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烈苟(陈年烈狗)》第133/171页
迟骋捋捋他后脑勺,说“没事儿”。
哥和迟骋对他来说都太重要了,哪个有任何闪失都不行。他自己可以出意外可以生病,他们不行。
哥和汤哥一块回来那天,陶淮南第一时间就戳破了他们伪饰出来的太、平。
晓东声音哑着,瘦了那么多。陶淮南摸着他的脸,表面上平平静静的,心里早就翻起了浪。
陶晓东是个打不倒的哥哥,如果不是大事儿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来,他这段时间都没露面,那就是实在情绪崩得在弟弟们面前都装不下去了。
好端端的如果没遇着事不生病,为什么会瘦那么多?
晓东头发全剃了,什么病需要剃头?
晓东嘴严,问也问不出来。哥是真的不想让他知道,陶淮南后来就不问了。
他们总是什么事都不想让把他知道,哥有事只想瞒着他,迟骋也让石凯别在他面前提。他是被哥哥们保护着宠爱着长大的小孩,怕他害怕,怕他多想。
陶淮南不能不想,那就只能装没想,装不知道。高考不剩几天,陶淮南能理解哥不愿意在这时候说些什么影响他们,哥很爱他们。
可晓东那条错发在群里的语音被他听见时,陶淮南彻底装不下去了。
晓东说他手里活都干完就再干不了别的了。
他没时间了。
那天陶淮南在书桌上趴了整整一上午,灵魂都被抽空了的状态,浑身发麻,整个人都在抖。
小卓担心地拍他的背,问他:“你还好吗?”
陶淮南一直没动过,潘小卓虽然担忧却也懂他,替他把老师安抚走了。
那一个上午的时间,在陶淮南的记忆里像是缺失了一样。过后回忆都记不起来那天是怎么过的,都发生什么了,大脑像是自动删除了那天的记忆,删掉了他那天的浑浑噩噩,以及剧烈的恐慌和害怕。
那天陶淮南曾经动着嘴唇,喃喃地对潘小卓说过些什么。
但他声音太小了,潘小卓没听清,之后陶淮南自己也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什么。
第102章
那句潘小卓没听清, 陶淮南自己也屏蔽了的话,是一句迷茫迟疑的:“小卓,我好像……听不见了。”
过分寂静的世界像一场噩梦, 等到迟骋坐在他旁边摸他的头, 陶淮南才像是突然从某个可怕的梦魇里醒了过来。
声音还在, 世界还在,迟骋摸着他的头问他怎么了,陶淮南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 记忆和思维像是都错乱了,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陶淮南从小失明, 他最依赖的一直是他的耳朵。那一上午短暂关掉的声音, 陶淮南很快就忘记了。可他却记得晓东那条语音,晓东语气里的无奈和惆怅刻在陶淮南脑子里,他每次一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麻。
暴瘦、剃头、没时间了。
这让陶淮南接下来的每一天, 意识世界里都是黑暗的。漫无边际的黑暗几乎吞噬了他,他抱着哥哥,不知道能做些什么阻止这一切。
陶淮南不记得在那个上午他曾经短暂地跟这个世界断过联系,所以第一次他在有意识的状态下失去声音时,最初的迷茫失措之后, 陶淮南坐在教室椅子上,身上不停地冒着冷汗。
尽管只有半节课的时间, 陶淮南的冷汗却把衬衫的后背都浸透了。
他脸色白得像纸,不停搓着自己的耳朵。
普通人失去听力还有眼睛, 盲人失去听力, 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陶淮南在浸入绝对封闭的那二十分钟里,像被扔进了漆黑的海底。他在彻骨的冰冷中缓缓下沉, 沉进了另一个黑暗的异世界。
眨眼看不见光,侧耳听不到声音。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那二十分钟对陶淮南来说难捱得像过了几个小时。
好在只有二十分钟。
下课时同学问他是不是不舒服,陶淮南说“没事儿”。
那天中午陶淮南只吃了几口饭就吃不下了,迟骋没说他,还纵着他说:“吃不下就别吃了。”
午饭后他跟迟骋回教室趴了会儿,盖着迟骋的校服外套,迟骋隔着外套拍了拍他的后背。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三次失聪之后,陶淮南很小声地叫了声潘小卓。
潘小卓当时正在翻书,随口答应着:“啊?”
