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第93/117页


  陆骁一边说,忍不住一边在心里算起账来。
  他还在凌北时,与北狄打仗,若抢得银钱,向来是一分充公,八分平分到士卒手里,剩下的一分为主将所得,他这些年也没什么大的花销,那些钱都放着的。这几年也在洛京置办了几间铺子,城外还有几处田产和两个庄子。
  要是把这些账册契书当作礼物送给阿瓷,不知道阿瓷会不会喜欢。
  “我现在没有什么想要的。”轻轻咳嗽了两声,谢琢嗓音低了一点,“不过,我有点冷。”
  脑子里的念头一空,陆骁整个人都不敢动了,他不确定谢琢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各种想法全搅在一起后,陆骁决定不纠结了,仅凭着直觉起身,掀开被角,躺到了谢琢旁边。
  谢琢的棉衾尽管睡了许久,依然寒凉浸人,但陆骁进来后,很快便暖和起来。不过,两人肩膀挨着,都没敢动。
  直到谢琢的手碰了碰陆骁的。
  仿佛一个信号,陆骁翻过身,手臂一捞,便将人抱进了怀里,有些急促的鼻息就在谢琢的耳边。
  骤然接触到烫人的体温,谢琢打了个寒噤才适应下来,又逐渐在陆骁怀里放松下来,低声询问:“这样……你会不会觉得不适?”
  “不会。”陆骁的嗓音绷得很紧,他将怀里人往自己身上压了压,“心跳得很快,你感觉到了吗?”
  谢琢感觉到了。
  连带着他自己的心跳也仿佛在应和对方。
  “我对别的姑娘没有心动过,对别的男子也是。但对你,好像不管你是男子还是女子,心跳都会变快,根本没办法控制。”
  陆骁将头埋在谢琢颈侧,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并没有喜欢过谢琢之外的人,便猜测道,“可能是,阿瓷是女子,我便喜欢女子。阿瓷是男子,我便好男风?”
  随即又笃定道,“反正无论什么女风男风,我陆骁,只好阿瓷。”
  谢琢发现,陆骁总是用着最平常的语气,说出最打动人心的话,这令他忍不住道:“我想亲你。”
  陆骁掌心发烫,磕绊道:“你、你想亲哪里?”
  他发觉,今晚的谢琢好黏人,总是似有似无地诱着他,但他……很喜欢。
  谢琢也不知道,只凭着感觉吻过去,似乎碰到了陆骁的喉结,便衔着碰了一碰,几乎是下一瞬,他就察觉揽着自己腰的手臂骤然收紧。
  嗓音哑了,陆骁压抑着问:“阿瓷还想亲哪里?”
  “我――”
  谢琢刚发出一个字音,就被陆骁滚烫的手掌捂住了嘴,然后听陆骁闷声道,“不能再亲了。”
  同是男子,谢琢明白了陆骁话里的意思,只好克制住心里的情绪,安分下来。
  陆骁把怀里体温微凉的人抱好,也松了口气。
  第二天清晨,陆骁正在铜镜前笨拙地帮谢琢束发,葛武敲门进来,看见卧房里多了个人,停在门口一时没敢往里走。
  谢琢出声询问:“可是有什么消息?”
  这就是不用避着陆小侯爷的意思了,于是葛武禀报道:“昌叔派来保护公子的人已经到了,另外,昌叔还带了消息说,第一批运往凌北的粮草已经上路,其余的还在筹措,请公子放心。”
  陆骁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听了一耳朵,等听完,他连手里的梳子都差点落到了地上。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衡楼,阿瓷,北狄杀手。
  这几年,若没有衡楼帮忙筹措粮草辎重,陆家和凌北在咸宁帝的多番猜疑下,坚持不了这么久。而衡楼的大管事齐昌他在凌北时见过,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办事手腕很是厉害。
  不过他的父亲陆渊曾怀疑过,齐昌站在台前,幕后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原来,阿瓷竟然就是这个“幕后之人”?
