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秋城》第2/78页


  傅海卿是个江湖人,而且应该算是很地道的。他出身官宦,却自幼习剑,十六岁随师父离家北上做将帅的亲兵,师父遇害后报仇无门,浪迹江湖,曾经结识一干名剑侠士,然而现今靠花红委托和寄身为门客谋取花销。
  遇见闵秋凉时是他最不适合成家的时候。他的上一个主子刚刚倒台,半个月前他遭遇了一场江湖乱斗,生意难为让他门庭冷落,整天为了花销挠破了头。
  更难的还是,他的住所里有一个恩人,却是病人。
  “你真没有必要照顾我,弄得我像是在碰瓷。”况宣卓的确是这么说的,但他的身体很不给他争气。因为他刚说完,便掩口咳嗽,看这副的样子,好像还是刻意把血咽了回去。况宣卓不是一个柔弱的贵公子,他比傅海卿高出了半尺,一身的肌肉好像棱角分明的花岗岩,伤口缠绵起来的时候,这条硬汉仍然能拼出一个疼痛的微笑,汗如雨下却一动不动,最后让傅海卿只要见到他便下意识地浑身疼得要死。一个忍痛还在安慰他人的形象,让当时傅海卿以为况宣卓是一个温柔的人,多年之后才发现,只是自己太特殊而已。
  傅海卿嗅了嗅为况宣卓“分好几家店,分好几个时辰,分好几拨”抓来的药,那气味差点让他晕过去。其中几味他闻所未闻,价格更是让他倒吸冷气。但是傅海卿认定这个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这样,他的理智一次次败给了他的良心。
  况宣卓是个有点神秘的人,傅海卿和他逃出重重追杀之后,他突然告诉傅海卿他是东海掌门,而傅海卿作为中原侠义道人士,却大义凛然地把一个半个武林人眼里的“魔教教主”带回家养了伤。说来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况宣卓直接晕在洛阳城门了,傅海卿还能拿他怎么办?
  傅海卿很无奈:“你这不得便宜卖乖吗?当初你倒是别救我啊。我也讨厌拖拖拉拉的事,比如报恩。所以我想趁现在还简单时把事情做完。”
  况宣卓苦笑道:“真的是你救了我,说了多少遍你都不肯信啊。”
  傅海卿擦碗的手顿了一下:“这不是重点好吗?”
  况宣卓沉吟,然后淡淡地笑了笑:“听起来你不太适合婚姻。”
  傅海卿眼底全是幽怨:“我对你那个门派唯一了解的,就是你们掌门大都没结过婚,我可不确信你更有资格说这件事。”
  况宣卓微笑:“经营婚姻和坠入爱河完全是两个概念的事。东海的掌门不是不允许结婚,而是成家之后,你不容易被选作掌门人。这不光是为了防止权力成为一家之私,也是因为家庭会消耗我们太多精力,东海的掌门不是东海的族长,很多时候掌门说话都不作数的,他们只是对各个派别之间的事和所有人负责而已。这么大一个家就够了。”
  傅海卿诧异道:“我还以为是谣传呢!那摆出这么苛刻的条件,掌门一职岂不成了烫手山芋。”
  况宣卓叹息道:“二十年前况族掌门之争,有一位师兄为了表决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疯了,当众把自己□□给……呃,割了。”
  傅海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个人当上掌门了吗?”
  况宣卓摇摇头。
  傅海卿笑容多少有些僵硬:“本来我想在你伤好之后从你们那里讹来一个什么圣教护法之类的,现在看来还是讹银子比较……安全。”
  况宣卓缄默,良久后很严肃道:“我整顿了一切后,一定不会少这些药钱。”
  傅海卿把半两黄金一碗的汤药盛出来,喃喃地自言自语:“你们这些人真开不起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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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居然为了那样一个人的一个眼神,放弃了自己安身立命之所。
  或者说,是因为我唯独不愿意在那样一个人眼前显得狼狈?
  不如干脆承认,自己还没有习惯被人□□欺侮?
  我咬着牙,笑得像哭一样,闵秋凉,呵呵,闵秋凉又有什么用?你不可能改变,你何必做作!反正你还是那个自私残忍的人,以前的你已是个工具,现在你只是一个主人找不到的工具。
  我抱着箜篌,瞥了一眼那个昏暗的巷子,地上残留这一场大雨后的积水,暗处趴着野猫。我还不太熟悉这个被分割成一个个方块的都城星罗棋布的道路,只知道在来的时候,这个巷子背后是我的班子所在的地方,我现在大概应该去给班主磕几个头,打上自己几巴掌,满足他眼里对我为所欲为的欲望,求他给我一个容身的地方熬过这个夜晚。
  我四下瞧了一瞧,没有人影子,我低着头,咬咬牙,想要快一点穿过去,找到后门的帘子。
  当我走到巷子的中间的时候,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人影,我一惊,连忙回头,身后的道路已经被另一个人堵住。面前的男人粗声粗气地□□道:“美人,貌似没人留你收你,不如和兄弟回去,甜头自是少不了你的。你瞧你穿的这么薄……”
  他的手离我的领口已不到一尺。
  我曾经的身份很特殊,在长成女人的样子之前,就不需要学怎么和流氓周旋,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要和谁周旋。
  我暗自吸了一口气,霍地挥起箜篌,砸向身后那个人的脑袋。那个男人连忙躲开,身子一猫一把搂住了我的腰,我借力一挣,可是“嗤”地一声,我纵然逃离,腰间的衣物已经碎成了一条条的碎絮。
  那个差点被砸得人摸摸头,怪笑道:“小猫儿够劲儿啊。”一手抓向我胸口。我抱着琴连忙闪身躲过,却被另一个人一手捂住嘴巴,一阵窒息的感觉让我手臂酥软,箜篌当啷坠地。
  我所偷袭未果的人,急色地要扯开我的裙子。我瞅准最后的时机一脚向前一脚向后踢向两个人的下身。尽管都没得手,我却得以地披头散发地退到一边。
  我大口喘息着,被两个人围在中间,现在我的命运只有两个,被做了,或者被卖了。我无望地看了看头顶上高高的屋檐,如果我能飞上去……哼,如果存在这个可能的话,我根本就不用飞上去!
  我一把拔下头上的钗子,嗯?木头的,没办法,凑合用吧。
  安全就在不远,但是对于我却弥足遥远。这让我居然又生出了这样的错觉,世界就是这么残忍,如今的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为什么还要为良心和觉醒付出代价?
  我忽然感到恶心,不是因为即将面对的劫数,而是因为我居然生出了那个令我羞耻的错觉。耳边纠缠多年的梦魇在我的头脑里炸开,它猖狂地大笑,好似附骨之疽,说它会一直随我下地狱。
  庆历二年七月二十五夜
  

