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花落尽待君归》第2/106页


  “公子又说笑了,怎生睡了一觉能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那少女掩口笑道“那公子定是也不记得离歌了吧。”
  “离歌……”南襄子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转头看了看眼前的女子“离歌是你吧。”
  “还没忘了,倒真是难为公子了,”名为离歌的侍女说道“一大早起来就看见公子坐在这床上,眼神直勾勾的跟着了魔似的,这可总算是恢复正常了。公子,今日也该开门了。外面可早已有人等着了呢。”
  “开门……”南襄子站起身来,跟着她向屋外走去“这是……”
  “公子,你不是真撞着什么了吧……”离歌回过头来,有些狐疑的看着他“我们是这城西小有名气的木梳铺,每天都会在这个时辰按时开门,公子不记得了?”
  “哦……没,没有,我记得……”南襄子张了张嘴,脑袋里还是一团混乱“难道这就是那老头儿给我安排的新身份……制梳匠?”
  “算了……好歹也跟我以前干的事情沾点边,只不过更细致了而已……”南襄子想道,看着走在前面的侍女把那两扇沉沉的木门推开,清晨澄澈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柔柔的扑进男子的眼里,面前的一切都染上了几重暖色。
  这就是人间的温度和色彩么……南襄子眨了眨眼,微微皱眉,把手举到眼前,感觉着往日在天界云海中从未感受过的光线。
  “公子,别一个人站在这发呆了,”离歌在一旁拽拽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客人们都等着呢。”
  “哦……好……”南襄子回过神来应道,还是一脸迷迷糊糊的表情。
  “罢了,公子今日不舒服吧,”离歌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无论如何都跟平日里的湘南公子对不上号“外面的事情就交给离歌做吧,公子不妨回屋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那……那这里就先交给你了……”南襄子说着,一边向里屋走去一边在脑海里梳理着自己现在的情况。
  他转身掩了木门,在自己的卧房里来来回回地走着。这间屋子,似乎与自己在仙界的住处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是好像还有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的。他这样想着,手不由地搭在了檀木雕花的窗棂上,随着一声悠长沉闷的响声,自己脚下一步外的几块地砖分别向左右移去,一条通向地下的密道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这又是什么地方……”男子有些好奇地沿着那些台阶向下走去,移开的地砖在头顶上方缓缓合为原样“难道还藏着什么秘密?”
  然而下面的陈设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神奇,只有一张长桌,一把四方椅,边上放着各种各样的木材。从一般百姓可以负担得起的杨木到王公贵族所爱的檀木一应俱全。那桌上自然是长短不一、造型各异的制梳工具。
  这间小屋墙壁的最上方开了一个长条形的窗子,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正好打在那张长桌上。南襄子在桌边坐下,随手拿过一块已经处理好的桃木做起梳子来。
  细密的雨丝染上柔和的金色,落在一片形似手掌的芭蕉叶上。如流动的阳光洒在人的掌心。男子放下手上的刻刀,看着已经做好的桃木梳。
  “大半日不见,公子果然在这里,”身后传来离歌的声音“晌午已过了,也不上去用膳,不怕伤着身子么。”
  “离歌,你看看这把梳子怎么样。”南襄子说着,回过头招招手。
  “湘南公子……这梳子……”翠衫罗裙的少女看着他手中的桃木梳说道,脸上似是有着惊喜的表情“真好看……公子以往做梳子从来不在上面雕刻的,只说是费时费力。今日怎么……”
  “每天做一模一样的梳子有什么意思,没有生命的梳子卖多少也总是有缺憾,离完美差了太多。还不如做些这样的梳子,就算费时费力,也好过卖些平庸之货,”南襄子说着,把手中的桃木梳递给少女“这梳子你若是喜欢就送给你了。这几天先不开门了。走,跟我把上面准备卖的那些梳子都拿到这里来,等我雕刻好了再拿去卖。”
  “是,公子。”离歌抿嘴笑着接过他手中的桃木梳,面颊泛起隐隐的红晕。
  就这样,南襄子一心一意地在各式木梳上雕刻着自己想出的图样,每一把梳子都不同。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已是三年时光。他所做的梳子名气越来越大,慕名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他却不雇帮手,也不收徒弟,总是一个人拿着刻刀坐在那张长桌前,唯一陪伴他的,就是那个翠衫罗裙的少女。
  光线渐渐变暗,一天的生意也算是结束了。关了大门,收拾完南襄子吃过的碗筷,离歌如往常一样托着油灯走了下来。