  葛武已经退了出去,铜镜中,谢琢与陆骁视线相碰,没有再隐瞒:“咸宁十年二月,陆将军连夜赶回洛京,半路上被昌叔截停,分别前,陆将军给了昌叔一叠银票。
  我被救回清源时,身体很差,全凭宋大夫用名贵药材吊着命,银钱更是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于是昌叔便用这叠银票再加上谢家的一些旧产,开始做生意。
  过了两年,眼看着生意常有亏损,昌叔和葛叔都着急,我身体也好了一点,便在读书之余接手了一些。
  所以算起来,如今的衡楼也有陆家一份,筹集粮草不过分内之事。只是当初有许多顾忌,昌叔在与陆将军商谈时,并未提及谢家。”
  无论是千秋馆、琅轩,还是旁的酒楼、茶庄、布庄、当铺,谢琢最初的想法,不过是想着若他报仇不成,或他早早死去,也能尽量给昌叔和葛叔他们留一条不算差的后路。
  他们为谢家、为他付出良多,后半辈子不应再过得担惊受怕。
  心中骄傲的同时,陆骁又觉得心尖酸涩。
  他想问,那时生病是不是很痛,繁杂的事务处理起来会不会很累,遇到难事有没有人能商量……
  可是,这些对谢琢来说,都已经过去了。
  陆骁想,要是他能早早去到他的身边,该有多好。


第62章
  过了五十岁后, 杨敬尧夜里的觉越来越少了,天还没亮,他就穿着寝衣起了身, 先按习惯喝了半杯养身茶,才开始慢吞吞地数起木珠串。
  管家拿着火折子进门, 杨敬尧闭着眼, 问道:“工部运往凌北的兵械现在到哪里了?”
  “报回来的消息说, 昨日已经到青州的平晋了。”一边回答,管家一边熟练地往刻着鹤鸣图的香炉里添上养气的合香。
  沉吟片刻,杨敬尧缓缓睁开满是褶皱的眼皮,吩咐:“嗯,你去把人带过来。”
  范纯仁被黑布蒙着眼睛从地牢中拖出来时,腿根本使不上力,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哆嗦,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见阎王了。
  他几日前从官署回家, 路上被人从后面砸晕过去,等再醒来时, 就发现自己身在牢里,地上还有不少干涸的陈年血迹, 立刻吓破了胆。
  起初,他以为是他收北狄人的银钱、出卖消息的事情败露了,被抓进了诏狱, 便胆战心惊地等着有人来审自己,或者直接被送进法场斩首。
  但他一直等, 等了不知道多久,好像抓他的人已经把他忘了,迟迟不见人来。
  一直到今天。
  隐约是被人拖进了一个房间里, 周围暖和了许多,范纯仁闻到了一股香气,不由猜测之前自己进的不是诏狱,可能是谁的家里。
  心里念头转得快,范纯仁贪生怕死,直接腿如筛糠地跪在地上,开始随便朝着一个方向磕头:“我不想死!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杨敬尧看着脚下满身脏污,哭得涕泗横流的人,继续转着木珠。
  范纯仁与北狄勾结之事,杨敬尧早在正月里查秦伯明的案子时就已经发现了。不过他没让动手抓人,还亲自帮忙遮掩了一番,让人安安稳稳地待在兵部,甚至有时还会把关键的消息故意递到范纯仁面前,让他传给北狄。
  因为范纯仁递过去的消息次次属实,北狄人对他也越来越看重,杨敬尧这才命人将范纯仁带过来,同时编了一个有要务派他临时出京的理由,应付了兵部和他的家人。
  养了这么久,也该用上了。
  直到耳朵被吵得烦了,杨敬尧才朝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心领神会,往前站了一步,冷哼道:“不想死?若不是想死,怎么敢给北狄人送消息?”
  心想自己的猜测竟然对了,将他抓来的人确实知道他和北狄的勾当,范纯仁不由一僵,又立刻哭求道:“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贪财,都是我的错!”
  他暂时确定不了对方是什么身份,抓他过来又是什么个意图,便慌忙地多替自己辩解了几句,“是我太贪心,但我一直只用些不轻不重的消息找北狄人换取财物,于大局没什么影响的!你看,凌北陆家军不是还连着在打胜仗吗?陛下都下旨夸了!”
  管家注意着杨敬尧的神情,继续说道:“你说得倒有几分道理,确实罪不至死。”
  “对对对,”范纯仁觉得听起来,这是要饶他一命的意思,面上一喜,连忙磕头,嘴里说着“以后再也不敢了”的求饶话。
  觉得差不多了,管家才开口制止:“行了行了,别脏了这块地。把你带来,不是要杀你,而是要找你帮个忙,帮吗?”
  “帮!当然帮!要我帮什么都行!”范纯仁一口应了下来。不杀他就好,反正什么都没有他的小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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