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第63/117页


  李慎咽了咽唾沫,想起来之前,二皇子妃跟他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在朝中的助力,基本都来自于徐伯明以及徐伯明手里握着那些人。
  他不关心也不在意那些人是不是自愿受他支使,他只知道,一旦徐伯明被定了罪,手里握的人被一一清查夺官,他将无人可用,甚至很快就会彻底垮台,再无法与李忱争夺储位。
  明明现在李忱势弱,已经被他极尽打压,几乎只有几步远,他就能将太子之位握进自己的手里。
  于是,李慎双眼微红,答道:“父皇英明,徐阁老鞠躬尽瘁,最是坦荡无私,怎会沾手科举舞弊之事?想来一定是有奸人谋算,想要一举除掉阁老!”
  他没注意到咸宁帝眼中溢出的失望。
  而谢琢的角度正好看见这丝情绪。
  他猜想,咸宁帝或许是在期待自己的儿子能给出精彩绝伦的辩驳,没想到竟是这几句陈词滥调?
  咸宁帝开口:“你是说,徐伯明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盛浩元借着他的名声,擅自在私下里进行的?或者,干脆盛浩元也不知情,是个替罪羊,吴祯同样也是屈打成招?”
  吴祯已经招了?他招了些什么?
  李慎掐进自己的掌心,强自冷静下来:“对,极有可能!或者、或者礼部尚书吴真义才是科考舞弊的幕后主使,吴祯是他的儿子,故意与盛浩元交好,现在事情败露,立刻将脏水通通泼到了盛浩元身上,还想拉徐阁老下水!”
  咸宁帝紧紧盯着李慎,“你既然说得有几分道理,那你再给朕解释解释,吴真义一个礼部尚书,他为何要控制贫寒举子,通过科考舞弊将他们放到六部、翰林院、地方州县甚至钦天监?”
  李慎被问住了:“他、他……”
  破风声起,一个砚台重重砸到了李慎面前,“哐”的一声沉响,墨汁迸溅,洒了李慎满身,他不由面色青白――只要再远两寸,这方砚台就会砸破他的前额!
  空旷的文华殿中,咸宁帝上身前倾,厉声逼问:“那你再告诉朕,这朝廷,到底是你李慎的朝廷,还是朕的朝廷?”
  天将入夜,马车在家门前停下,谢琢踩着马凳下了车。刚系上斗篷,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颇为面熟的人。
  老树下,谢琢替方彦倒了一杯热茶:“屋舍简陋,茶也不是好茶,姑且给墨亭作暖身用。”
  方彦双手接过茶,眼中是掩不住的慌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还是谢琢先道:“墨亭此次特意来找我,可是因为盛浩元的事?”
  听谢琢直呼名字,方彦立刻敏锐皱眉:“科举舞弊……全是真的?”
  见谢琢颔首,他心中不由泛起阵阵凉意。
  若他听说的那些消息,譬如盛浩元常年借文会小聚宴饮等名目,拉拢举子,告知策论题目,科考舞弊,欺瞒圣上、蒙蔽圣听……
  这些消息如果都是真的,那――
  谢琢摸试了试杯壁的温度,缓缓喝了口茶润喉,才道:“都是真的。陛下因此震怒,连发三道旨意,下令三司彻查科考舞弊一案。涉案主犯,一律刑罚从重。从犯,例如与盛浩元关系紧密者,不管罪行轻重,终生不得再入考场,三代以内的血脉,也没有了参加科考的资格。”
  方彦再如何长袖善舞,现在也只是太学中的一个学生罢了。今日从太学到谢琢所住的永宁坊,他看见了无数在街巷穿行、抓捕疑犯的禁军,这样的场景已经令他发悚。现在更是得知,此案的从犯无论轻罪重罪,三代内都没有了科考资格!
  心中愈加慌乱,方彦端着茶杯的手颤抖起来――
  他曾受邀参与过三次盛浩元的文会小聚。
  现在盛浩元已经被关入诏狱,徐伯明和礼部尚书府上仍被围得严严实实,可见,科考舞弊的罪名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
  不光是他,太学中但凡与盛浩元有过交集的人,全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渠道有限,这件事又触了圣怒,很多人都讳莫如深,让人不清楚现在的局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也是这时,方彦想起了与他有一面之缘、相谈甚欢的谢琢。
  谢琢身在翰林,又在殿前行走,肯定比大多数人都清楚这件事的情形,他这才急急忙忙地找了过来。
  越想越是恐惧,方彦表情看起来想哭又想笑,他手指抓着袍服的衣料:“那、那――”
  谢琢轻轻咳嗽了一声,嗓音平缓,让人不由信服:“墨亭不用慌张,盛浩元一案,虽然必定会牵连甚广,但陛下圣明,绝不会冤枉无罪之人。”
  “我知道、我明白,陛下肯定不会,”方彦勉强扯起嘴角,口中干渴,一口喝了大半杯茶水。
  但说是这么说,方彦在洛京多年,很清楚什么是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方彦突然站起身,朝谢琢深深作揖:“求谢侍读指点,救救我等!”
  “墨亭这是干什么?”谢琢也跟着起身,先让方彦坐回石凳,自己跟着坐下,思忖许久才道,“倒也算不上什么指点。依我在御前所见所闻,陛下心胸宽广、求贤若渴。不过,陛下心胸宽广是一回事,我等也该主动表明自己的忠君之心,不是吗?”
