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第101/117页


  一连几日, 侯英身上都透着一股浓郁的香气,远远就能闻到,大理寺中不少人都会避着他走。
  谢琢正坐在案桌后, 低头复核堆积的案件卷宗,见侯英走过来, 先起身将窗户推开来通风。
  侯英无奈:“谢侍读,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谢琢站在好几步开外,没有靠近的意思:“侯寺丞身上, 少说有十几二十种香料的气味,闻着太熏人了。”
  捞起衣袖左右闻了闻, 侯英疑惑:“真的有这么多气味?我自己怎么半点闻不出来?”
  他一说起就开始心疼了, “你是不知道,我每次燃香的时候, 都感觉自己燃的全是银钱!那些定做的合香,指甲盖那么大一点都贵得我肉疼!若不是香铺的店主深明大义, 没让我给钱,不然,把大理寺整个衙门卖了都付不起。”
  谢琢抬头看了看大理寺有些老旧的房顶:“侯寺丞所言的确不错。”
  侯英笑出声来, 又揉了揉鼻子,“我这几天每天都被熏得头晕脑胀,你是不知道,狱里气味本来就驳杂难闻, 我现在又天天在里面点熏香料, 味道更加奇异, 连狱吏都跟我说鼻子有点受不住了。”
  香料闻多了燥火,谢琢给侯英倒了杯茶:“有眉目了吗?”
  侯英道了声谢,端着喝了半杯:“我找香铺的店主要了好几种, 全给燃了一遍,范纯仁都说不是。”
  谢琢蹙眉:“他真分辨得出来?”
  “我也不确定。”侯英也有点说不准,“不过还能怎么办?现今陛下催得紧,又只有这一条线索,除了往下追查,没别的办法了。我一会儿再去一趟香铺,换另一批合香来给他闻,我就不信了!”
  一天过得很快,临近散衙的时间,谢琢将面前的卷宗收拾了一番,正准备离开,就见侯英大步走了过来,神情绷得很紧。
  谢琢停下手里的事,猜测道:“这是……有眉目了?”
  侯英看了看谢琢,唇角紧抿,犹豫一番后才道:“有眉目了。”
  他身上沾着的浓郁香气像是天边的阴云,神情也像笼罩在这片阴云中。
  “你你这几天忙里忙外,都是在忙这一桩案子,又辛苦燃了这么多香料,好不容易有了眉目,不是应该高兴?”谢琢从他脸上看出了不对,几步去将大门关上,才转过身问,“是谁?”
  侯英有些不明白自己从店主口中得到答案后,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来找谢琢。
  谢琢在侯英旁边坐下:“从你神色来看,是一个极不可能的人?”
  “对。”侯英手撑在大腿上,深吸了几口气,才低声道:“范纯仁辨认出了他那天蒙着眼时闻到的香气,气味确实很特殊。我拿着那份合香去找宣和香铺的店主,他取了账册指给我看。”
  谢琢适当接话:“然后呢?”
  顿了顿,侯英手握成拳才继续道,“是杨家,用这种滋体养气的合香的,是杨家!宣和香铺给杨家供这种合香已经供了三年多,做不得假。”
  谢琢似也有些惊讶,好一会儿才道:“哪个杨家?”
  “就是你想的那个杨家!我还专门去了一趟狱里,我问范纯仁以前有没有去过杨首辅府上,他说他品级不高,根本没有进门的资格。所以不可能是以前闻过,记混淆了。”
  “是不是很难以置信?”侯英扯了扯嘴角,焦躁地用手拍着大腿,接着干脆站起身,来回踱步走动,“我开始也难以置信,不,应该说,我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
  猛地停在原地,侯英的脸绷得很紧,垂在身侧的手指收拢,话中全是不解和愠怒:“他作为当朝首辅,他怎么会?他怎么敢?没有任何理由!”
  确实,没有任何理由会让一朝首辅将兵械的消息递到北狄人手里。
  “他不可能不知道兵械被北狄人劫走的后果!凌云关失守,死了多少人?没有兵械武器,赤手空拳对上北狄人,会是多惨烈?”侯英哑着嗓音,“他不可能不知道!”
  谢琢垂下眼,没有说话。杨敬尧就是因为清楚兵械被劫的后果,所以才会这么做。
  不知道是不是走累了,侯英重新坐下,有种受到冲击的茫然:“这该怎么办?”
