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第41/78页


  但却是一个很会理解别人的听话者。思嘉对他谈起许多问题,诸如除草、锄地和播种,以及怎样养猪喂牛,等等,他也对此提出自己的意见,因为以前他在南佐治亚经营过一个小小的农场,而且拥有两个黑人。他知道现在他的奴隶已经解放,农场也已杂草丛生,甚至长出小松树来了。他的唯一的亲属姐姐多年前便跟着丈夫搬到了得克萨斯,因此他成了孤单一人。不过所有这些,跟他在弗吉尼亚失掉的那条腿相比,都不是使他感到伤心的事了。
  思嘉最近过的是一段这样困难的日子,整天听着几个黑人嘟嘟囔囔,看着苏伦时骂时哭,杰拉尔德又没完没了地问爱伦在哪里,这时在身边有了威尔,便感到十分宽慰了。她可以将一切都告诉他。她甚至对他说了自己杀死那个北方佬的事,而当他二话不说只称赞她"干得漂亮"时,更是眉飞色舞。
  实际上全家所有的人都喜欢到威尔的房里去坐坐,谈谈自己心中的烦恼----嬷嬷也是如此,她本来疏远他,理由是他出身门第不高,又只有两个奴隶,可现在改变态度了。
  待到他能够在屋里到处走动了,他便着手编制橡树皮篮子,修补被北方佬损坏的家具。他手很巧,会用刀子削刻东西,给韦德做了这孩子仅有的几个玩具。因此韦德整天在他身边。屋子里有了他,人人都觉得安全了,出去工作时便常常把韦德和两个婴儿留在他那里,他能像嬷嬷那样熟练地照看他们,只有媚兰才比他更会哄那两个爱哭爱闹娃娃。
  “思嘉小姐,你们待我真好,"他说,"何况我只是个跟你们毫无关系过路人,我给你们带来许多麻烦和苦恼,因此只要对你们没有更多妨碍,我想留在这里帮助你们做点事情,直到我得以稍稍报答你们的恩情为止。我永远不可能全部报答。
  对于救命之恩是谁也偿还不了的。”
  这样,他留下来了,并且渐渐又自然而然地让塔拉农场的很好大一部分负担从思嘉肩头转移到了他那瘦骨嶙峋的肩膀上。
  九月,摘棉花的时候到了。在初秋午后的愉快阳光下,威尔・本廷坐在前面台阶上思嘉的脚边,用平淡而孱弱的声音不断地谈起轧棉花的事,说费耶特维尔附近那家新的轧棉厂收费太高了。不过那天他在费耶特维尔听说,如果他把马和车子借给厂主使用两个星期,收费就可以减少四分之一。他还没有答应这笔交易,想跟思嘉商量后再说。
  思嘉打量着这个靠在廊柱上、跟里嚼着干草的瘦个子。像嬷嬷经常说的那样,的确威尔是上帝专门造就的一个人才,他使得思嘉时常纳闷,假若没有他,塔拉农场怎能闯得过那几个月呢?他从来不多说话,不显示自己的才能,也从不显得对周围正在进行的事情有多大兴趣,可是他却了解塔拉每个人的每一件事。并且他一直在工作。他一声不响、耐心地、胜任地工作着。尽管他只有一条腿,他却干得比波克还快。他还能从波克手里抢到工作,在思嘉看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当母牛犯胃痛,或者那匹马得了怪病好像再也不能使唤了,威尔便整夜守着它救治它们。思嘉一经发现他还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之后,便更加敬重他了。因为他早晨运一两筐苹果、甘薯或别的农产品出去,便能带回来种子、布匹、面粉和其他生活必需品,她知道这些东西她自己决不能买到,他确实称得上是个会做买卖的人了。
  他渐渐升到了一个家庭成员的位置,晚上就睡在杰拉德卧室旁边那间小梳妆室里的帆布床上。他闭口不谈要离开塔拉,思嘉也小心地从不问起,生怕他走了。她想有时,如果威尔还是个有抱负的男子,他就会回去,哪怕他已经没有家了。但是即使有这种看法,她还是热情地祈祷,希望他永远留在这里。有个男子汉在家里,真方便多了。
