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向何方》第51/230页


  他忽然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抱在了胸前,手触及到她背上滑嫩的肌肤,冰凉。他的手略微一缩,竟好象有些怯意。
  清扬,你为何这般冰冷,象你的心一样,对我,始终没有任何的温度。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只静静地站着。他已然明白,接下来,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顺从,理由只有一个,为了换取一次回归真寺的机会。
  他停住了手,没有任何动作,沉声道:“穿上衣服,去吧。”说完,转身便走,连头也不回一下。
  清扬,我不要你这个样子,我宁肯你违逆我,抗拒我,也不愿意你象行尸走肉一样,不具悲欢,没有感情。嫁给我,你始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啊。可是,如果我要你,也不要用这种方式。
  我要的,不是你的身体,我要你爱我,用心来爱我。
  身后,是表情沉静的清扬,目光虚无,象带了一副面具,从头到尾,除了隔半天,机械地眨一下眼,再没有任何改变。
  她已经没有希望,心意沉沉,伤痕累累,再也没有热情可以燃烧,再也没有爱情可以挥霍。平静的面容下,一颗停止了跳动的心。
  
  归真寺,戒嗔无力地靠在枕上,戒身坐在床边。空灵方丈缓缓地从凳子上起身,问:“信确定送到了?”
  戒身轻声道:“今天一大早就送进宫了。”
  一僧人匆匆跑进来,空灵方丈连忙问:“梵音回来了么?”
  僧人面有难色,小声禀告:“宫里有消息说,太后准她回来,好象被皇上拦住了。”
  空灵方丈和戒身对视一眼,凄然。
  “唉,”空灵方丈幽叹道:“实在不行,老衲亲自去见皇上,皇上总要给几分薄面。”看一眼床上的戒嗔,担心地说:“谁知他还撑不撑得住。”
  戒嗔忽然睁开眼,沙哑着喉咙急问:“是不是,梵音来了呢?”硬撑着起来,脸涨得通红,望向门边,伸出手:“梵音,梵音……”
  戒身捉住他的手,放下,轻声安抚:“师兄,你不要急,梵音就来了,再等等,就快了。”
  “你骗我——”戒嗔喘着粗气,激动地说:“从,早上,到现在,已,已经是晌午了,你只会这么,一句。”他抖着手,抓住戒身,拼尽全身力气说:“我,一定,要见到梵音。”脑袋一摊,又陷入昏迷中。
  “咳!”空灵方丈一摆袖,神色坚决到:“不能再等了,老衲即刻进宫面圣。”匆匆就出了房门。
  师兄的情形,非常不妙,苦等了一天一夜,年迈身弱,看来是难以支撑到那一刻了。
  戒身幽幽一叹,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梵音,难道真是今生都不可再见了吗?
  
  这里空灵方丈刚出寺门,远远地就看见一辆马车疾弛而来,车顶挂着明黄色的宫灯。车帘掀起,清扬雪白的身影从车上一跃而下,见了师父,还未开口,空灵方丈惊喜交加,拖了她,直指过去,要她飞奔戒嗔的禅房。
  
  清扬一路狂奔,穿过操场,跑过大殿,横过回廊,疾速飞奔。
  
  戒嗔再一次从昏迷中醒转过来,眼眸中精光闪烁,忽然清晰地对戒身说:“梵音来了。”
  看看门边,哪里有人?分明是师兄的幻觉。戒身无奈地摇摇头,心知戒嗔回光返照,时间不多了,鼻子一酸,眼泪无声地流下。
  戒嗔咬着牙,撑着坐起来,戒身连忙扶他靠到自己身上,他一双眼,直盯着门,口里不停地念着:“梵音,梵音……”
  “师兄——”随着一声长呼,清扬雪白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戒身惊诧!
  戒嗔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使尽全身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向清扬伸出手去“梵音啊——”
  清扬疾步上前,扑向床边,探手向前,想握住他的手,
  就在这一瞬间,戒嗔的手无力地垂落——
  清扬抓了个空,两只手,握着空拳,就那样悬在半空中。
  眼睁睁地看着师兄含笑地闭上眼睛,头轻轻地靠在戒身肩上,与世长辞。
  望着师兄安详的面容,她仍固执地伸着手,不肯放下,期许着象儿时一样,只要伸着手,不论多久,不论多远,师兄都会回过身来抱她,师兄给予她的希望,从来都不会落空。
  从来都不会落空,
  可是,这次师兄还会回头吗?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从头到脚,都无一例外地被心痛揉碾,耳边传来师父悠远的一声轻叹:“都放下了——”
  