  “公子的梳子是越卖越好了,连那些高傲的王公贵族都喜欢的不得了呢,”离歌含笑说着,将油灯放在长桌上,忽的看见桌边被生生掰断的木梳。那木梳上的雕刻明明已经快要收尾,所刻的竹林也是清幽雅静“嗳呀,这梳子……公子你怎么……”
  “没有灵魂。”南襄子微微皱着眉,只说了这四个字。
  “公子近日来怕是心里有事吧,”女子有些担忧的看着他“虽然生意一日好过一日了,但是却越来越看不见公子笑了。若是可以,公子不妨对离歌说说。离歌若是能帮的上忙,一定尽心尽力……”
  “已经三年了。可是我……总还是觉得这些梳子里缺些什么,我一直努力想要把它们做到最好,我想要让每一把梳子都是有生命有灵魂的,而不是呆板的刻画。我想要最终达到一种完美的境界,可是这种境界,仿佛永远都达不到……。”南襄子看着桌边被自己一气之下掰断的木梳,叹气道。
  “完美的境界……”离歌思忖道“公子是追求完美的人,离歌跟了公子这些年,自然也知道。只是这世上不可能每件事都完美,有些时候,正是因为有缺憾,才显得更美。”
  “我一直不明白,这其中,到底缺的东西是什么……”南襄子若有所思地说道,手指轻轻扣在桌子上“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竟然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你说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公子还请放宽心吧。也许这东西就像是做梳子的灵感,该来的时候总会来。不该来的时候,寻他千遍百遍他也不会来的……”离歌说道,拨了拨油灯的灯芯,投在两人之间的光线更亮了几分。
  “嗯,谢谢你了……”南襄子抬头,看着这几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说道,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这三年来,多亏有你帮忙。”
  “公子这是说哪里话。”翠衫罗裙的女子低下了头,咬了咬嘴唇,隐隐的,似乎有一抹笑意,脸颊处悄悄添了红晕。
  油灯不知疲倦地燃着,南襄子依旧在长桌边雕刻着自己心中的画面,离歌坐在另一侧为他添置新的冬衣,一针一线,穿梭不息,针脚细密宛如女儿家的心思。她转过脸,看着一心只专注于自己手中木梳的男子,心中似乎有一声轻叹滑落。
  也许燃烧的,不只是灼热的灯油和一寸一寸耗尽的灯芯。
  还有倾尽真心的等待和烟火一般绚烂的青春。
  


第一章 桃木梳(二)
  三年之后,又是三年,冬末春初,长桌都已经刻上了岁月的痕迹,还是那两张四方椅,还是灯下的两个人,灯芯已经换了一根又一根。男子的眉头却依旧没有要展开的意思。
  “湘南公子,从明日起……离歌就不能再服侍你了。”灯下一直安静做活的女子忽然抬起头说道,似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啊?”南襄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感觉有些突然。
  “离歌从十岁起就跟着公子,那时公子说离歌若是何时想离开了,可以随时离开。离歌十二岁的时候,公子开始在梳子上雕刻图样,离歌白日里帮公子照顾外面的生意,晚上就坐在这陪着公子到深夜。如今离歌十八岁了,家里早就给离歌安排好了亲事。这门亲事离歌已拖了三年,现在离歌也该走了。”翠衫罗裙的女子淡淡说道,语气里似乎有些无奈。
  “哦……那你,那你去就是了……”南襄子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这才惊觉她已经从初见时那个懵懂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只是自己从未注意过“这些年,谢谢你了。”
  “公子可还记得曾经送过离歌一把桃木梳?”女子放下手中缝制好的衣服,起身解下腰间挂着的荷包,从那荷包中拿出的,正是当年南襄子雕刻的第一把木梳“公子可又知道送梳子是什么意思?”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见男子不说话,离歌幽幽地说道“可是这寓意公子不知道,离歌却误以为公子知道。离歌明白公子一心一意只想着做好梳子,只想着达到自己心里完美的境界,其他的不管是惊天动地还是默然无声都入不了公子眼中。”
  “公子曾经说总觉得自己做的梳子里缺些什么东西,不想要只是呆板的刻画,而要做成有生命有灵魂的梳子。公子问离歌知不知道所缺的到底是什么。这六年来,离歌心里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公子做梳子的技艺自然是别人比不得,可是这些雕刻里独独少了一样东西,”离歌说着,手指摩挲着那把桃木梳“有抚琴之人曾说,悲凉喜乐在心不在手,不在木亦不在石。人悲喜而木石相应,精诚所致此曲得成。离歌想做梳子也该是一样的道理,没有感情的东西是不会有灵魂的。而公子所缺少的,恰恰就是感情。”
  “这些年从未见公子出门,也不曾见公子与人交往。公子总是一个人闷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情。离歌侍奉旁边,也只能听到刻刀在木头上划过的一瞬间发出声音,听不到任何人或者事在公子心上走过的足音。离歌曾经想用六年的时光让公子找到那所缺少的东西。可惜公子的心比檀木硬的多,离歌却不是刻刀,留不下哪怕一刹那的回声。离歌现在方才明白,公子心里并无离歌,只有完美二字。”翠衫罗裙的女子说着,一声轻叹从唇边滑落。