  她还认为,要是卡琳还有一点点判断力,她应该看出威尔对她是怀着好感的。如果威尔向她提出要娶卡琳,她就会对他感激不尽了。在战前威尔当然不是个合格的求婚者。他尽管不是个穷白人,但根本不属于农场主阶级。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山地人。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小农,说话时间或有文法错误,也不怎么懂得奥哈拉家族在上流社会习惯上的那些礼貌。实际上思嘉怀疑他究竟能不能算个上等人,最后的结论是不能。媚兰却极力为他辩护,她说任何人,只要能像威尔这样心地善良,又很尊重和体贴别人,他就是上等人家庭的人。思嘉知道,要是爱伦还在,想到自己的女儿竟要嫁给这么一个男人,定会晕过去的。但是思嘉如今被现实所迫,已远远背离了爱伦的教导,那么这种事也就用不着去烦恼了,现在男人可不容易找到呢。可女孩子总得嫁人,塔拉也得有个男人来帮助管理。只是卡琳仍一昧沉溺在她的《祈祷书》里,脱离周围的现实世界愈来愈远,她对待威尔也和对待波克一样亲切,好像理所当然地犹如兄妹一般。
  “如果卡琳还有一点感激我的意思,知道我一直不爱护她的,她就得跟他结婚,不让他离开这里,"思嘉愤愤地想。
  “可是,她偏要整天像失魂丧魄似的想那个不见得就认真地喜爱过她的傻男孩。“威尔仍留在塔拉,她也不明白是什么原故,只是发现他对她采取的那种讲求实际的坦率既令人高兴也很有好处。他对迷迷糊糊的杰拉尔德非常恭顺,事实上不过他是把思嘉看作这一家的主人,凡事都听她的吩咐。
  她赞成他的主意,把马租出去,尽管这样一来,全家就暂时没有交通工具使用了。苏伦尤其埋怨这一点。她的最大喜悦是威尔赶车出门办事时跟他一起到琼斯博罗和费耶特约尔去玩。她仿佛是全家最受宠爱的一个人,喜欢拜访老朋友,听县里人所有的传闻,并且觉得自己又是以前塔拉的奥哈拉小姐了。苏伦从不放过离开农场到邻居们中去炫耀自己的机会,因为人们还不知道她近来常在家里拔草起床呢。
  思嘉心想,我们的漂亮小姐要两个星期不能出外闲逛了,这么一来,只得忍耐忍耐她的抱怨和叫骂了。
  媚兰怀中抱着婴儿,跟大家一起坐在前廊上,后来又在地板上铺了条旧毯子,让小博在上面爬。媚兰自从读了艾希礼的信以后,每天不是兴高烈地唱歌就是急不可等地盼望。但是无论高兴也好不安也好,她显得更加苍白而消瘦了。她毫无怨言地做着自己份内的工作,可是常常生玻老方丹大夫诊断她有妇女病,并且提出了与米德大夫相一致的看法,说她根本不该生小博。他还坦率地指出,她如果再生孩子就活不成了。
  “今天我在费耶特维尔拾到一样可爱的小东西,"威尔说,"我想你们女士们会高兴看的,便把它带回来了。"他从后面裤袋里摸出那个卡琳给他做的印花布小包,里面衬着树皮,倒也很挺;接着又从小包里掏出一张联盟政府的钞票来。
  “你如果认为联盟政府的钞票很可爱,我可决不同意。"思嘉简单地说,因为她一见联盟的钱就气极了。"我们刚刚从爸的衣箱里找到了三千美元这样的钱,嬷嬷就跟在后面要拿去糊阁楼墙壁上的破洞,免得自己受风着凉呢。我想我也会那样做的。那么这种票子便有点用处了。"“'不可一世的凯撒大帝,也人亡物故,变成了泥土'呢,"媚兰面带苦笑说。"思嘉,别那样吧,把票子留给韦德。有一天他会引为骄傲的。"“唔,对专横的凯撒大帝我一无所知,"威尔容忍地说,"不过媚兰小姐,我所理解的和你刚才所说关于韦德的话是一致的。贴在这张钞票背面的是一首诗。我知道思嘉小姐对于诗没有多大兴趣,不过我想这一首可能会使她喜欢。"他把钞票反过来,那背面贴着一块粗糙的褐色包装纸,纸上用淡淡的土制墨水写了几行字。威尔清了清嗓子,缓慢而艰涩地念起来。
  “题目是《写在一张联盟钞票上》,"他说。
  现在在这人世间已毫无用处,
  在最困难的时期更是等于零-―
  它作为一个灭亡了的国家的证物,
  朋友,请你保存好并出示于人。
  出示给那些人,他们还愿意倾听
  这玩意儿所说的那些爱国志士
  曾经梦想的关于一个在风暴中诞生
  但后来毁灭了的自由国家的故事。