  ☆、安定

作者有话要说:  本人歆唐,大家也可以叫我小唯。
  写过很多古风,第一次在网上发布小说。感谢所有戳进来关注九朝的朋友们。
  我爱这里的每一个人,爱这场爱情,没有第三者,没有背叛,只有主人公们克服心魔,克服昨天,勇敢面对人生,我认为这是爱情带给人的成长,也是爱情带给人最重要的东西。
  希望大家可以收获欢笑或者领悟。
  事实证明傅海卿追出来是有必要的。洛阳城的夜对一个孤身女子来说并不安全,傅海卿再次看见闵秋凉时她正被绮楼的两个流氓围在中间。她被逼在角落里,手里攥着一只钗子,钗子是木制的,杀伤力很小。
  闵秋凉抬头一看,见到了巷尾的那个年轻男子,那个把箜篌拾起来递给她,心疼地捧着她的手,怜惜她的狼狈的男子。
  而这位“准救命恩人”已经在一边很破坏情景地瞎想了:我救了她,她说要以身相许,我当然不能接受美女的报酬了,我们还要几经波折,但结局一定是我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可傅海卿发现的是,闵秋凉不再看他,她举着那根钗子,表情很决绝。好像反抗,更像接受。
  傅海卿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他不能现在去救她。他没有虐待倾向,但他想听这个箜篌女向他求救。这是生存的必修课,很多时候,人要为了生存舍弃除了生命以外的东西。这当然不是他的师父教他的,但他偏偏学到了。
  她肩膀上的肌肤被照在了月光下,她的眼里的嘲讽,有鄙夷,有痛苦,却没有泪。
  傅海卿咬着牙,冲进来,一拳揍得一个人口中吐了三颗牙,倒地痛叫。另一个人想从背后给他一棍,傅海卿反手一握夺下棍子一挥,那个人眼冒金星,不省人事。
  闵秋凉捂着□□出的肌肤,一脸木然地看着他。
  那个眼神让傅海卿觉得自己败得很彻底。
  傅海卿做侠客没问题不假,但也懒得吃聚众斗殴的官司,他把衣衫脱下给闵秋凉披上,一手拎着箜篌,一手拉着她逃离了那个灯火照不到的地方。
  站在洛阳城最乱的角落,酒肆里的醇香,错综的灯火,勾栏里卖弄风情的歌女,油烟味,嘈杂声,人头攒动,没有人会注意到一对平凡的男女的存在,傅海卿甩开她的手,怒道:“你你你有病啊。”
  日后的很多年傅海卿都在后悔,他和一生除了母亲外最爱的女人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有病”,还说得磕磕巴巴,不管他的心境如何,这多少太煞风景了。
  闵秋凉愣了愣,垂头款款一拜:“谢公子救命之恩。”
  傅海卿依然无法平静:“喂,我当时要不在呢?你你你这个人为什么不会保护自己。”
  闵秋凉淡淡道:“公子认为我应该怎么办?”
  傅海卿皱眉:“这用人教吗?喊救命啊!”
  闵秋凉道:“会有人听见吗?能来就来了。”
  “那刚刚刚才怎么算?为什么不喊救命,我不就在旁边么?”
  “你要是真的想来救我,也不需要我喊啊。虽然……你也是来救我了。”闵秋凉低着头,一只手指刮着箜篌的七弦。
  傅海卿被噎到没话了。如果他不在,街上有人喊救命,真会有人冲过去帮助吗?就是看见了,听见了,第一反应也会先想着逃开是非。你总不能逼着姑娘家,为了多来几个看客,大喊“有人强占民女”吧。
  “那就,那就和他们周旋一下,”傅海卿愁眉苦脸道,“你就假装顺从他们呗。你说……呃……让他们同你去住的地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然后走出那里,往人多的地方跑,把他们一点一点甩开,那里总会有几个官差不是?到时候他们再抓到你你再喊有人强占民女……”到头来怎么还是有人强占民女啊!“你在听我说话么?”
  闵秋凉一副“你知道得好多经历得也不少”的表情,点了点头:“会了。”
  傅海卿面目抽搐了几下,叹息:“你有住的地方吗?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闵秋凉面无表情:“回公子的话,就在刚才那里。”
  傅海卿挫败感更深了:“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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