能活下去,如果我能活着出去,兄长,我绝不会放过你们!我放过你一次,却绝不会再来第二次!你太过分了……你如此卖国,杨家皆耻,我绝不会放任你如此下去!
  闷棍声敲响,重重砸向牢中青年。他被关于牢中精神不济,他被压在地上,被那群凉国人狠揍。他脸趴在稻草堆上,他抬起目光,隔着一扇门,与杨安的目光慢慢错开。
  一眼骤停,一眼又骤快。
  澎湃万古情感如洪水喷发,烧得人面红目赤,烧得人刻骨铭心。情海席卷,如照途川,火势如狂,相聚与分离在此夜发生。杨安被压在地上挣扎不得,他额上渗了血,血滴沿着眼鼻向下流。他眼睛不合,看血色晕染视线――
  哐!
  兵器一撞而破,先向左上,在对方愣神时往后一招。扈从们迎上前,却被身形轻捷的青年从中错过,修身跃起,长剑刺开。江唯言轻功之拔升,每次对敌,都让人满目惊愕再生愕。江唯言入了阵,手腕一伸,便拽住了李皎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他面色无动,长剑再一次刺出,身后一声咚,有两人从树上倒地,晕死在地上。
  李皎错愕,抬目看面染血迹的青年。
  看到江唯言轻而易举解决了两个陌生人,扈从们忙赶回来,围住江唯言和公主:“殿下没事吧?”
  李皎绷着脸。
  看江唯言垂目看她。
  他冷淡的眸中,噙上了微微笑意。他素来跟随李皎时总是面无表情,总是沉默寡言,总是李皎问什么他也不说,整个人绷如弦,让人不敢打扰。但他的事情暴露后,他倒舍得对李皎一笑再笑了。
  江唯言注意到李皎的冷目,揶揄道:“殿下被人坠在身后,一路也不知道?”
  他温柔地看着李皎:“殿下是殿下,该有身为香馍馍的自觉性。”
  扈从们羞愧低头。
  李皎被他调侃得耳辣,抿唇不语。她又惊讶侧头,黑玉般的眸子望着这个宽肩窄腰的青年郎君。
  江唯言站在巷口,之所以出手,是为了救她。她却以己度人,以为他以前那样,现在也是要杀她。她从李明雪身上隐约看出江唯言的行踪,但她并不确认。她一直没寻到江唯言,没找到证据,所以今晚江唯言向她亮剑,她第一想到的,便是他是晋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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