  “啊,多么动人呀!"媚兰喊起来。"思嘉,你不要把那些钞票给嬷嬷拿去糊墙壁了。它不仅仅是一张纸----就像诗里说的那样,而是'一个灭亡了国家的证物'呢!"“啊,你别伤感了!媚兰!纸就纸,而且我们正缺纸用。
  嬷嬷又经常抱怨阁楼上的一些墙缝。我就听得厌烦死了。韦德长大以后,我想我会有大量的联邦钞票给她,而不是这些联盟的废纸了。"她们争论时,威尔一直拿那张票子逗着小博在毯子上爬着玩。这时他抬起头来,用手遮着阳光向车道那边凝望。
  “那边来人了,"他在阳光中眨巴着眼睛说。"又是个大兵。"思嘉朝他观看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一个有胡子的人从林荫道的柏树底下缓缓走来,他穿着一身褴褛的蓝色混杂的军服,疲乏地耷拉着脑袋,慢腾腾地拖着两条沉重的腿。
  “我还以为不会再有大兵来了,"思嘉说。"但愿这不是个饿痨鬼。"“他一定是饿了,”威尔简单地说。
  媚兰站起来。
  “我想还是去,叫迪尔茜另外准备一份饭吧,"她说,"并且警告嬷嬷,不要急急忙忙让这可怜虫脱下衣服和----"说到这里她突然打住了,思嘉回过头来看着她,媚兰纤瘦的手紧紧地抓住喉咙,思嘉看得出,仿佛她那里疼极了似的,她那白晰皮肤下的青筋在急急地跳动。她的脸色更苍白,那双褐色的眼睛也瞪大到了吓人的程度。
  思嘉心想,她快要晕倒了,便连忙跳起来抓住她的胳膊。
  可是一刹那间媚兰就把她的手甩开,跑下台阶。像只小鸟似的轻盈而迅疾地朝碎石道上飞跑而去,那条褪色的裙子在背后随风飘舞,两只胳臂直挺挺地伸着。接着,思嘉明白了,她像挨了当头一棒。那个人抬起一张长满了肮脏的金黄胡须的脸,停住脚步,站在那里望着房子,好像疲惫得一步也挪不动了,思嘉这时才晕头转向地向后一退,靠在走廊里一根柱子上。她的心脏忽而急跳,忽而停止不动,眼看着媚兰抽抽搭搭地投入那个肮脏士兵的怀抱,他也俯下头去吻她,思嘉满怀狂嘉地向前跑了两步,但威尔拉住她的裙子,拦住了她。
  “别破坏这个场景,"他悄悄地说。
  “你这傻瓜,放开我,放开我!这是艾希礼呢!"他没有松手。
  “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嘛,是不是?"威尔平静地说。这时思嘉低下头,怀着一种又高兴又恼火,但却无能为力的惶惑神情看着他,她从他宁静的眼睛深处感受到了理解和怜悯之情。

第三十一章
  1866年一月一个寒冷的下午,思嘉・奥哈拉坐在房里给皮蒂姑妈写信,详累解释为什么她自己、媚兰或艾希礼都无法回到亚特兰大去同她一起祝这已是第十次写这样的信了,她很不耐烦,因为知道皮蒂姑妈一读完开头几句就会把信放下,然后再一次来信诉苦:“可是我真害怕独自一个人生活呀!"她的手已经冻僵了,便停下来使劲搓搓,同时将双脚深深踹入裹着脚的旧棉絮里,她的拖鞋后跟实际上早已磨掉,只好用碎毡皮包起来。毡皮尽管可以使脚不必直接踩地,但已起不了多少保暖作用。那天早晨,威尔把马牵到琼斯博罗钉蹄铁去了。思嘉暗想这世道怎么变得这么怪了,马还有鞋穿,而人却像院子里的狗还光着脚呢。
  她继续拿起笔写信,但这时听到威尔正从后门进来,便又把笔放下。她听见他那条木腿在房外面的穿堂里梆梆地响,后来没有声息了。等了一会儿,想必他会进来,但没有一点动静,于是她只好喊他。他进来了,两只耳朵冻得通红,淡红色的头发一片蓬乱,站在那里俯视着她,嘴角浮现着一丝幽幽的笑意。
  “思嘉小姐,你究竟攒了多少钱呀?"他问。
  “难道你是贪图我的钱要是我结婚吗?威尔?"她有点粗鲁地反问他。
  “不,小姐,我只是想现在想知道。”
  她审讯似地注视着他。威尔显得不很认真,不过他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反正她觉得出了什么事。
  “我手头只有十个金元,"她说。"这是那个北方佬留下的最后一点钱了。”“唔,小姐,这会不够的。”
  “不够干什么?”
