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烈苟(陈年烈狗)》第2/171页


  他哥用手背碰碰他的手,哄他:“外面太冷了。”
  “我穿上棉袄。”
  “穿上也冷,在屋里睡吧。”陶晓东坐下陪了他几分钟,过会儿又出去了。
  陶淮南很久都没能睡着,他下午睡多了。农村的玻璃窗不严实,晚上有风。身下的火炕烧得烫人,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和手又很冷,鼻尖都是凉的。
  陶淮南时不时抬手焐焐鼻尖,手心里是炕革上的柴火味儿。
  老太太的哭嚎声由远及近传进耳朵时陶淮南往被子里缩了缩。
  衰老却尖利的叫喊声让陶淮南更冷了,近了还能听见男人的怒吼和叫骂。脚步声伴着人声混乱地掺在一起,越来越近了。
  男人骂着“小兔崽子”,吼着“我他妈今天非打死你”。
  老太太大声哭喊着求他别追了,时不时夹着一句“快点跑”。
  陶淮南安静地躺在那里听,眼睛在黑暗里徒劳地瞪着。他想找哥了,哥不在身边心里总是不踏实。
  院里搭了灵棚,这些天院门是不关的,一直大敞四开。
  院门被磕出“砰”的一声时,陶晓东正盘腿坐在火盆前抽烟。他抬眼看过去,还是白天迟家那小孩儿。
  光屁股的小孩儿往墙根处躲,他爸追着他撵,一边被老太太扯着胳膊往后拖。拖也拖不住,反倒一直被扯得跟着踉跄地跑。
  “别打了!再打真要打死了!志德啊!!”老太太哭着喊,边喊边徒劳地捶着男人的后背。
  男人一身酒气,骂骂咧咧地朝男孩的方向去。
  陶晓东一根烟没抽完,他依然坐在那儿。
  “志德啊!那是你儿子啊!!”老太太嗓子早喊哑了,声音一拔高更是带了股歇斯底里的绝望。
  一老一少一酒鬼,在搭着灵棚的院子里像是在演一场哀戚的闹剧。
  陶晓东冷眼看了半天,也是难为他们不觉得装着骨灰的两口棺材瘆人。陶晓东又点火往火盆里烧了沓纸钱。
  这是陶晓东从小生活的地方,这个院子和这两间房就是他从小的家。他在这里傻跑疯淘上房揭瓦,再被他爸吼着吓唬着拍两下屁股,手拍下来都是收着劲儿的。
  那时候迟家上一任的酒鬼还是迟志德他爸,喝多了打儿子,每次迟志德挨揍挨得狠了也四处乱跑。那会儿如果陶晓东他爸碰见了肯定是要拦着的,说有能耐出去使,打孩子耍酒疯算什么能耐。迟志德每次看见陶晓东他爸都往他身后躲,哭着喊“陶叔”。
  此刻眼前迟志德打儿子,那小孩儿看起来比迟志德小时候还惨很多。“陶叔”没了,骨灰在棺材里存着。当初哭着喊着救命的孩子现在变成了下一任酒鬼,瞪着一双猩红的眼浑没有丁点人样。
  这一切又滑稽又可悲,眼前的闹剧也透着股隔了一辈跨着时间的宿命感。
  一根烟抽完,陶晓东烟头扔在火盆里,站了起来,随手拿了旁边拢火堆的长棍子。
  小孩儿跑起来没个数,腿脚冻得也不好使了,想绕过陶晓东却没能绕过去,一脑袋磕在陶晓东身上。
  迟志德在后面骂咧着过来的时候,陶晓东猛的一棍子抽在他脖子上,直接把酒鬼抽得躺在地上回不过神。
  “滚。”陶晓东冷眼看着缩在地上捂着脖子呻吟的酒鬼,棍子朝院门方向指,“别在我爸妈这儿撒泼。”


第2章
  陶晓东一共抽了三棍子。
  酒鬼没理智,让人抽了必然不会消消停停就走了,他有意想跟陶晓东支巴几下,不等他站直陶晓东一棍子下去就又倒了。
  老太太又哭着喊着拦陶晓东,喊他“陶家小子”,让他别打了。
  后来酒鬼和老太太都走了,走的时候还捡了块砖朝院子里扔过来,扔在地上摔成两半。走了挺远又捡了块砖回来砸在院门上,“当”的一声,在夜里听来突兀又惊心。
  陶晓东不等他再砸这一下已经进屋了,开了灯去看他弟。
  陶淮南自己摸索着穿上了小毛衣,正蹲在地上摸鞋。听见人进来高高地仰起脸:“哥?”