  “公子一心只想着追求完美的作品。离歌无能,不能留在公子的视线里,更进不了公子的心。公子可以等到完美境界到达的那一天,离歌却再等不了了。假如离歌在公子身边八年公子都不能察觉到离歌的心思,那即使我再留八年,十八年,也是枉然,”离歌继续说道,眼里含着淡淡的失望“没有人不喜欢这种感情,只是,离歌已经怕了这样日复一日的等待。从始至终,都只是离歌一个人做着以为能够感动公子的事情,到最后,离歌才发现被感动的人仅仅是离歌自己而已。与其这样患得患失、兢兢战战的辛苦,不如和一个眼里心里都有离歌的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即使那个人在离歌心里永远比不上公子的地位,即使离歌喜欢公子比喜欢他要多得多。可是公子,终究不是能给离歌一世安稳的那个人。”
  “公子,离歌走后,记得按时用膳,早些休息。虽说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但公子日日忙到深夜,这些欠下自己身子的债,多年后总还是要还的。一年四季的衣物,离歌已经多赶制了几套,都放在上面的几只木箱里,记得要穿,”女子说着,眼神幽幽,如烟雾缭绕“这桃木梳,就当是公子留给离歌的一点念想吧。离歌的家人已在外等候多时了,离歌也该走了。公子多保重。”
  将近双十年华的女子说着,对着南襄子一揖,将手中的桃木梳重新收回荷包中,转身离去。一袭翠色衣衫如一叶渐渐漂离的扁舟。
  南襄子有些愣神地看着她走上楼去,向四面移去的地砖开了又和,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油灯的火苗不住跳动着,南襄子还是面朝着女子离开的方向,想着方才离歌对自己说的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光线越来越暗,男子拨了拨油灯的灯芯,拿过手边的紫檀木梳,继续拿着刻刀在梳子上雕刻未完成的图样。
  那一夜,南襄子很早就回了里屋,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很长很乱的梦境之后,睁开眼睛,耀目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原来已经到了正午了啊……怎么没有人来叫自己……
  “离歌。”他像往常一样起身穿好衣服,习惯性的推开门喊道。可是,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整齐摆放好的梳子和盛放东西的木箱,再也看不见那个翠衫罗裙的女子。他这才想起,她已离去。
  离歌走了以后,南襄子没有再雇新的侍女,也没有找帮手。每天开门的时间从清晨推迟到了正午,闭门谢客的时辰也提了前。可是光顾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他一个人忙里忙外,每一分钟都安排的格外满。每日太阳沉入地平线之后,他就走到底下的小屋继续雕刻空白的木梳。油灯灼灼的燃着,一长桌,一人,侧面还是那张再无人坐的四方椅。
  他只觉得周围似乎格外安静,安静的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安静到可以感觉到血液在身体中的流动。好像真的少了什么一样,心里空下了一块地方,怎么填都填不满。
  微微转过脸,那个低眉明眸的女子仿佛还在灯下一针一线地做活。
  “离歌……”可只是一眨眼,那个女子就又淡去的无影无踪。
  也许是太习惯,他习惯了她的存在,却总忘记她一直在身边,总是习惯于一次次的忽略她期盼又悸动的心思。就像自己一直在呼吸,却忘记了身边的空气。他理所当然的以为她不会离开。而当她真正离开的时候,他才明白,不知不觉中,这个名为离歌的女子竟已经深深的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中。
  她该是也找了个好人家吧……南襄子在灯下默默想着。
  八月后,已是初秋,南襄子像往常一样开了店门,来买梳子的人已经排起了队。每天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不同的,明日就像是昨日的重复。再难起波澜。
  酉时将至,客人已渐渐少了,南襄子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之后伸了个懒腰,从柜台后面走出准备关上店门。这时,只见一顶装饰极为朴素的轿子在店门口停了下来。抬轿子的二人放下轿子。然轿子中的人却并不出来,只从帘中伸出一只手来,将一样东西交给轿子边跟随出行的丫鬟。
  那丫鬟明白主人的心思,拿着那东西走进店来。她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这木梳铺的主人。把手中的荷包放在柜上。
  “我们夫人说,这东西还是还给湘南公子吧。”少女说着,声音脆生生的。
  “她现在……还好么?”南襄子低头,看着那个熟悉的荷包,有些犹豫的问道。
  “我们家老爷对夫人可好了,夫人马上就要给我们添一个小公子啦。”那丫鬟还是懵懵懂懂的年龄,只心直口快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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