  “不够交纳税金,"他答道,一面蹒跚地走到壁炉前面,弯下腰伸手烤火。
  “税金?"她简单地重复了一遍,"我的上帝,威尔!我们已经交过税了呀!”“是的,小姐。但他们说你交得不够。这是今天我在琼斯博罗那边听到的。"“可是,威尔,我弄不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思嘉小姐,我的确很怕再给你添烦恼,因为你已经够苦的了,可是我又不能不告诉你。他们说你还得付更大一笔的税金。他们把塔拉的税额增加得吓人地高----我敢说超过了县里任何一宗不动产。"“既然我们已经付过一次了,他们就不能再让我们交更多的税金。"“思嘉小姐,你从来不大到琼斯博罗去,我也高兴你这样。
  那是这些日子一位夫人不该去的地方。可是假如你去得多了,你就会知道,那里近来有不少的流氓,共和党和提包党人在当政。他们会叫你气炸的。而且,还常常发生黑鬼把白人从人行道上推下去的事,以及----"“可这同我们的税金有什么关系呢?"“我正要说呢,思嘉小姐。由于某种原因,那些无赖已经对塔拉的税金表示很不满意,仿佛那是个年产上千包棉花的地方。当我听到这消息,便到那些酒吧间附近去打听,收集人们的闲言碎语。然后我才发现,有人希望在你付不出这些额外税金时,州府将公开拍卖,于是他们可以用低价买下塔拉。谁都明白你交不出这么高的税款。现在我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想买这块地方。我调查不出来。不过我想,希尔顿这胆怯的家伙,那个娶了凯瑟琳小姐的人,他肯定会知道的,因为我正要向他探听,他便尴尬地笑了。"威尔在沙发上坐下,抚摩着他的半截腿。这条残腿每逢天气寒冷就要疼痛,而好半截木头又镶嵌得不很好,弄得他很不舒服。思嘉呆呆地望着他。他谈到塔拉这个要命的消息时,态度还是那么随便。由州府公开拍卖吗?那么大家往啊儿去呢?而且搭拉会属于另外一个人!不,这根本是不可思议的!
