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自风流》第141/156页
梦里,她看见一个身着大红色衣袍的锦衣公子,态度嚣张的站在道路的中央,骂道:“小爷的衣服一件要一千两银子,你知不知道!”
梦里的她陪着笑脸,道:“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只要你醒过来,再有一千件我也可以送给你。”
梦里的锦衣公子,眉眼清秀,一举手一投足却都带着痞气,瞥了她一眼,十分嫌弃的说:“长得这么丑,是不是嫁不出去呐!”
梦里的她依旧陪着笑脸,道:“嫁不出去也没关系,不是还有你一起开店做生意嘛。”
梦里那唇红齿白眼如秋水的公子,继续道:“不如你来给小爷做两天丫头,小爷就原谅你!”
梦里的她笑得极为灿烂:“只要你不要死,什么都可以。”
梦里的公子背过身去,说:“我要走了,再不回去,我爹就要禁我的足。”
不要走!
“不要走!”
林小容大声喊着,由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急促的喘着气。身侧的楚律见状连忙靠过去,将林小容轻轻搂入怀中。
“月桥……”林小容转过身去,如溺水之人期盼浮木一般,死死的盯着楚律。
楚律心下叹息着,终是摇了摇头:“已经……装殓了。”
“呜――”营帐里传出一声极闷的哭叫,像由人心的最底层强烈的迸出,令闻者悚然动容。
梁月桥,一个鲜活的生命,林小容人生里曾经最纯粹、最鲜艳的一抹亮色,就这样,迅速的、如流星般逝去了。
毫无征兆,猝不及防,所以,更留下最深刻痛苦的印记。
几日以后。
当林小容终于平静了些,那个当时闯进帐中,送来消息的低级将领,前来求见。
那人自称韩平,是当年在西北打游击时,与梁月桥机缘巧合结为莫逆。他也是除林小容等人以外,唯一知道梁月桥丞相家二公子身份、以及真实姓名的人。
韩平脸上仍是未能散去的悲痛,双手颤抖着递上了一封信,哽咽着说:“月桥曾经言道,若有一天,战事未平,他便遭到不测,就要我将这封信转交给夫人。”
林小容情不自禁的绷紧了身子。她那微微发抖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好一阵子,才猛地用力,将那封信由韩平手中抽了过来。
褐黄色的信封看起来无比普通,正面“林想容亲启”五个大字,写得颇为郑重,是他的字迹,却不是他的风格。
林小容心头一痛,手指飞快的翻动,一连串动作像被人追赶着似的,急促的打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读了起来。
信没有抬头,一上来就是正文:
――“若是有一天,这信到了你的手上,那就是我已经死了。”
遣词如此毫无顾忌的直接,却是第一行字就让林小容湿润了眼眶。
――“那你定是要哭肿眼睛的。可惜我见不到那情景。还真想一睹你变得更丑的样子。”
林小容流着眼泪,却咧嘴轻轻笑了笑。
――“从前我不懂我哥说过的话。他说,有一天当你遇见那个独一无二的人,这世上的一切事物,包括自己,都会变得没什么重要。其实至今我依然不懂。也许这一生到了尽头,我都没能遇上这样的人。但是我已隐约明白我哥那样做的原因。”
――“我不知道爱是否可以凌驾一切,我终究不是我哥那样的痴情种。但我依然认为,若是成全一个人的幸福,需要牺牲千家万户人,那必然是错的。”
――“我试图阻止我哥,只是如今才知,我的力量,竟如此渺小,还不如你。但这世上也有只有我才可做到之事。所以,若有一日,我死了――”
林小容急迫的往下看。
――“若有一日,我死了,也是死得其所。请将我的头颅割下来,送给我哥。我愿以死荐之,劝他回头。”
――“最后一句。若有来生,希望你能做我的姐姐。我这样美貌,你也定会变得好看些。”