  陶晓东把他抱起来,拍拍他后背说“没事儿”。
  “谁啊……”陶淮南眨眨空洞的眼,两只手从两边摸着他哥的脸,手心潮乎乎热热的,“打着你了吗?”
  “没有。”陶晓东脸上冰凉,身上的大衣也冰凉,把陶淮南放回炕上,撸了两把他的脑袋,“害怕了?”
  “我怕别人打着你。”陶淮南小声说。
  “打不着,打不过你哥。”陶晓东哄哄他。
  身上毛衣穿反了,陶晓东又给他脱了。隔壁院子老家叔叔听着动静穿好衣服走了进来,问怎么回事儿。
  陶晓东从水壶里倒了点热水投了条毛巾,正给陶淮南擦脚。刚才光脚下地踩得脏,脚底也冰凉,陶晓东给他擦着脚,说:“没事儿,迟志德跑这儿耍酒疯。”
  “大半夜作这儿来了?”老家叔叔骂了一声,说,“惊着小南了吧?要不把小南带我那屋睡?跟他婶儿住。”
  陶晓东说不用,陶淮南也摇头。
  “在这儿吧,”陶晓东给他擦完脚,拍拍脚心让他回去躺着,“反正我在外头。”
  陶淮南老老实实回被子里躺好,自己把背盖严实了。
  老家叔叔坐了会儿见没什么事就回去了。陶晓东回头在屋里四处看了看,没看见迟家那小孩儿。
  “哥不关灯了,给你留点亮。”陶晓东说。
  陶淮南点点头说行。
  陶晓东把陶淮南白天泼上牛奶那身衣服找了出来,拿着去了外头。
  小孩儿缩成一团蹲在火盆边,火盆早灭了,他两只手捧着火盆外圈,哆嗦得像个雪地里被人打了一枪残废的小动物。
  陶晓东把衣服放他旁边,说:“穿上吧。”
  男孩抬头看他,牙齿磕出来的“喀”声一下一下频率很快地响着。他伸手的动作僵硬,瘦得皮包骨,看着甚至有点瘆人。
  陶晓东看了他几眼,后来还是走过去把他捞了起来,顺道也把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小孩儿挣了一下,陶晓东皱眉说“别动”,小孩儿可能也没什么力气挣了,被陶晓东一只胳膊夹着腰,胳膊腿都垂着,半死不活。
  陶淮南躺着没动,听见他哥又开门进来了。
  陶淮南听见他哥把什么放在了炕的另一头,随后听见了磕牙的声音,那是一种夸张的、失控的声音。
  那时候陶淮南还以为他哥抱回了条冷了的狗。
  “躺会儿缓缓。”哥说。
  “你爸小时候就像你这样,长大了又像他爸。”陶晓东看着整个人趴在炕上去感受温度的脏孩子,“一辈辈儿传下来,造孽呢。”
  听见这话,陶淮南又觉得不是狗了。听着应该是白天抢他牛奶那个小孩。
  小孩儿也不说话,侧着脸贴在炕上抽搐着,牙齿打颤成这样估计也说不成话。
  家里就一套被褥,还是老家叔叔给拿的,现在陶淮南盖着,陶晓东脱了身上军大衣扔在脏孩儿身上盖着。
  “今晚你就睡这儿吧。”陶晓东扔下一句。
  那小孩儿也不吭声,没个话,只有磕牙的喀喀嗒嗒。
  陶晓东出去守夜,磕牙的声儿喀嗒了能有一个小时。陶淮南一直睁着眼躺在炕的另一头听他喀嗒,频率越来越慢,后来没声了,睡着了。
  陶淮南这才悄么声地翻了个身,他胆子太小了,和一个完全陌生而且白天还抢了他牛奶的小孩儿共处一室,动都不敢动。
  翻身背对着,陶淮南往上扯了扯贴着身盖的小毛毯,把脸藏进去半截。
  到底还是皮实,那小孩儿光着屁股冻了一天竟然也没冻出个好歹来。陶晓东把陶淮南的那套脏衣服让他穿了,也没听他有句话,说不出个“谢”来。陶晓东喂陶淮南吃粥的时候给他也盛了一碗,用的装菜的二大碗,他抬头看了看陶晓东,伸手接了,去一边直接用碗秃噜着喝。
  陶晓东吹了吹勺里的粥,随口一问:“你爸总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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