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向何方》第181/230页
皇上其实是不难猜到太后的心意的,母亲无非是想让文浩夫妇多留几天陪陪自己,她也许还想说,就让文浩夫妇把林夫人买了去罢,不就是个顺水推舟的人情么?可他偏偏,就不能让文浩夫妇将林夫人买了去,不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当哥哥的不近人情,而是,这个人情,他已经盘算好了,要送给另外一个人。
那年放灯节月夜,他和文浩不是去杜可为家么,他和杜可为,曾经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兄弟如今,已成陌路。他不由得万分惆怅。
皇上一路出了庄和宫,叫来公公:“去,安国侯府,告诉他本月十七城郊拍卖官奴。”
他相信,杜可为会去的。
他也相信,杜可为一定会领他这个人情。
他希望,能够补偿杜可为一些什么,毕竟,他们都失去了清扬。
林大人和儿子总算是侥幸逃过一劫,没有被判死刑,而是改为流放。林家被抄,林夫人充为官奴,被当街拍卖。
城郊官奴卖场,林夫人双手被缚,站在土台上,任众人评头论足。
“呵呵,徐娘半老,买了做个洗脚婆如何?”一老头逗趣问另一老头。
“我还嫌她老,”那老头回应:“你不怕你家的母狮子,就可以尝尝太子太傅夫人的滋味了。”
“去你的,老牛要吃嫩草!”老头不屑一顾地说:“没兴趣。”
林夫人听见他们不堪入耳的话语,脸羞得通红,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起价五两白银。”衙役叫:“谁出更高的?”
有人在底下哄笑:“买个老妈子还要五两,贵了!”
更有甚者:“买了回去是我孝敬她,还是她伺候我啊——”
“六两!”底下有人叫。
众人又笑:“买老婆的来了——”
林夫人仓促地抬头,看见一张其丑无比的脸,佝偻着背,正伸出脏兮兮的手竞价。
这下连衙役都笑起来了:“驼背!要是没人跟你争,今天我就成全你,六两让你领个一品夫人回去做老婆!可怜你这辈子,也不白当一回男人!”一把捏起林夫人的脸,强行拗过来,放肆地笑道:“以后不用再来捡便宜了,就这姿色,甭说这辈子,下辈子你都难得碰到这种好事!”复又高叫:“还有谁出价?”
“十两!”有人叫。
众人又笑:“有病啊,十两买这等货色!”
驼背急了:“十二两!***!谁跟我争!”
“一百两!”一个沉沉的声音传过来,很是威严。
众人回头,只见一青衣男子,沉着个脸,凛然而立。
“我,我拼了,我,我出更高的——”驼背不甘心,却又明显底气不足。
“二百两。”那青衣男子不慌不忙地再次报价,眼光直盯过来。
驼背不响了,衙役也不敢开腔了,青衣男子将银子一抛,一挥手,一辆黑帘的马车过来,男子上了土台,解开林夫人被缚的双手,将夫人搀上马车。
衙役好半天才啧啧一声:“二百两啊,到底是一品夫人呐——”安慰地拍拍驼背:“再等下次吧。”
黑帘马车缓缓驶入一大户人家后院,停住,只听见那青衣男子恭声道:“请夫人下车。”
车帘掀起,林夫人探头出来,那台阶之上,昂然而立的,不是杜可为是谁?!
“夫人——”杜可为轻声唤道,趋身前来扶她,须臾之间,林夫人不知自己是否身在梦中,只愣在那里,呆住了。
“夫人,到家了。”杜可为依旧轻声道,轻扯林夫人手臂。
“家?……”林夫人恍然间清醒,泪,潸然而下。
一个月后。
一衙役打扮之人进入安国侯府。
“候爷。”来人近前。
杜可为低声问:“怎么样了?”
来人沉吟一会,回话道:“刚刚收到奏碟,林大人和林公子因身子嬴弱,不堪忍受路途艰辛,在流放边疆的路途上先后身故。”
杜可为一惊:“什么?!”
来人又重复道:“林大人病死了,林公子冻死了。”
“尸首呢?”杜可为神色忧虑。
“打点再多的钱,押解的差人都不愿意背死人上路,侯爷,那地方天寒地冻,活人都难走出来,何况还要背着死人前行,那不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
杜可为黯然合眼,低声道:“下去吧,千万不要让夫人知道。”
话未说完,只听窗外“扑通”一声,杜可为急急地奔出去,却看见林夫人摊倒在地上。
“夫人!”他托起林夫人,只觉得一阵抑制不住的心酸。
接二连三的打击,家破人亡,她该如何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啊——
杜可为一直站在院中,注视着林夫人房中的灯,自她苏醒过来,要求一个人静一下,他便站在了院子里,一站便是一整夜。
丫鬟端了早点过来,他探手去摸,粥是温热的,点点头,让丫鬟送进去。
门“吱呀”一声被丫鬟推开,身影还未完全进入房中,就听见“哐当”一声,丫鬟颤抖的声音惊呼:“夫人——”
杜可为情知不妙,一个箭步推门进去——
夫人并没有意外,只是,只是,她的背影,她的背影,
杜可为一见,只觉万箭穿心,他怅然道:“夫人呐——”
林夫人,那曾经缎面一样黑亮的发,在一夜之间,竟是暮如青丝朝成雪。
杜可为禁不住唏嘘起来。
她是多么温柔宽和的一个人啊,如果说好人有好报,她怎么样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一种命运,她所笃信的菩萨也不应该安排她受这样的折磨。作为一个母亲,她不惜牺牲名节,只为能救清扬一命,其情可谓是感天动地,可是,到头来,清扬还是死了,你叫她,情何以堪?偏偏祸不单行,清扬离世还不到一年,她的小女儿皇后又殡天,难道这样还不够惨么?然而不幸也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随着林展衡被问罪,林家彻底没落,本来丈夫儿子发配边关,虽路途遥远,但尚有相见的一天,可老天就是不肯放过她,让丈夫和儿子先后在发配途中过世。
你叫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啊——
面对林夫人沉默的容颜,一头白发,杜可为为她感到心痛,无比地心痛。如果可以,他愿意,代她受过。
他的女儿,清扬,不应该是那样的命,而林夫人,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