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炮楼》第20/44页


  咱三大爷说,对,就是让咱贾寨人去送死,现在咱要商量一下,是一个去送死还是全村人去送死。如果咱不愿全村人去送死,那就要找一个人替咱贾寨人去送死。还有一条路就是“跑”,咱全跑了,房子和地都不要了。咱人跑了房子让小鬼子烧了,地也就荒了,可是咱都跑了,这几百口子跑出 去住哪儿,吃啥?最后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二十四 村里人之六(2)
  咱四大爷贾文灿跳起来喊道,没活路了,咱干脆和小鬼子拼了!炮楼里才有十几个鬼子,咱贾寨有几百口子,俺不信就端不了狗日的炮楼。
  贾兴朝说,这样不中,咱一个村的人拼了命去端贾寨的炮楼没问题,可是你今天端了明天镇上的鬼子又来了,你把镇上的鬼子都干掉了,还有县城里的鬼子呢,还有省城里的鬼子呢!贾文锦他们几十万国军连个信阳都保不住,咱老百姓有啥能耐和鬼子拼。
  有人说,那怎么办?咱老百姓只有去送死了!
  贾兴安说,那只有去送死。一个去送死,保咱全村人的不死。不过送死也要讲个方法,咱不能乱送,想送谁就送谁,这不公平。咱要来个公平的,咱听天由命,抓阄。谁抓住了“死”谁就去送死。
  村里人一听都默认了。
  咱三大爷贾文清说,抓阄可以,不过抓阄也不能全村人都抓。妇女、孩子不能去送死,孩子还小,那是咱贾寨将来的想念,是咱贾寨的种,咱贾寨人不能绝种;女人不能去送死,女人送去不但丢了命,还要丢脸、丢人,咱贾寨人再不能干这事。咱贾寨人把俺大嫂送去,那是没办法,那是鬼子点名要的。还有就是拖家带口的青壮老力不能送,青壮劳力送死去了,谁养活咱贾寨人,他们上有老下有小的,送去一个就要饿死一家。另外,我看咱村里的几个长辈的也不能送,他们是咱村里的主事了,是咱贾寨人的主心骨,把他们送去了,咱贾寨今后就不知道咋活了。
  在咱三大爷的指挥下,女人和孩子先站到了一边,然后是拖家带口的青壮劳力,再然后是村里的几个主事的长辈贾兴朝、贾兴安、贾兴良等。
  最后站在那里的还有几十个人,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都是贾寨的老弱病残。有瞎子、瘸子、驼背、痨病患者,麻风病人,孤寡老人,娶不上媳妇的单身汉等。这是贾寨的送死队。
  咱三大爷说,小鬼子想用一命抵一命的办法吓唬咱,让咱安分守己甘当亡国奴,他的算盘珠子打错了。咱老百姓杀不了鬼子,有贾文锦他们呢!咱们可不能拖他们的后腿,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放开手脚打鬼子。龟田不是说一命换一命嘛,好,咱就和他换。咱用老弱病残去换他的青壮劳力,咱划算。咱先把送死的队伍排好了,咱就等着和小鬼子换命。
  贾兴朝说,凡是送死的人都是咱贾寨的恩人,是咱贾寨的英雄。从今天起你们由村里人供着你们,你们天天有肉,顿顿白馍,死后厚葬在咱贾寨的风水宝地松树岗上。要用松木棺材,还树碑立传。贾寨人将来逢年过节家家为你烧纸,户户为你送钱,子孙万代永不相忘。
  然后,是抓阄。从一号开始排列,谁抓到了一号谁就第一个先去。结果外号“风箱”的痨病患者贾文莲抓到了第一号。
  第一号贾文莲被送进炮楼是在中午,鬼子在离炮楼有一里远的河边栽了一根碗口粗的杆子,鬼子把贾文莲捆在那杆子上,然后当靶子。当时,守贾寨炮楼的有一半是新兵,他们的枪法比较差,他们就拿贾文莲练枪法。枪声从过午一直响到傍晚也没把贾文莲打死。贾文莲破口大骂:
  我操你大爷小鬼子!
