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宫纪事》第315/476页



父子几人又说了好一阵,添换过几次茶,到傍晚才散去,临走时,又叫住了弘历。

“朕想留你,也是有话只合跟你说——”拉他同坐炕沿上,一面叫传了粥点来。“朕身边,也只有你,最懂朕的心思——”

弘历静静的听着,知道又不免要说到姑姑了,心里有些回避,可是看着皇阿玛如此伤感,又很想劝解几句。

“朕现在在直隶试行的士民一体纳钱纳粮,在地方上其实还是阻力大的很,有人说是朕定的规矩过于严苛了,所以行不通——”胤禛摇头叹道,“还有的直接搬了祖制来压朕,朕现在正是压力重重啊——”说着,抬头望着弘历,“朕的难处,你能懂吗——”

“儿臣明白皇阿玛的苦心——”弘历点头,字句清晰的说,“士人们有了钱,不纳粮不纳钱,或出入官署,包揽词讼,或欺压平民,或抗违钱粮,藐视国法,——他们不交钱,府吏把担子都摊到百姓身上,时间长了,百姓自然有怨言,这是其一;再有,他们不想纳钱粮,往往又与府吏相勾结,寻庇护,必然滋生贪腐;其三,府吏层层相护,上下打点,本来是国家的钱粮,最后,都装进了他们自个儿的荷包,国库也受损——”弘历顿一顿,“所以,想整顿吏治,富民富国,就必须力行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胤禛不禁起身握住他的手,有些激动,“说下去!”

弘历不敢坐,也站起身来,“朝里如今有人觉得皇阿玛过于严苛,然而儿臣以为,皇阿玛严苛的还不够,”一面看了胤禛一眼,觉得手被他握的有些生疼,“儿臣以为,贡生张鹏生私自包揽上纳钱粮一案,当抬罪重罚,并将其罪名以所受刑处张示天下,以警天下士人——”

“可是这样只怕又像上次似的,引得一干士人群起反乱——”胤禛又皱眉,“皇阿玛从前一再告诫,不可得罪天下读书人,朕于是才万般为难——”

“皇阿玛——其实这事情也容易——”弘历笑了笑,“您之所以担心是因为倘或士人群起反之,乃会引得舆论哗然,满汉之议定然又起,皇阿玛的政策因而被全盘否定,牵一发动全身,影响到国之根本,也破坏之前的新政——”

见弘历将问题之根本都说的清楚,不避讳不遮掩,胤禛吃惊之余很是欣慰。

“儿臣想,不如这次就由儿臣牵头,和内阁的学士,以及新科的几位提议,重议张鹏生案,——将审议现场开放,令京城的士人择代表旁听,儿臣到时细细分析其间利害,再和刘默林他们同士人们坐下来,喝杯茶,和风细雨的劝讲一番,——刚柔并济,大抵能将此事妥善处理——”

胤禛有些激动,扶着他的肩膀,感慨不已,“你皇爷爷当初没看错你啊!”

“皇阿玛——”弘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朕所幸有你这么个好儿子,懂的朕的苦衷,朕往后,也能放心的下头的事情交给你了——”

“儿臣不过是跟大人们学着罢了,”弘历心里觉得有些不对,“皇阿玛?您——”

“这些天,朕心里觉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苦——”胤禛松开他,抚着心口,“一到夜里,朕想着这些年的煎熬,心里很不好过——”他哀伤的叹息,“朕这一生做错的太多了——”他摇头,“朕有时真的不敢想——”

“皇阿玛——”弘历跪下扶着他的膝劝道,“皇阿玛素行磊落——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的起黎民苍生,又何谈犯错呢——就算是为了家国大事,一时得罪了哪一个,不过再行抚慰便罢——”

“你不懂——”胤禛摇头打断他,“你不懂——朕对不起的那个人,已经不容朕再说对不起了——”

“皇阿玛!——”弘历心里也痛起来,可是强撑着安慰他,“斯人已逝,皇阿玛节哀吧!——不要再难为自己了!——”

“朕没法放过自己——”胤禛终于落泪,“是朕一步步的害她失去一切,朕害她连活路都没有——她到死一定恨朕,不然,怎么连个囫囵尸首也不给朕留下?!可见她乃是铁了心不肯饶恕朕了——”胤禛擦干眼泪,“朕想好了,等个一年半载的新政行的顺了,朕就让位给你,回雍和宫,当着佛祖的面,把这半生亏欠的,慢慢还清了吧——”

“皇阿玛!——”弘历抬头,拭泪坚定的说,“您当初跟儿们说,必要做一个继往开来的明君,”他顿一顿,吸吸鼻子,“您记得当初,姑姑就是在这屋里,替您不分昼夜的批折子,就算为了姑姑,你也不该半路丢下大清的万里江山!姑姑一个女儿家,都知道祖宗的基业丢不得,您如今又怎么能因为心中悲痛而违背她的意愿呢!”

“你?——”胤禛没料到他会搬出宁儿来劝谏,堵的他说不出话来,可是心里明白这个君位,本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他长叹一声,从一开始,这个担子就是他一个人在背,如今宁儿走了,他不过坐实了孤家寡人之名罢了

——为君难,为难;不为,更是难上加难。

“娘娘——”小礼子一路快跑进门来嚷嚷着。“娘娘——”

“慌慌张张的嚷什么!”晚玉忙拉住他,小声道,“娘娘刚歇下——”

“啊呀,真有事儿——”小礼子声音小了些,“刚听见的消息,年贵妃不好呢——”

“啊?”晚玉一惊,“那你不去回皇上,来这嚷什么!”

“嗐!——你还不知道么?皇上已经下旨,令年羹尧自尽了!——年贵妃的事,还敢说么?!”

“那也得说!”

“主子?!”晚玉忙过来扶,“您怎么起来了!——”

钮祜禄氏搭着她的手,“小礼子,你现在就去万方安和!”又回身向晚玉,“我们去看看她去——”

“娘娘!——”徐轶培一面擦着额上的冷汗一面急道,“您可要撑住啊!——”

年妃虚弱的张开眼,“孩子——”

徐轶培没吱声,垂下了头。

年妃只一眼,便全明白了,泪水霎那间湮没了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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