  谢琢眉眼沉静:“侯寺丞,这件事查到这里,后续已经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了。”
  侯英许久才点了点头,抹了把脸,苦笑道:“我只是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离开大理寺后,谢琢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宫门落钥前,找借口去了一趟天章阁。
  寇谦还在奋笔疾书,看见谢琢还有些惊讶:“延龄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大理寺吗?”
  谢琢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语气露出三分着急:“刚刚在大理寺整理卷宗时,正好翻到一个旧案,情况与我负责编写的那部分《实录》的内容好像有点出入。心里念着事,回去也安不下心,干脆过来一趟。”
  “果然是延龄会做出来的事,不过换成是我,我晚上肯定一样睡不着。”寇谦正在研墨,“正巧我手上的事也还没做完,要多留一会儿。”
  “那先多谢寇待诏相陪。”谢琢左右看了看,起身,“来得太急,我去茶水房要杯茶喝。”
  茶水房中只有一个小太监守着,谢琢要了杯茶,在接过茶盏的同时低声道:“我有要事必须马上告诉大殿下。”
  小太监是大皇子特意安排在这里的,听谢琢说得严重,连忙站起身:“奴婢这就去。”说完,转身快步朝内廷的方向走去。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
  茶水房的小太监回来时,故意在天章阁门口经过,谢琢看见后,收起笔墨,和寇谦告别。
  出了天章阁后,他转过两个弯,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李忱。
  等谢琢施完礼,李忱询问:“谢侍读如此着急,是为何事?而且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大理寺吗?”
  在李忱看来,谢琢虽然年纪尚轻,却极是沉稳,行事断不会如此仓促。所以小太监赶来禀报说谢琢急着见他时,他第一反应是不是有人给他下套。不过,如今看谢琢的神情,他对谢琢将要说的事更好奇了。
  “臣是特意进宫来找殿下的,”谢琢没有多言,直接道,“范纯仁指认了幕后指使之人。”
  李忱神情一凝:“是谁?”
  谢琢吐出三个字:“杨首辅。”
  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幕后指使是杨敬尧这件事,李忱并未觉得有多难相信,毕竟在此之前,他已经猜到,凌云关失守和陆家如今的境况,定然有他父皇和杨敬尧的手笔在其中。
  让他觉得出乎意料的是,杨敬尧竟然会被抓住把柄。
  “此事非同小可,可有什么证据?”
  谢琢将侯英以合香为线索,让范纯仁辨认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见李忱面露沉思,谢琢进言:“此事无论是杨首辅还是陛下都还不知道,即使大理寺卿要上折子,这份折子也会在明日才出现在陛下的御案。”他抬头直视李忱,“所以,如今,主动权握在殿下手中。”
  李忱定定看向谢琢。
  谢琢视线不闪不避,眼中俱是赤诚忠心,嗓音微哑,劝道:“君父不慈,殿下应当多为自己考虑。”
  这话说得隐晦,但真的深究起来,极是大逆不道。可听在李忱耳中,却代表着谢琢已经彻底倒向了他。
  而且,“君父不慈”四个字,直说进了李忱的心窝――
  咸宁帝此前的做派,不就是不慈吗?
  无论为君为父,皆是不慈!
  李忱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延龄不用着急,另外,你在大理寺可有听到别的消息?”
  谢琢沉思一番后回答:“在审范纯仁时,臣听过一个说法,说杨首辅之所以对此案如此关注,有一个原因是,此次押解兵械的禁军中,杨首辅的侄子也在,禁军全数覆灭,此人也未能逃生,杨首辅才会伤心迁怒。”
  李忱面露讥诮:“伤心?死没死还不一定。”他理了理自己的袍袖,“延龄在宫中太久,可能会惹人言,今日就先回去吧,我心中已经有数。”
  谢琢点到即止,依言拱手后,走出了宫门。
  李忱拢着袖口,望向文华殿的方向,许久后方道:“确实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好机会。”
  第二天的大朝上,百官肃立,咸宁帝坐上御座,让诸位大臣有本上奏。
  他的话音刚落,御史便出列,明确弹劾首辅杨敬尧通敌叛国。
  满朝文武顿时鸦雀无声,殿中一片死寂。
  梁国公原本站着在打瞌睡,听见弹劾内容后,立刻睁开了眼。
  嘶――他隐蔽地抽了口气,觉得这天家父子相残的戏码突然上演,还真是让人不太敢看。
  御史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这一次手里还握着明确证据,更是理直气壮,慷慨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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