 ―始贾文莲的骂声贾寨人和张寨人都能听到,张寨人都躲在门后看。贾寨人没有去看的,都在给贾文莲准备后事。女人在给贾文莲做寿服,男的在松树岗上给贾文莲挖墓坑。棺材早就准备好了,是贾兴朝的寿材,停在贾兴朝屋里有两年了,是贾兴朝为自己准备的,贾兴朝把寿材献了出来,给贾文莲用了。到了天黑时,不知是贾文莲骂累了还是被打中了,贾文莲就没声音了。
  后来,每当有鬼子被打死后,贾寨的送死队就主动集合在村口的大桑树下,等着去抵命。那些平常没人管的老弱病残,一下成了贾寨人最为尊敬的人,在那等死的日子里,这些老弱病残突然觉得这是自己一辈子过得最有意思的日子,也是吃得最好,穿得最暖,睡得最香的日子。觉得自己这辈子没白活,临死还享了一回福,死后还树碑立传,还用松柏为棺,这种好事到哪找哟,死了也闭眼了,值了。
  现在咱那一带还流传着贾寨送死队的故事,这些故事让人动容,咱知道了什么是前仆后继,什么叫视死如归。

二十五 咱大爷之二(1)
  咱大爷贾文锦不久又回到了贾寨。咱大爷回来带了三个人,都别着双枪,他们是咱大爷在队伍里叩头的弟兄。咱大爷养伤时,他们都脱离了大部队。咱大爷这次回来都骑着马。进村的时候,由于给马穿上了早已准备的“马鞋”,村里人连一点马蹄声都没听到。要不是咱四大爷贾文灿的花狗机灵,一阵乱咬,谁也没听到有人进村。咱四大爷的花狗一咬,全村的狗都咬起来。咱大爷恨得牙根痒,骂狗。说早晚打死你吃肉。咱大爷带回来的人,就拔出了枪。咱大爷说,不忙,要打狗,让村里人自己打,我们的枪是打鬼子的。
  咱大爷回村后直接去了咱三大爷贾文清家。咱三大娘见咱大爷又来了,开始还有些怕,后来见咱大爷从身上掏出了治伤的药,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给几个人打荷包鸡蛋。咱三大爷却不理咱大爷的茬,冷着脸不理。咱大爷坐在咱三大爷的床头向咱三大爷道歉。咱大爷说:“老三,是我一时冲动,我是气昏了头。”咱三大爷说:“就你抗日,我们都是汉奸,你咋不一枪打死俺。”
  咱大爷说:“你不是汉奸。你要是汉奸俺早一枪把你崩了。”
  咱三大爷问:“那路坝子上的日本兵是你打死的?”
  “你咋知道?”
  “咱这一带谁有你那枪法,把死人放到路坝子上这种事只有你才能干得出来。”
  咱大爷笑笑。
  咱三大爷说,“你还不如一枪把俺崩了。被你崩了总比被日本鬼子的刺刀挑了好。”
  咱大爷说:“贾寨人不是想当亡国奴嘛,我让你们当不成。”
  “要说咱贾寨谁也不想当亡国奴,可是老百姓总要活吧。”咱三大爷说,“和鬼子硬碰硬不中,让手无寸铁的乡亲们和鬼子的枪炮对阵,只能是送死,全家死光了也没用,也赶不走日本鬼子。老百姓是水,你们是鱼,老百姓都死光了,你们这些人往哪躲,别说吃荷包鸡蛋,吃屎。”
  咱大爷望望自己的弟兄,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们家老三上过洋学堂,嘴厉害,硬。”几个弟兄说:“干脆让三哥给当军师吧。”
  咱三大爷摆摆手说:“俺才不当你们的军师。俺已经和村里人商量好了,有人出人,有钱出钱,我们‘凉拌’,你们‘热拌’。我们想办法保着乡亲们活命,你们打鬼子的黑枪。咱们一阴一阳,一冷一热,配合着和鬼子干。”
  咱大爷一拍大腿说:“你咋不早点给俺这样说呢!俺还以为贾寨人都安心当亡国奴呢。”
  咱三大爷让咱三大娘把村里几个主事的都喊来。贾兴朝、贾兴良、贾兴安不久都来了。
  贾兴朝望望咱大爷说:“你把俺贾寨人往火坑里推,你还有脸回来。”
  咱大爷说:“你看你贾寨人干的这事,连俺的媳妇都敢送给日本鬼子。俺不是把贾寨人往火坑里推,俺是把贾寨人往正路上引。”
  “你是想把日本鬼子引来。”贾兴安回敬了一句。^_^炫^_^浪^_^网^_^小^_^说^_^下^_^载^_^与^_^在^_^线^_^阅^_^读^_^
  咱大爷说:“要是贾寨人还执迷不悟,俺还这样干。你们不是怕死吗?好,俺三天两头弄死一个拉到你村头,我看你贾寨人能安生。”
  贾兴朝叹了口气说:“怕死,我们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怕球的死。你说我们这老弟兄几个是为谁操心,还不是想保贾寨人能平安。”
  贾兴良说:“就是,你贾文锦没回来时,我们就买好枪了。可是你们几十万国军都打不过日本人,我们这几杆破枪顶啥用。”
  咱大爷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鬼子早晚会被赶走的。小日本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你想咱中国恁大能被小日本灭了!”