陶淮南慢慢地问:“下午你能陪我去一趟医院吗?”
潘小卓马上问:“你怎么了?”
陶淮南鼻尖上还带着刚才的冷汗,眼睛对不上焦,向潘小卓的方向微微侧头,轻声说:“我有时候听不见声音了。”
潘小卓吓得扑棱一下在椅子上坐直了,眼睛瞪得溜圆,瞪着陶淮南:“什么意思?什么听不见?耳鸣?听不清??”
陶淮南摸了摸耳朵,手指都还在抖:“不是听不清,是听不见……什么都听不到。”
潘小卓瞪着陶淮南,有半分钟的时间没说出话来。
两个都是乖学生,潘小卓还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他俩从来没惹过事没闯过祸,下午一请假老师就给了。
潘小卓说陶淮南不舒服,想陪他去打针。老师痛快地给了假,让他们去校医院,还让潘小卓照顾好陶淮南。
两人没去校医院,偷偷跑了出去。
查了一下午,能做的检查全做了,陶淮南身上不揣钱,钱都是潘小卓给垫的。几种听功能全测了,声导抗做了,耳蜗电图也做了,可这一下午却什么都没查出来,没有器质性病变,耳朵好好的。
潘小卓哆哆嗦嗦地问医生:“那是为、为什么啊?”
医生是个年长的教授,戴着厚厚的眼镜,说可能是精神性的,不要太担心,又问家长呢。
潘小卓说:“先不想让家里担心。”
医生又说了遍“没大事儿”,问:“高几了?”
潘小卓说“高三”。
教授看了看他们俩,话说得挺温和,说好治,还是要跟家里大人讲,别害怕。
医生还是见得多,不慌不忙地告诉他们别担心,只是重复了好几次要跟家里讲,还说下次可以跟家里大人一起来他这儿看看。两个小孩都不笨,知道医生只是没想加重他们的心理压力,真没事儿的话就不用反复强调让大人来了。
老教授把话说得那么委婉,只在最后才提到了一个词。
“这个癔症性聋呢,它不是说你就真聋了,毕竟咱们功能都好好的,是不?还是受你精神方面的影响,压力太大啊,受了刺激啊,都有可能。我也有些患者,什么刺激都没有,做了个害怕的梦,醒来就突然听不见了,所以没关系,别担心,能治。”
潘小卓拧着眉问:“那得怎么治呢?”
教授又看看他们,才慢慢地说:“这得去精神科,如果是器质性有病变可以在我们这儿,但咱们没真病,去找精神科大夫看看。好多患者不去治也好了,压力没了放松了自然就恢复了,都不是绝对的。”
一个可能是“癔症性聋”砸下来,这四个字怎么看怎么听它都不带个好样。
大夫的话乍一听像是挺宽心,毕竟耳朵没坏。
两个小孩趁晚休之前回了学校,在车上潘小卓问陶淮南:“你要跟家里说吗?”
陶淮南“嗯”了声,知道耳朵没坏多多少少宽了点心,低声道:“考完再说吧。”
潘小卓很担心,却又安慰他:“没事儿的,你别害怕。”
陶淮南点头,说:“我不害怕。”
那时候陶淮南的确是不害怕的,耳朵只要没坏就行。
可事分两面,耳朵没坏还听不见,一旦治不好就一点办法都没了,连戴助听器的机会都没有。耳鸣、声音小、听不清,这些过渡都没有,直接就是彻底切断了。
从那天开始,陶淮南开始了跟寂静之间沉默的抗争,恐惧安静,却也在坚强地和它做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