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嫁》第31/68页


  “崔雍、崔扶、书生、市井游侠儿,你究竟还认得多少男人?”卢琉桑又往前迈了两步,我不自觉就退了两步,他又道,“这件披风你本来是要给谁的?崔扶还是书生?”
  “我认识多少人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还有,我的东西我乐意给谁好像你也管不着吧?既用完了,还我!你说崔……”崔扶?不会就是痴爱驴子的那个吧?
  自从上次“被做客”我就打定主意见了他有多远躲多远。
  “成亲之后可不许这样胡闹了,被人瞧见了难免闲言碎语,走吧,冷了,正好我去拜访邹伯伯顺便讨一顿晚饭。”卢琉桑截断我的疑问,声调又忽然温和起来。
  忽冷忽热的也不怕伤风。
  “你去看你邹伯伯你先去好了,我还有事呢。”
  “哦,是和那位兄台有话说么?”卢琉桑手一指,我的胸腔里立刻像塞了三九天的冰,凉透了,那站在不远处的可不正是马怀素么?
  “卢琉桑,你不要太过分。”
  显然,这句话对他来说是不起作用的,他走过去,对着马怀素点头致意:“在下范阳卢琉桑,想必晴儿没有跟你提起过。”
  现在我还过去插什么话呢?说了想必也是适得其反。
  他们俩说了什么我没听见,耳朵里都是呼呼的风声,眼前都是冒烟的雪,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讨厌的人,都讨厌。
  我为什么要来长安呢,在洛阳多好,混吃混喝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乱七八糟的事儿,不用看谁的脸色不用受谁的气,我怎么就来长安了呢?
  我转身躲进人群里,躲在毡车、轿子旁边遮掩而过,我不想他们跟着。
  冒着雪走,隐约听见有人叫我,邹晴?裴光光还是皎皎?没听清楚。躲躲闪闪走了不知道多久,我一摸额头都是冷冷的汗,抬头看看天,已然全黑了,只是被雪映得还有些光亮。
  这地方我常走,一直往东再拐个弯往南就是常乐坊,冯小宝的住处。
  走到那大槐树下的时候我累惨了,脚上轻飘飘的没一点力气,敲了几次门没人来应,也许冯小宝还没回来。好在,槐树下有个小小的石椅,用袖子把雪推到一边就好。
  坐下了也不觉得冷,雪小了些,风也小了些。
  一直等一直等,终于等到我觉得冷飕飕的了,我在想要不要翻墙进去……
  “裴光光?你大半夜坐这儿干嘛?”冯小宝终于踏雪归来了,手里还擎着一把油伞。
  “我无家可归了,来借宿的。”我说道。
  “你这个人,雪这么大,我要是住在客舍里不回来你可怎么办?”冯小宝一边说一边拽着我肩头把我拎起来,帮我扑打扑打肩上和头上的雪。
  “那就明天长安城多具冻死的女尸呗,嘻嘻,我刚才还想呢,你要是不回来我一会儿就翻墙进去。”说着话我挤进冯小宝的伞下。
  一天无人的房间里还很冷,冯小宝动作迅速地点燃了那砖砌的灶,木头烧得哔哔啵啵的响,他又压上了一些炭烧上了水,这屋子马上就暖和起来了,我拽了个凳子去靠着火墙坐着,果真暖和。
  水开了,冯小宝洗米下锅说给我熬一点粥喝,他这儿实在没什么吃食,好歹还剩下两把米。都弄妥帖了,冯小宝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小宝,我给你讲过我的事么?”
  冯小宝摇头。
  34 和冯小宝的渊源
  “那我给你讲讲,可曲折可凄惨可悲摧了,你听完了可别哭啊。我爹吧,以前穷,后来做生意有钱了,就娶了妾,又开始嫌弃我娘,因为我娘没生出儿子,然后就把我和我娘给送到洛阳去了,每个月给我一些钱过日子,可那钱吧经常不按时到,有时候还少一些,我娘还有个寡妇妹妹,三个人花这些就经常不够,她受气受惯了,也不和我爹提,当然,我也知道,她就算提了这事到我二娘那里也就止了,再说我爹会不会管还是个事呢。可是,我们三个人得活啊,得吃饭啊得穿衣啊,我十来岁的时候就跟着我娘给人家帮工,洗那么一大盆的衣服也不过一枚铜钱,手泡得像浮尸的,腰也直不起来,后来我长大了点儿,觉得这么干活会累死的,于是我就开始骗吃骗喝啦,日子这才好过一点儿,再后来吧,我爹忽然就派人来接我们回长安了,我娘太高兴,一口气没上来死了。所以我就自己来了。你知道我爹为什么接我回来么?”
