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第11/117页


  又低声汇报:“公子,我留在杨家附近的两个闲汉,刚刚来找我要赏钱了。”
  谢琢看向葛武:“有新消息了?”
  “没错,说是杨氏找媒人,替她带回来的那个继女说了门亲事,给一个死了妻子的赌棍当续弦。现在,那个姑娘还被杨家蒙在鼓里呢。”
  “嫁给赌棍?没权没势,自然找不了杨严的麻烦,甚至欠了赌债,以后卖妻卖女都不一定,杨家还真是好打算。”谢琢掀帘坐上马车,“找个机会,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个姑娘,让她最好今夜就赶紧跑出来,直接去会仙酒楼。”
  葛武不明白:“去会仙酒楼做什么?”
  “今夜御史中丞在会仙酒楼宴请同僚。御史有风闻奏事的权利,一旦被御史台的人缠上,杨严不死也会脱层皮。”谢琢手支着下巴,吩咐,“这次你亲自去,务必让人找上御史台。”
  “是!”应下后,葛武又抓了抓后脑,“公子,可陆小侯爷说得对,我要时刻跟着公子。”
  谢琢突然听见这个称呼,微顿:“陆小侯爷?他什么时候说的?”
  葛武老老实实地回答:“就您高热昏迷那次,陆小侯爷说您身体不好,需要人仔细看顾,没有自保能力,也很容易受伤,所以让我一定要跟紧公子。”
  马车内许久没有声音,好一会儿,才隔着布帘,隐约传出一句:“……他还真是操不完的心。”
  又隔了一会儿,谢琢像是妥协了:“走吧,我随你一起。”
  崔玉英悄悄从后门跑出来,心口跳得极快,风吹进眼里,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掐着手心,胡乱用衣袖擦干眼泪,告诫自己不能哭,要是再哭,她就真的要嫁给赌棍做续弦了。
  可她真的没想到,对她向来和善的继母心肠竟会如此,她躲着人打开自己锁着的小箱,才发现里面的银票全都不翼而飞,不免又哭了一遭。
  一入夜,她便记着杨家那个面生的仆人告诉她的话:天黑后跑出杨家,去会仙酒楼,找御史告状。
  可她到底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又才来洛京不久,跌跌撞撞地跑在夜色下的街巷里,不一会儿就迷了方向。
  不小心被裙角和碎石绊倒,崔玉英揉着自己的膝盖,擦破了皮的掌心也火烧般地疼。她抽了抽鼻子,又强行让自己止住泪意。
  可是,她跑出了杨家,却找不到会仙酒楼,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要是爹和娘还在,必然舍不得她遭这样的难……
  这时,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自转角处传来。崔玉英心里一紧,不由贴着石墙,睁大眼,担心会不会是杨家人发现她不见了,追了出来。
  不多时,清冷带笑的声音流进耳里。
  “找到了,果然是迷路了。”
  在那道身影映入她眼中的刹那,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一眼也不敢眨。
  溶溶的月光下,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个极年轻的男子,衣袍曳地,畏寒似的,系着薄薄的浅色披风,仿佛与圆月辉映。
  他停在她身前,向她递出一把合拢的折扇:“还能站起来吗?”
  听见这声问话,崔玉英猛地回过神来,呐呐回答:“能……能站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折扇,借着力道,忍痛站起身。
  “从这里往前,第二个路口左拐,一直直走,就能走到朱雀大街。再往右走,远远就能看见会仙酒楼的招牌。”
  崔玉英没有去想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只将这人说的每个字都死死记在心里,最后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好,那就不要再迷路了。”
  在崔玉英准备道谢时,突然听这个人问她:“你姓崔?”
  崔玉英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没、没错,”
  “我母亲也姓崔。”
  崔玉英看见,这个人在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却让她觉得对方似乎……在哭。
  两声轻咳后,清淡低缓的嗓音响起。
  “你的父母皆已离世,从此,这世上便只剩你一人。不要轻信他人,不要轻易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旁人。夏少饮凉,冬要添衣,少生病,少受伤。因为即使你生病流血,也不会有父母为你洗手熬药,哄你不要怕痛,好好睡觉。可记得了?”