  她早已专心致志于塔拉的生产,因此不大关心外界发生的事。既然有威尔和艾希礼去料理她在琼斯博罗和费耶特维尔可能要办的一切事务,她就没必要离开农常在战争爆发前她对于父亲有关战争的谈论听而不闻,她如今才对于威尔和艾希礼在晚餐后有关开始重建的闲谈也不怎么在意了。
  当然喽,她听说那些倚仗共和党大谋私利的南方败类,以及那些提包党人。后者是南方一宣告投降就像蝗虫般拥来的北方佬,他们把自己的全部财产装在一个提包里带到这里。她还同那个所谓的"自由人局"打过几次很不愉快交道。她也听说过有些被解放的黑人已变得相当傲慢无礼了。可最后一点她却难以相信,因为她有生以来还从没见过一个傲慢的黑人呢。
  但是,有许多事情是威尔和艾希礼合谋向她隐瞒了。随着战争灾害而来的是重建故园时期的更大灾害,只不过他们两人早商量好了,在家里谈论当前形势时不提外面那些更可怕的具体情况。而当思嘉不加回避高兴听听时,也大多是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
  她听艾希礼说过,南部正在被当作一个被征服的省份对待,而征服者所采取的主要政策便是给予报复。不过,这样一种报道对于思嘉来说丝毫没有意义,因政治是男人们的事。
  她听威尔说过,似乎北部就是不准备让南部重新建立起来。好吧,思嘉心想,男人们总爱为一些蠢事操心。而她,北方佬过去没有鞭打过她,这一次看来也不会。如今最要紧的是拚命工作,再用不着为北方佬政府忧虑。反正,战争已经过去了。
  思嘉并不明白竞争的一切规律都已经改变,诚实的劳动不会再赚到公正的报酬了。佐治亚州如今几乎处于军法管制之下。北方佬士兵镇守着整个地区,"自由人局"完全控制这里的一切,而他们正在确立适合于他们自己的法规。
  这个由联邦政府组织起来的局,其职责是管理那些懒惰而激动的前黑奴,现在正吸引他们成千上万地从种植园转移到乡村和城城市中来。局里供养着他们,任其游手好闲,并且腐蚀毒化他们的思想,激发他们反对以前的主人。杰拉尔德家从前的监工乔纳斯・威尔克森负责设在塔拉的分局,他的助手是凯瑟琳・卡尔弗特的丈夫希尔顿。他们两人大肆散布谣言,说南方人和民主党人正等待时机要让黑人回到种植园重新沦为奴隶,而黑人为逃避这一厄运的唯一希望在于这个局以及共和党给他们提供的种种保护。
  威尔克森和希尔顿进一步告诉黑人们,他们在哪个方面都不比白人弱,并且很快就会允许白人与黑人通婚了,而他们以前的主人们财产也将很快被瓜分完,每个黑人都将分到四十英亩地和一头骡子归自己所有。他们以所谓白人逞凶犯罪的故事来煽动黑人,因此在一个一贯以主奴关系亲密闻名的地区,仇恨和猜疑又开始抬头了。
  “自由人局"由士兵撑腰,同时军方发布了一些自由矛盾的管制被征服者行为的命令。人们动辄被捕,甚至对该局官员表示冷淡也会构成罪名。军方颁发的命令有关于学校的,关于卫生的,关于谁的衣服上所钉的钮扣是什么种类,关于日用品销售以及包括其他几乎一切事物的。威尔克森和希尔顿有权干涉思嘉所经营的任何买卖,并且有权对她所售出和交换的一切物品规定价格。
  幸好思嘉很少同这两个人发生什么联系,因为威尔早已说服她让他来管理买卖上的事,而她自己只管理农常威尔用他那种温和的办法克服了好几种这一类的困难。并对她什么也没有说。同时威尔能够同提包党和北方佬周旋下去----如果他必须这样做的话。不过现在出现了一个大问题,大到他自己无法处理了。这就是那笔额外规定的税金和丧失塔拉农场的危险,这些事不能不让思嘉知道----而且得马上知道。
  她瞪着两眼望着他。
  “啊,该死的北方佬!"她叫道:“他们打击了我们,让我们已成了乞丐,难道这还不够吗,要放任流氓来凌辱我们吗?"战争已经结束,和平已宣布到来,可是北方佬仍然有权掠夺她,仍然可以叫她挨饿,仍然能把她赶出家门。而她竟然那么傻,曾经以为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只要她能够坚持到春天,就会万事大吉的。可威尔带来的这个令人可怕和绝望的消息却在整整一年累死累活和苦苦盼望之后降临,这已经是将她彻底压垮的最后一份负担了。
  “唔,威尔,我还满以为战争结束后我们的困难也就会完了呢!"“不会的,“威尔扬起他那张瘦削的乡巴佬面孔,镇定地注视着她。"我们的困难还刚刚开头呢。"“他们要我们付多少额外税金呢?"“三百美元。"一瞬间她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三百美元呀!这听起来就像三百万美元一样。
  “怎么,"她慌乱地嚷嚷着,"怎么----怎么,那我们无论如何得筹集三百美元了。"”是的,又是月亮又是虹,或者两个都要,很不容易埃"“啊,不过威尔!他们是不能出卖塔拉的。你看----"他那温和暗淡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仇恨和痛苦,这远远超过了她原先的估计。
  “唔,他们不能?我看,他们不但能而且会很乐意出卖的!
