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向何方》第216/230页


  戒身摇头:“小僧不敢妄揣圣意。”
  “不怕大师见笑,实在是因为,我害怕。”皇上颤声说道:“我害怕想起清扬,想起自己的错误。”
  “那你如愿了吗?”戒身幽声问。
  “没有,”皇上惆怅满怀:“我阻止不了自己的思维。”
  “有些事情,越是想忘记,越是难忘记。”戒身说:“顺其自然好了。”
  “唉,最好就是不要让自己闲下来。”皇上停住脚步,放眼望去:“这就是塔林了?”
  戒身点点头,趋步向前,却见皇上没有动。
  “皇上?”
  皇上徘徊几步,仿佛“近乡情更怯”,忽然说:“算了,还是不去了。”
  戒身一听,那怎么行?说不定清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我好说歹说,怎么着也要把皇上给带过去。于是劝道:“既然来了,何不进去会她一会?就当是了了她的心愿罢。”
  皇上迟疑片刻,还是迈开了步子。
  戒身一双眼,左瞅瞅,右望望,直看得两眼发酸,都没有见到清扬的身影。他的心,往下一沉。
  清扬,没有来。
  她,还是选择了放弃。
  戒身的心里,难过起来,难道清扬,真的要寂寞芳颜,孤苦一生?
  
  皇上默立良久,缓步向前,手抚佛塔,潸然泪下。
  他悲恸地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首东坡的《江城子》,道尽了他满腹的心酸与凄凉。就连历来悲喜不形于色的戒身,都忍不住唏嘘起来。
  文举此刻,尽是伤心容颜。手抚冰冷的佛塔,再也没有当日清扬身上甜润的温度。生命的玩笑太沉重,他已不能承担。此时纵有千般悔恨,万般心碎,也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他坐拥天下,却无力回天。不论你贫穷还是富贵,命运,都只会给你一次机会,错过了,便永远也无法再回头。
  他在心里呐喊,清扬,我来看你了——
  你躺在冰冷的佛塔里,独留我活在这世上,没日没夜地忏悔。一念之差,便是阴阳永隔,今时今日,我才有勇气站在你面前,你怪我,你恨我,你不肯原谅我,我都可以接受,但你不要不理我!
  “你为什么还是不理我?”文举抱住佛塔,动情地说:“你甚至,都不肯在梦里与我相见,你忘了吗?你说过的,你会永远陪着我——”
  他拼尽所有力气,声嘶力竭地呼唤:“清扬——”
  “你听见我在叫你吗?”
  “你说过的,你会永远陪着我——”
  “你忘记了吗——”
  “清扬——”
  
  戒身静静地站在一旁,红了眼圈,黯然合眼,默念道:啊弥陀佛。
  清扬,你为什么,就不肯来见他一面呢?
  他其实,也是一个有情人啊——
  有时候,师兄真的希望,你,不要想得太多,不要,想那么多——
  
  文举的喊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
  一个细小的声音却在半山的岩石缝里悄然响起。
  清扬,站在半山的岩石后面,透过缝隙俯视着塔林。
  “我听见了,”她轻声如耳语:“我没有忘记,从来都没有忘记,我是不会忘记的。”
  泪光,在眼里打转,眼泪,渐涌出眼底。
  “忘了我吧,”她喃喃地喊道:“文举——”
  
  文举靠在佛塔上放声痛哭,清扬躲在石壁后默然流泪。
  你可曾见过这样一种爱情,只能在咫尺间遥望?你可曾见过这样一种相思,只能在无声中断肠?你可曾知道这样一种放弃,只能是化灰的绝望?
  此刻的清扬,心乱如麻。她没有勇气再望塔林望一眼,只消一眼,她所有的克制都将前功尽弃;她没有力气抬脚离开,文举的呼唤禁锢了她的脚步。她庆幸,没有去到塔林,不然她控制不了自己;她后悔,不该在半山遥望,好不容易在心里竖立的坚实壁垒已经被击溃。
  惶然间,她意识到,就象师兄曾经警告过我的一样,堕入红尘,便是万劫不复。
  息心止步吧,凡缘一起,万念随心,一切苦楚,都会接踵而至。
  我与皇家的渊源,是天意,是宿命,更是劫数啊——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趁一切都已经结束,息心止步吧。
  
  她以手掩面,转背而行,迎面,风吹来,掀起了她的裙裾。
  我该走了,我本就不该来。
  文举,原谅我必须违背自己的承诺,因为,我不能那样自私,将疼我的师兄,养育我的归真寺置于危险的境地,我已经失去了戒嗔师兄,失去了师父,我不能再失去戒身师兄和归真寺,所以,我必须舍弃你。
  没有了清扬,你还会有后宫众多的佳丽,我想,终有一天,你会将我忘记。
  我所有的愿望,就是企求佛祖,让清扬,就如同自己的名字,风过无痕,清冽悠扬。
  这样的一生,爱过,付出过,虽然短暂,我已了无遗憾。
  她在风中心碎,却含泪在风中微笑。
  掏出丝帕,轻拭面庞,泪痕已干,心,也平静了下来。
  踏上通往后山的路,即便是通往孤独寂寞,她也认了。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风,也一改柔和,加大了劲,呼呼做响,山上砂石被吹了起来,漫天遍野满是沙尘。清扬连忙扯起丝帕,掩住口鼻。忽然,一不小心,她的丝帕脱手而出,风沙盖眼,几次拢手,都未抓住,就这样被大风卷起,跟砂石一起,呼啸着往山下去了。
  她也加快了步子,匆匆往回赶了。
  
  戒身在塔林里,眼看天色变暗,狂风骤起,连忙拖起皇上:“看天色,就要下雨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皇上只是不肯,最终还是被戒身有拖又拉地回了禅房,才一进门,豆大的雨点就洒了下来,不一会儿,又是山风呼啸、大雨倾盆。
  
  皇上只是呆坐着,风声、雨声,仿佛都不曾入耳。
  戒身默默地将热茶递过去。
  皇上忽然,一把抓住戒身的手:“刚才在塔林里,我听见了清扬的声音。”
  “她说什么了?”戒身淡淡地问,似乎并不相信。
  皇上陷入沉思:“她说,‘我听见了,我没有忘记,从来都没有忘记,我是不会忘记的’,”他认真地回忆着:“她还说‘忘了我吧,’她还叫我的名字来着,”
  “文举——”他用肯定的语气说:“她就是这么叫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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