  三天后的清晨,山后塔林的坪,架柴的火垛,是戒嗔人生的终点。按照佛家的规矩,佛门中人,死后都是火葬。
  火,腾空而起,将躺着的戒嗔淹没。
  清扬默然地盯着火堆中的戒嗔,思绪飘回从前。
  白白胖胖,憨憨傻傻的三师兄,从小将她带到六岁,她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会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师兄”;他送给她人生中的第一条裙子,让她懂得了自己的美丽。有好吃的都留给她,每次挨罚的时候找他救命,没有哪一次不迟到;每天给她洗脸梳头,晚上给她讲故事,翻来覆去都只会说那一个;可以抱着他哭,他陪她一起伤心;可以抱着他笑,他跟她一起开心;只有在他面前,她可以无拘无束;无论如何捉弄他,他都不生气;无论犯多大的错,他从来不计较。高兴的时候,总是不停的点头;伤心的时候,象个孩子般地抽泣;急起来,却只会摸着光头团团转;有什么事,从来都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藏都藏不住。
  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扑面而来的的气流带着温度,将她重重包围,象师兄温暖的怀抱。她闭上眼,向大火张开双臂,仿佛最后一次拥抱师兄。风,从她脸上抚过,温柔如师兄的手,她静静地感受,在风中绽开微笑,裙裾飘飞,就象要追随师兄一起飞升。
  师兄,是你在抱我吗?
  让我抱抱你,就象以前一样……
  
  佛唱阁,戒身坐在“息心止步”匾额下,兀自担心。梵音初入皇宫,听说过得不尽如人意。今日见她,变化甚大,一是憔悴,二是沉默,三是反常。在戒嗔辞世的这几天,神情甚是哀伤,却没见她掉一滴泪。戒身忧虑地想,师父老说这孩子象我,历来心思极重,不愿过多地表达自己的感情。而他,最不愿意的,就是在这一点上,梵音像他,不善于表达感情,其实内心比别人更多苦楚。戒嗔的辞世,要说她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可在火葬现场,她的模样,不哭反笑,一副看破红尘的超然,一副心驰神往的向往,照理说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是,可是因此他才更担心。短短几个月的皇宫生活,居然让她连哭这种最基本的发泄功能都散失了,接下来,更漫长的后宫岁月,她还能承受吗?她还要如何承受?!
  清扬走进来:“师兄。”
  “这几日在佛唱阁,还住得惯吗?”戒身关切地问。
  清扬点点头。
  不但住得惯,如果可以,我希望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在宫里过的好么?”戒身又问,盯着她的脸。
  “还好。”清扬淡淡地回答,回避师兄的眼光。从小,她就不敢在戒身面前撒谎,因为戒身的眼光,太锐利,太通透,她逃不过去。
  而这一次,她也没能逃过去。
  “你撒谎。”戒身的声音很轻,很低,并不似她幼时那么的严厉,反而充满了柔和,一下就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她身子一震,几欲流泪。
  “撒谎了就要挨罚。”戒身轻声命令:“把手伸出来。”
  清扬低着头,把手心展开,伸出去。
  然而,戒尺并没有落下来,师兄执了她的手,用手指在她手心里写下一个字。
  清扬猛然抬头,望着戒身,戒身点点头。
  逃!
  师兄叫我逃!
  一瞬间,心中升腾起希望,逃,逃向自由广阔的天际!
  一瞬间,又黯然。
  我逃了,皇上会罢休吗?师兄、师父、归真寺都会受到株连,无人可以幸免。
  她耳边又响起文举杀气腾腾的声音:“拖出去,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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