  思嘉小姐,国家已经完全沦为地狱了,如果你原谅我这样说的话,那些提包党和流氓都有投票权,而我们民主党人大多数没有。这个州的任何民主党人,只要他一八六五年在税收册上有两千美元以上的税额,就不能投票选举。这个规定把你父亲和塔尔顿先生以及麦克雷家和方丹家的少爷们都排除在外了。还有凡在战时担任过联盟军上校以上军官的人都不能投票。而且,思嘉小姐,我打赌这个州有比南部联盟任何一个别的州更多的上校。同时,凡是在联盟政府下面担任过公职的人也不能投票,这样一来,从公证人到法官都被排除了,而林区是到处有这种人的。事实上,北方佬制造那个大赦誓言的办法就是让每个在战前稍有身分的人都一律不能投票。聪明能干的人不能,上流社会的人不能,有钱的人也不能。
  “哼,我就能投票只要我履行他们那该死的宣誓。一八六五年我一个钱也没有,更不是上校或别的什么体面人物。可是我就不去宣誓。再怎么倒霉也不去!如果北方佬行为很正当,我也许早已经立誓忠于他们了。可如今已经不行。我可以被迫回到联邦,但决不会被改造成一个联邦分子。我宁愿永远丧失选举权,也决不去宣那个誓。然而像希尔顿那样的流氓,他却有选举权;像乔纳斯・威尔克森,像斯莱特里那样的下流白人,以及像麦金托什家那样的废物,他们却有选举权。且都在管事。而且,如果他们要欺负你,叫你付上十倍的额外税款,也是办得到的。就像一个黑人杀了白人而不会判刑。或者----"他没有说下去,觉得难以开口,因为他们两人都清楚记得,在洛夫乔伊附近那个农场里一个孤单的白人妇女曾遭遇到什么……"那些黑人能够做出任何不利于我们的事,而'自由人局'和士兵们都用枪杆子给他们撑腰,可我们不能参加选举,对此没有丝毫办法。"“选举,”思嘉嚷道:“选举!投票选举对于眼前的事到底有什么相干呀,威尔?我们谈的是税金……威尔,谁都知道塔拉是一个多么好的农常如果逼不得已,我们可以用它抵押到一笔钱,够付税金就行了。"“思嘉小姐,你为人一点也不傻,可有时说起话来却有点傻乎乎的。请问,谁还有钱来押贷这个农场呢?除了那些想要从你手里弄到塔拉的提包党,还会有谁呀?你看,每个人都有了土地。每个人的土地都是贫瘠的。你的土地怎么能押出去。"“我还有从那个北方佬身上取下的钻石耳坠呢,我们可以把它卖掉。"“思嘉小姐,这附近谁还有钱买耳坠呢!人们连买腌肉的钱也没有,别说什么首饰了。如果你有了十个金元,那么我敢打赌,这已经超过大多数人的存款了。"这时他们又沉默下来,思嘉感到她的头好像在撞一堵坚固的石壁,过去一年已有那么多石壁来让她撞埃"我们怎么办呢,思嘉小姐?”“我不知道,"他茫然地说,并且觉得没必要管它了。因为这实在是意外碰到的一堵石墙,而她突然感到特别乏,连骨头都酸疼了。她为什么要那样拼命工作,拼命挣扎,并把自己折磨完呢?每一番挣扎的结果都好像是失败在等待着嘲弄她。
  “我不知怎么办好,"她说。"但是千万别让爸知道了。那会使他烦恼的。”“我不会。““你告诉过别人吗?"“没有,我一听说就来找你了。"是的,她想,无论是谁听到了什么坏消息都会立即来找她的,而她对此感到烦透了。
  “威尔克斯先生在哪里?说不定他能出些主意。"威尔用温和的眼光看着她,这使她感到,就像从艾希礼回家的头一天那样,他是什么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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