  方彦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过来。是啊,不管是他,还是太学中的众人,在如此紧要关头,必须要尽快表明立场,与徐伯明盛浩元之流彻底划清界线、洗清科考舞弊的嫌疑才行!
  忠心又该如何表明?
  思维急转,方彦双眼微亮,猛地站起身,匆忙间再次作揖,激动道:“我这就赶回太学!明日立即前往宫门,伏阙上书,向陛下奏明我等的忠君之心!”
  谢琢起身送他出门,在门口的灯笼下叮嘱:“冬日风冷,墨亭路上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比一个用做茶杯的陶土捏成的心~谢谢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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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科目网罗天下之英隽,义以观其通经,赋以观其博古,论以观其识,策以观其才。”――曾从龙(宋)


第42章 第四十二万里
  武宁候府。
  沈愚脚步飞快地去到校场, 远远就听见了兵械破风的声音。等他定睛一看,发现陆骁正提着一把长刀舞得飒飒生风,连忙站定, 不敢轻易靠近。
  等了一会儿,沈愚心里着急, 提高声音喊道:“陆二你有完没完?该歇歇了!”
  “唰”的一声, 陆骁似乎只是随手一掷, 长刀隔着好几步的距离, 精准入鞘。他回过身, 抬手随意紧了紧束发的锦带,眉目间笑意飞扬:“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才请了一个说书先生吗,话本听腻了?”
  “谁还有心思听话本, 话本能有现实精彩?”沈愚觉得刚刚拎着长刀的陆骁太过危险, 现在刀没了,危险性也降低了, 这才快步过去,“我这不是听见了一箩筐真真假假的消息吗,我弄不明白, 心里又不踏实, 别的人我不放心, 只能来找你絮叨了。”
  两人也不挑,就近在校场旁的石阶坐下。
  陆骁不太明白:“科考舞弊这案子, 再怎么都牵连不到梁国公府上,你爹都不慌, 你慌什么?”
  沈愚撑着下巴,束发的金冠熠熠,发愁道:“我就是觉得, 朝廷这下是不是要变天了?我爹是真的不慌,我出府的时候,他正带着我娘在水榭看皮影戏!”
  “变天倒不至于,只不过,徐伯明和二皇子这些年的安排算计,正好戳到了我们这位陛下的命门而已。”
  陆骁爱惜地擦了擦手臂上的蜥皮护腕,又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解释给沈愚听,“徐伯明很知道分寸,这么些年都没出过事。像状元一甲之类的,他不会碰,风险太大了,也太容易暴露。他瞄准的,大部分都是中末流的名次,好操作。”
  以沈愚梁国公世子的眼界,不明白徐伯明怎么只盯着中末的名次,皱眉问:“科考中末流的名次,不是多数只能授些六七品的微末小官吗,能有什么用?”
  “怎么就没用了?只要吏部有他的人,他就可以在每年考评的时候动点手脚。这样一来,他掌控在手里的那些小官,会升迁得非常快。要不了几年,官职不就都上去了?”
  陆骁拧开皮质水囊喝了几口解渴,“而且,你不要看小官品级挺低,例如工部,往上报材料账目、真正经手银钱的不是小官?再看刑部,真正去牢里审犯人的、亲自上刑的,不也是小官?还有钦天监,若是钦天监的人说大皇子于陛下命格有碍,大皇子在宫里,陛下就会生病,你说陛下是信还是不信?”
  越是能接触实务的,往往越能在看不见的地方动手脚。
  沈愚连连点头,豁然开朗,激动地站了起来:“对对对,我懂了!是不是再等十年,重要的位置,都是徐伯明一手提上来的人,而末流小官,也都是他新塞上去的人!这样一来,上上下下不都布着他的人了吗?他自己又是阁老,想干什么干不成?”
  陆骁拍了拍沈愚的肩,笑道:“阿蠢说得不错啊。”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的把柄通通都握在徐伯明手里,他们都听徐伯明的话,也就是说,他们都听二皇子的话。朝中百官,这么多人不听皇命,只听某个人的命令,”陆骁指指皇宫的方向,“你要是坐在那把椅子上,你能安心?”
  沈愚不由吸了口夜里的凉气:“怪不得,怪不得陛下会问二皇子,这个朝廷到底是谁的朝廷。”他拍了拍心口,“我要是李慎,我能直接在文华殿厥过去!”
  陆骁重新在石阶坐下,伸直长腿,随便捡了块小石头在手里抛来抛去:“所以,无论徐伯明怎么辩驳,陛下都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望着地面上刀剑砍出来的痕迹,沈愚发散了一会儿思维,突然问:“陆二,你说这次的事情,会不会是大皇子在背后操纵啊?还是只是那个叫温鸣的人,忍无可忍,一朝爆发?”
  陆骁半点没掩饰自己的不屑:“就李忱那脑子,能做成这事才有鬼了!”
  他心里其实很激动,所以才会大半夜地在校场舞大刀。
  要不是因为必须保密,陆骁巴不得告诉所有人,知道是谁在幕后动手的吗?知道是谁一根手指就把徐伯明这个老贼扳倒的吗?知道是谁这么聪明吗?
  是我家阿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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