  “中,你能耐了,你们说咋干吧。”贾兴朝问。
  咱大爷说:“打他娘的黑枪……”
  接着村里人便议着让哪些后生跟着咱大爷走。贾兴朝说:“俺有三个儿子,大黑、二黑都去,小黑还小,让他在家,算是留个种。”
  贾兴安说:“俺家喜槐也去,老二也留下!”
  贾兴良说:“俺家春柱也算一个。俺虽然只有春柱一个儿子,可春柱成婚早,俺的孙都十来岁了,不怕没有人继香火。”
  于是,万斗爹、树青爹、金生爹也来了,都表了态。不久,便定下了十几人。咱大爷贾文锦说:“我和张寨的张万喜商量好了,我们成立黑马团白马团。在平原地带没有马不行,关键时候要能跑。不过,马要自己买。”
  村里有几个人发愁钱的问题。咱三大爷说,村里没出人的就出钱。钱筹齐了然后到马楼村买马。咱大爷说,要买快买,趁马楼村还没被鬼子占领。
  第二天,贾寨的十几名精壮后生都参加了咱大爷贾文锦的游击队,把枪也发了,咱大爷给大家训了话。
  最后,咱大爷说,今天咱就打一仗,要龟田的命,这是黑马团白马团的第一战。
  太阳爬上树梢时,咱大爷派贾兴朝的儿子大黑去接咱大娘玉仙回来走亲戚。咱大爷对大黑说:“一定要把龟田骗来,就说这是中国的规矩。俺几个埋伏好打他狗日的黑枪。只要龟田一露面,俺好歹要他的狗命。”
  大黑说:“你可别把俺当龟孙打了。”
  咱大爷说:“不是吹的,俺这枪法,说打他左眼不打他右眼!今后你就跟俺学着点吧!”
  咱大爷布置停当,就带人到村外的松村岗上埋伏好了。

二十五 咱大爷之二(2)
 ∩是,咱大爷并没有在松树岗上将龟田击毙。没有击毙龟田不是因为咱大爷的枪法不好,而是事不凑巧。龟田那天刚好去县城开会,算他命大。
  大黑去炮楼本想赚了龟田回来,却扑了个空。无计可施,只有硬着头皮把咱大娘接了回来。翻译官张万银派了一个日本兵和一个伪军赶了大车相送。大车过桥时,大黑便一个劲地往松树岗上瞅,真怕咱大爷把他当龟田崩了。
  大车一进村,就被咱大爷的人包围了,两个压送的兵,还没弄清咋回事就被绑起来了。那日本兵会说半生不熟的中国话,不断地叫唤。说,我的是皇军,是保护花姑娘的干活,你们应该让我咪西咪西的,抓人的不要。可是没人理他。
  贾寨人都围上来看咱大娘,咱大娘却无脸见人,将头用围巾遮了,也不和村里人打招呼,往她住的小院走。在院门口,她见咱大爷门神般地立那里。咱大娘见了咱大爷,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放悲声:
  “天,你是人是鬼呀,你咋还活着呀,让俺咋活呀!”
  咱大爷凶神恶煞地走到那女人面前,一句话也没说,像和谁赌气似的将那女人挟了起来。那女人在咱大爷腋下撒泼般地喊叫,咱大爷理也不理。村里人眼见咱大爷将那女人挟进了院,许多人便跟在身后看热闹。咱大爷进院后便砰的一声将院门关了,身后看热闹的便被关在门外,有好事的年轻人便趴在墙头上往院内瞧。墙外的人急得仰着脸问:
  “咋的啦?”
  墙上的答:“进堂屋啦!咦――连堂屋的门也关了!”
  大家侧耳细听,便闻那女人在堂屋里哭嚎着喊:
  “不,俺不!”
  外头也听不到咱大爷说话,只听到撕扯衣服的声音。有人听着便兴奋地喊:“我操,咱大爷把那女人弄了!咱大爷把那女人弄了!”
  这时,咱大爷家的院门“吱”的一声开了,人们见咱大爷走出了院门。咱大爷刚走出院门,便见那女人披头散发敞着怀,提着裤子追了出来。那女人追上咱大爷,一把抱住咱大爷的腿,跪在地上大哭。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走了俺咋办?俺生是恁的人,死是恁的鬼,你带俺走吧!俺当牛作马也愿侍候你。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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