  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崔玉英已经流了满脸的泪,她哽咽回答:“我记得了。”
  洛京城的一条巷子里,崔玉英踏着月色,用尽了全力在奔跑,跑向前方命运的一处分叉。
  她不由回头看了看远远站在夜风中、月辉般清寒的身影。
  有人在她绝望跌倒时,递给她半尺折扇,为她指明前路方向。


第8章 第八万里
  新昌坊的会仙酒楼包厢里,沈愚终于脱下文士服,换上了金冠玉腰带,一时间,整个人神清气爽。
  “我娘终于认识到,就像诗里说的那样,‘人不如新,衣不如旧’!不用再被迫穿文士服了,必须一起庆祝庆祝!”
  虽然觉得沈愚念的这句诗有点不太对,但陆骁两指握着酒杯,也表示:“看着总算没那么伤眼睛了。你之前的打扮,总让我觉得你第二天就会捧个乞丐碗,上我府里打秋风。”
  沈愚翻了个白眼,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陆骁满上,想起来:“不过陆二,我刚刚上楼时,好巧不巧地遇上了几个御史台的人,吓了我一跳!那帮人上次还递折子说我‘头戴金冠,奢靡无度’。呵,本世子用他家的金子了?”
  梁国公不站队、不闹事、稍微有点风险的事绝不沾手,上朝时,一有争吵他就闭眼站着睡觉,守着家里的金库天天数钱,有钱有的理直气壮、清清白白。御史台别的参不动,只能拿沈愚戴金冠的事说上一说。
  “御史台的人也来这里吃饭?”陆骁手指叩了叩桌面,看好戏的态度,“想来今天这里身上挂着官职的人,点菜都得数着点了。”
  饭吃到一半,沈愚正在跟陆骁讲自己家新买的画眉鸟,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嚣。他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抓了个跑堂的进来,扔过去一串铜钱,眼睛发亮:“说说,外面出什么事了?”
  跑堂的拿了钱,口齿伶俐:“有个姓崔的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跑进楼里,找到了御史台的几位大人,说她父亲病逝后,她的继母和继母的兄长一起,谋夺了她的嫁妆,现在还要把她嫁给一个死了妻子的赌棍。她知道后很害怕,就悄悄跑了出来,听说御史台的人在这里,才来求救。”
  沈愚抓重点很敏锐:“找御史台?她继母的兄长是当官的?”
  跑堂的点头,先奉承一句:“世子真厉害,猜对了!”接着道,“说是在翰林院任职,好歹是个读圣贤书的,竟然干出这种腌臜事,这手段是要逼死小姑娘啊,就不怕小姑娘的亲爹变成鬼找上门?”
  陆骁本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此时才开口:“在翰林院任职?”
  “没错,就是翰林院,不过不知道是哪位大人。”见沈愚摆手,跑堂的笑眯眯地退下,临走还道了句“两位吃好喝好”。
  打发走跑堂的,沈愚关上包厢的门:“御史台的人正闲的无事可做,现在事情找上门来,估计都摩拳擦掌,想着怎么写折子,扒那个翰林一层皮。”
  陆骁没太大兴趣:“如果真的抢了嫁妆奁产,他这个翰林是做不得了。”
  “私德有损,触犯律令,估计会被贬到地方当个小官?”
  “应该吧。”陆骁百无聊赖,视线投向窗外,大楚不设宵禁,虽已入夜,但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他视力极好,瞧了会儿画糖画的摊子,目光转开,倏地一凝——
  如果他没看错,站在暗处的,应该是谢琢和他的那个护卫。
  谢琢系着素色的披风,两人手里什么都没拿,不像出来买东西,也没有左顾右盼地等人。
  更像是单纯站在那里。
  是在看热闹?
  莫名的,陆骁直觉有两分奇怪。
  沈愚又闲不住地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跟陆骁说最新的消息:“这群言官,饭吃到一半全不吃了,搁下筷子,一个个都赶着回去写折子骂人,真不愧是他们!”
  陆骁问:“那个告状的小姑娘呢?”
  一边问,他一边再看往窗外,已经找不到谢琢的身影了。
  沈愚回答:“被御史中丞领走了,御史中丞虽然骂人骂得狠,但我爹说他是个好官。想来今晚,那个小姑娘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崔玉英跟随御史中丞下楼,被蹭伤的掌心仍在火辣辣地疼。临上马车前,她不由拎着裙角,在左右的人群中望了望。
  那个人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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