署名 “梁月桥”。
林小容这样看完,又哭又笑。又从头到尾再念一遍,又笑又哭。
如是往复几次之后,她终于将信收进怀里,站起身,推开门,走向了明亮的室外。
烟花熄灭,还有日光。
七月的阳光如此灿烂耀眼,空气里的温暖很快便传递进了心窝。
抬头只见苍穹碧蓝而高远,清风摇曳着远处绿莹莹的树梢,一枝盛开的石蒜,在眼前招展着殷红的花瓣。
林小容深深的呼吸,感受着四周那似有若无的自由香气。
月桥,你这样好,就算是到了阴司,也定不会寂寞吧。
月桥,我答应你,来生,定会再见。
※※※
七月十三日,顾铭欢的行刑之期姗姗来迟。
因着先前梁月桥的事故,林小容再没想到要去探看顾铭欢,直到这最后一日。
她终于去到牢中,却并非独自一人。
顾铭欢对通敌叛国以及暗害凌迟迟、玄尘等几大罪状供认不讳,其它则一概闭口不谈。孟寒朝已下令将于今日午时将其斩首,悬尸营前示众。
然而此时此刻,顾铭欢身穿一身白色囚衣,静静靠在牢房墙壁上,低垂着头,神色安然,竟没显出一丝慌乱。门前传来锁头被卸下的声响,他依然头也不抬。若只单看侧面,竟依然是往日里的英俊模样。
直到那入内的女子发出一声轻唤。
“顾将军。”
听到这声音,顾铭欢的身体猛的有些僵直。半晌,他才有些机械的转过头,看向来人。
七喜一身素衣,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神色哀戚。
两人就这样对视良久,终于,顾铭欢移开了目光。
七喜垂下眼帘,道:“别人都说顾将军风流,青楼楚馆,处处留情。七喜却知道,那不过是表象。顾将军,既已到了今日,你可否告知七喜,你心中那人,究竟是谁?你那日酒醉,口中所唤的乐儿是何人?”
林小容就站在牢房外不远的暗处,听到这番话,不由得心头一震。
顾铭欢沉默着,闭上了眼。
七喜见状,面上无喜无悲,淡淡道:“直至今日,顾将军依然不肯实言么。那么七喜似也不必再问,你对七喜可有一分真情了罢。”
顾铭欢的喉头微微颤动,然后猛地睁开了眼,斩钉截铁的答道:“不。我心中从未有过你。”
七喜身形微颤了一下。
既已开口,顾铭欢便索性笑着说了下去:“我落得今日下场,全是自作自受。从我第一次出手,便未想过能有善终。如今,我已无面目再去见各位兄弟,只想着干干静静一死而已。倒没料到临死之前,竟还有人来看我。不过,七喜姑娘,你务必牢牢记得,你从不曾入得我心。我接近你,对你好,不过是为了多探听些楚夫人的消息。我从来只是利用你。”
七喜的呼吸变得紊乱,急速的喘着气,美丽的眼睛前后狠狠眨了几次,才又平静下来。
她沉默着由臂上卸下挎着的竹篮,又温柔的道:“多谢将军肯告知七喜真相。似我这等卑微女子,本不该痴心妄想。不过,一夜夫妻百日恩,这最后的酒菜,就请将军陪七喜一起用了吧。”
顾铭欢望着七喜,眼光闪动,终是点头答应下来。于是七喜含着笑,端起酒壶斟满了两只酒杯,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顾铭欢。
顾铭欢双手接过,又望了七喜一眼,便仰头一饮而尽。然而,紧接着,他便一甩手打翻了七喜手中的那杯,又将酒壶拾起抛出,砸得粉碎!
酒壶“啪”的一声落地,便是刺啦啦一阵白烟冒起!七喜呆望着酒壶的碎片,终于掩面痛哭出声。
顾铭欢一边微笑着,一边向后缓慢的挪动着身体,又靠回了墙壁上,断断续续道:“黄泉路,我自己走……就好。”
殷红的血迹,顺着他微笑的嘴角,缓缓流下。
那双曾如万山春色般叫人留连的眼眸,在最后时刻里,淌过一抹怀恋的波光,终于,渐渐暗淡下来。
七喜愣在原地好一阵,忽然一声尖叫,晕了过去。
林小容连忙闯入将她扶起,又高声唤人前来帮忙,将七喜抬出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