  “觉得亏欠了你们?”冯小宝说道。
  “嘁!他有那个好心么?我告诉你,是因为二娘生的女儿十七岁了,到出嫁的年龄,基本上婆家已经挑好了,只等着我这个长姐出了嫁让路。哼,当我不知道呢。” 锅里的米开始翻滚,我拿过冯小宝手里的木勺翻搅翻搅又被他抢了回去,顺手盖上了锅盖。
  “所以,我拿他给的钱来生钱,为自己留条后路,这世上,爹都靠不住,还指望谁呢?是吧?小宝,你爹对你好吗?”锅盖周围溢出了白白的水汽。
  冯小宝摇摇头:“我没见过他,我娘说他在我出生的时候病死了,我娘一想起来就哭,哭着哭着就把眼睛哭瞎了,原本她还在一家人家帮佣,因为瞎了也被撵了,她就带着我,每天天黑前出城到很远的乡下去收菜,天没亮就背着那么大竹篓的菜回来到集上卖,冬天乡下没有新鲜的菜便收些土豆萝卜,常年下来,肩膀磨得出了血又结痂,一直没好过。”
  冯小宝眼圈红了红。
  他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那时候我常在一处瞎婆婆那里买了菜拎回家去,见她可怜,若手里宽余了便多给她一些,自然,她是瞧不见的,我也不想她因这个谢我,不过是帮得了滴水而已。
  “你娘眼瞎心里却明镜一般,你知道么,拿了粮食与她换菜的,谁少给了一两米她都清楚,只是她都不计较,她说大家都是穷苦人,若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为了一两米欺骗个瞎婆子呢。她还说,总有个好心人多给她一枚两枚钱,只是她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样子的,可我知道,我见过,从她十几岁拎着小篮子来买菜我就见过她。” 冯小宝掀了锅盖搅和搅和粥,看起来粘稠一些了,屋里已经飘着米饭的香气。
  “就像你娘说的,都是穷苦人,能帮的就帮一把呗,这说明,天底下还是好人多,是吧?哈哈。粥好了吧?饿死我了。”我说道。
  “在我心里,她就跟我亲姐姐一样,我娘说那是恩,得报。光光,所以,我不是平白无故要与你结交的,我冯小宝没那么好的心肠白白为别人赚钱。”冯小宝说。
  “不提这些了,我们好好想想怎么赚钱吧,在这方面还真不如你。”我吧唧吧唧嘴,真饿。
  粥总算熟了,冯小宝给我盛了好大一碗,又拿了一些菹的芥菜丝来。
  吃完了,冯小宝要送我回去,他说的自然也有道理,不管怎样,如今我是个小姐,若夜不归宿到时候污了的也是我自己的名声,真要拿这个报复老骆驼也有些不值当。
  冯小宝的道理总是对的。
  我随他先到客舍,他说正好波斯商人一辆马车此时寄放着呢,暂且用一用,回头再给人家减些费用给马喂些好料草就是了。
  冯小宝亲自赶车送我,我靠着门帘处一边与他说话,到了怀德坊门口却见坊门已锁,这马车是万万进不去了,我也只得飞个檐走个壁,冯小宝嘱咐了一句小心便把我扔下掉头回去了。
  绕到正门前,灯火通明,这阵仗,估计老骆驼又等着逮着我训一顿呢,我今天路走得多累得要散了架,要训也还是等明天再送上门去吧。于是我绕到后门,从卢琉桑教我的那个地方偷偷摸摸闪了进去,等我推开我房间的门时,正在门内转悠的小丫环吓得立时连气都不喘了。
  她们说,大小姐,老爷说……
  我说我累得慌,明天再说吧,你们谁要是敢去通风报信小心我剥了你们的皮。
  当然,就是虚张声势,动刀子我哪里敢,尤其还是剥皮这么细致的活儿,我还真没那个手艺。
  总算睡了个安稳觉,早起神清目名的。可惜我懒腰还没抻得舒坦门就被山一般敲响了,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势。该来的总得来,果然躲不过啊。
  早饭也没得吃就被拎去了大书房,大书房的铜兽里正燃着香,烟雾缭绕的,我那个爹一身藏蓝袍子往铜兽边一站,让我恍惚以为我进了哪个道观呢。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不理,瞪视我,直瞪得我无法继续忽视他的存在。我说爹,您这么早就看书啊?吃饭了么?
  要是不吃饭再饿着,那背不是更弯了?当然,这话我是烂在肚子里的。
  “你昨天做什么去了?”老骆驼问,语气里居然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我说我和人出去赏雪了,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大雪了。
  “不是去了春闱考场?”
  我说去了啊,听说来的士子都是天下俊才,以前在洛阳没见过,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当然得去瞧瞧热闹。
  “去考场还用得着带手炉披风和吃食?”老骆驼的口气特别像心疼钱的。
  我一听,坏了,这定是我屋里那些丫头们告的状。
  “煮青梅酒赏鹅毛雪,不带着手炉不要冻死了?爹,这是怎么了,我平时出去玩儿也没见您说过不行,今天怎么审犯人似的?”我嬉皮笑脸地问他,顺便在前摇后晃的椅子上坐下来。
  “是吗?赏雪,到春闱考场外头与待考士子一起赏么?那个姓马的书生,你们……”
  我等着他的下文他却偏偏不说,我只好继续等。
  “你们,如何了?”后面三个字老骆驼说得极快。
  我一听差点笑出来,如何了?老骆驼的心思可真是不够纯洁,一男一女就总往那腌臜之处想,是他看多了事故还是本身就这样呢?
  “如何?”我故意扭捏着低了头一边揪自己的手指头,口气也用了羞答答的那种,“这,您让我怎么说呀?怪羞的……”吞音,不说,头低垂。
  能跑来告密的,除了卢琉桑我真想不出别人,虽然还是有点疑惑,但这件事除了他自以为的和他有关系之外,别人,似乎也没那个必要吧?
  “你,你这个逆子!”老头子气都喘不匀了。
  我头垂得愈发的低,忍着笑,看他生气我就通体舒畅。
  “您别气呀,马怀素那个人虽然家境贫寒,但人是好的,也极有才华,我想此次他定然要高中的,到时候,也是一段良缘,您面上也好看哪。女儿非贾午,马怀素也绝非偷香的韩寿,可我倒愿您当一当开明的贾司空大人呢。”越说我变越忍不住笑。
  真想抬头看看老骆驼的脸色。
  沉默,只有铜兽里的香气是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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