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有紫宫宠》第2/121页
见到我这小娃娃,道人说了一大堆云山雾绕的话。懂事后我问哥哥道人都说了什么,那时哥哥也是小娃子,挠头说记不清了,只有几句“悲喜不辨、尘世牵挂太过”什么的。
我便怨他对我的事不重视,生生讹了他二两买糖银子。
任凭我长大后怎样觉得这话不靠谱,当时双亲只是泪眼纵横求个破解之法。
当时师父捻着胡须说了一句箴语:“了便终,终便了,她又姓钟,便名钟了,非此名不可化一生之坎途。”
我平安长至三岁,生日那天爹爹逗我,问我可知“钟了”这名字是什么含义?
我自然摇头不知,爹爹便解释:“了便终,终便了,高人的意思,是叫你清心,不被世事牵扰。”
这句话我听懂了,当即咧嘴一笑:“我知道了,就是让女儿没心没肺呗!”
父母兄长皆惊。三岁蒙童之言传进道人耳中,道人听后抚掌大笑,自此便收我为徒。
这些都是家人后来告诉我的,我到五岁时还记不住什么事。
师父披着一件鹑衣百结的道褂,正在院中喝茶。
我在师父对面坐下,看这老头赤脚朝天的样子,忍不住叹气:“说真的师父,您如果换一间茅草屋,养两只仙鹤,再雇两三童子,恐怕更有仙风道骨的意境。”
“烟柳皇都,天子门面,衙门不许有陋室,否则要罚钱;仙鹤是保护动物,私养要罚钱;雇童工更是衙门禁令,违反要罚钱!”师父连翻白眼,一副“你以为我没想过”的表情。
说真的,他一点也不像是成道的高人,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他的工作性质和算命瞎子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片瓦遮头。
他也从没教过我半点命数之理天地之象,说什么“多知为败”。
我不想和一个老头子的懒惰计较,仍旧三天两头往这儿跑,结果本领没学着,倒认识了许多来求教的江湖人,身上――用娘亲的话说,痞气愈重。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老头子?”师父问。
我拿过一只内壁沁满茶渍的杯子,犹豫一刻答:“我要进宫了,奉太后的旨,做皇妃。”
师父没有反应,继续闭目冥想。
迢儿忍不住,恭谨请询:“道长不为小姐批个字解解?”
我在她手背一拈,语气极淡,“进宫是好事,又不是劫,有何可解。”
师父突然睁眼,捋了捋粘成一缕的胡子,终开金口:“了儿,也别太没心没肺了,宫里勾斗事多,自己留个心眼。”
我愣了愣,为师父说出这么一番凡俗的话感动,点头应了,多陪他喝了两巡茶。
准备离开小院时已近昃晚,突然想起三哥。
任谁想到那张总是嬉笑的脸,都没法不笑出来,回头道:“师父,如果三哥回来问起我,记得帮我带个好。”
师父惯会泼我冷水:“那小子飘忽不定,就是回来也未见得还记得你。”
我点头失笑,“说得也是,那便罢了。”
君子之交本该淡如水,不过他么,该算梁上君子才对。
该辞的人辞过了,该交代的也交代过了,和迢儿往家走时,我却感到淡淡的怅惘。
宫门沉似海,自此便要和从前的生活一刀切断,漫说是师父,就算娘亲和妹妹,这一年里又能见上几面呢?
洛城的豪门世族,但凡家里有待字闺中的女儿,莫不将入宫视作最好的前程归宿,视作祖上几辈子攒下的福。可惜这么大的福气,我钟了偏偏不想接。
奈何,又不得不接。
正这时,突听前面传来一阵喧吵之声。
第2章 眷瑗涓埃
嘈声中夹着七嘴八舌,走近了才见,人群中站着个衣服华美的女子,身边跟两个小鬟,气度不似小家之相。
这女子肌肤如雪,眉目含情,一手执着纱扇,正对半跪面前的小乞丐沉声低骂。
“适才我给你的金锭已足够你应付日常,若你有上进心,便应去念个私塾考取功名,怎么转身又来要?你也有手有脚,就甘受嗟来之食么!”
女子的声音悦耳似琴,即使骂人也是中听。迢儿拉着我看热闹,这丫头,总爱家长里短这套。
我见那小乞丐脸上窘迫,周围又都是旁观哄笑之人,忍了半晌还是挤上前去。
那女子显而未料有人多管闲事,愣神的功夫,我已施一礼,淡笑道:“姑娘说的极是,只是他人不上进,反伤了姑娘的苦心倒不好,不如给人留些脸面。”
女子又是一怔,她身后一个青衣小鬟当先叫道:“我们小姐教训人,哪有你插嘴的道理!”
迢儿同样是个护短的,当即高声喊回去:“嘴长在我鼻子下面,许你说不许我们说?天下就有这样的道理?”
眼见另一个随从就要开口,我连忙拉了迢儿告辞疾走。
等稍远了,我悄声道:“人家三人三张嘴,你一个人怎么争得过。”
迢儿扯我的衣袖,眼角居然在笑,得意地勾勾辫子,“我还不是为小姐转移视线!”
“就你眼尖。”我偷笑,暗自捏了捏手心一颗金丝银络穿成的珠子――入手冰凉,温润不腻,质地上佳。
这手妙手空空本是三哥闲来教我的,我却觉得自己的窃瘾越发严重了,若能再见三哥,定要找他算账。
心思正流转,背后突然一声尖喝:“站住!”
迢儿回头叫声“不好”,拉着我就跑。我耳侧生风,余光看见主仆三人在后面疾追。
我和迢儿半点武功根底都没有,又兼作贼心虚,只觉身后三人越追越近,怕得心脏快要蹦出胸腔。
及至一个岔道,迢儿突然转左,妄图分散注意,我则毫不犹豫拐进前面一条巷口,却不料一转,就撞进一个人怀里。
嗅到这人身上的气味,我一时茫然若失。
小时候,我一度将这个味道和糖果联系在一起。
未等寒喧,他的视线越过我向后瞥了一眼,而后提起我的肩膀,足尖一点飞上檐壁。
我吓得惊叫一声,紧紧搂住他的腰,只觉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可恨这厮明知我有晕高症,故意跑得飞快,待我五脏六腑几乎移位,才收足停下,已是到了将军府前。
我扶墙干呕,心里大骂丧心病狂。
对方却负手闲立,不阴不阳地笑:“野性不改?嗯?”
眼见这家伙兴师问罪,我连忙摸鼻尖扮可怜,“只是手痒,会还回去的。”
“人海茫茫,哪里还?再说,你找上门,人家还不把你剁成肉馅包馄饨?”
我心中不服,嘴上却没出息:“千万别告诉娘。”
“小时候我练功偷懒,你可一次没落地全报告给爹。”他眼中暗盛戏谑,狐狸一样阴险。
我忍不住粗声道:“钟辰,你别太过分!”
哥哥不屑地哼了一声。
从小到大,每当我大声吼他的时候,他总是这副反应,骄傲地表达一个意思:我还真懒得跟你过分。
每一次,都弄得我很挫败。
哥哥揽着我走进家门,我隐隐觉得忘了什么事情,但似乎没有什么比哥哥回家更重要。
直到晚饭时,迢儿灰头土脸地回来,我才想起忘了什么。
见她一身狼狈,我露出十分恳切的笑容,“迢儿你去哪儿贪玩了,瞧这一身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