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乱世佳人)》第50/78页


  “我们再也不要谈这件事了,好吗?我也不要你的钱,你给我滚吧!"“唔,不,你是要我的钱的。那么,既然已经谈到这里,怎么又不谈了呢?讨论这样圣洁的一首情诗肯定不会有什么害处----既然其中没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嘛。这样说,艾希礼爱的是你的心,你的灵魂,你那高尚的品德喽?"思嘉听了他这番话痛苦极了。当然,艾希礼所爱的正是她的这些东西。正因为了解这一点,她才觉得生活还能忍受下去。她了解艾希礼很欣赏那些深深埋藏在她身上、唯独他看得见的美好东西,但是了为保全名誉,他只能够对他保持着一种遥远的爱。不过这些东西一旦被瑞德说出来,尤其是用他那暗含讥讽而平静得很能欺骗人的言语揭露出来,便显得不那么美好了。
  “这倒使我想起了童年时代的理想,认为这样一种爱在这猥亵的世界里是可以存在的,“他继续说。"这样说来,他对你的爱就没有一点点性的因素了?要是你长得很丑,没有这雪白的皮肤,情况也会一样吗?要是你没有那么一双让男人神魂颠倒,很想把你抱在怀里的绿色眼睛,他也会爱你吗?还有你那屁股一扭一扭、对任何九十岁以下的男人能带诱惑性的浪劲呢?还有你那两片嘴唇----唔,我可决不敢让自己的淫欲去冒犯呀!难道艾希礼对这一切什么都没看见,还是说他看见了,但竟然无动于衷呢?"思嘉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在果园里的情景:艾希礼两臂哆嗦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那张嘴狂热地吻着她,似乎永远不离开了。想到这里她不禁脸红了,而脸红是逃不过瑞德的眼睛的。
  “这样,我就明白了,"他说,声音里带有一点近似恼怒的激动。"原来他爱你,仅仅是因为你的心呢。"他怎敢用他那肮脏的手指来搜刮秘密,使她生活中唯一美好而神圣的东西反而显得卑贱了。现在他正在冷静而坚决地突破她的最后一道防线,眼看就要得到他所需要的情报了。
  “是的,他就是"她一边喊,一边将她对艾希礼嘴唇的回忆抛在脑后。
  “我亲爱的,他恐怕连你有没有心都不知道呢。要是吸引他的果真是你的心,他就不必对你严加防范,像他为了让这种爱保持'神圣’(我们可以这样说吧?)而努力做的那样了。
  总之,他尽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去管它,因为一个男人竟然爱慕一个女人的心灵,而同时保持上等人的身丛和仍然忠实于自己的妻子。其实,对于艾希礼来说,他既要保全威尔克斯家的名誉,又对你的肉体那样垂涎欲滴,那一定是非常难受的呢。"3"你总是以你自己的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唔,我从来不否认我是贪图你的肉体的,如果你就是这个意思的话。不过,谢天谢地,我对名誉这类东西倒是满不在乎。凡是我想要的东西,只在能到手我就拿,所以我用不着跟魔鬼或天使去搏斗。看你给艾希礼建造了一个多么快乐的地狱啊!我简直要可怜他了。““我替他建造了一个地狱?"“对的,就是你!你的存在对于他是一种永恒的诱惑,但是他跟他家族里的大多数人一样,为了保全这些地方所谓的名誉,无论多深的爱情都可以抛弃。照我看来,现在这个可怜虫似乎既没有爱情也没有名誉来安慰他自己了!"“他是有爱情的!。……我的意思是,他爱着我!"“他真的爱你吗?那么请你回答我这个问题,然后我们今天的讨论就宣告结束,你也可以拿到钱,哪怕你扔到阴沟里里我也不管了。"瑞德站起身来,将他抽了一半的雪茄扔进谈盂里。他的动作跟亚特兰大陷落那天夜里思嘉所注意到的一样,带有异教徒的放肆劲儿和受到压抑的力量,是有点阴险而可怕的。
  “要是他真爱你,他怎么会让你跑到亚特兰大来弄这笔税金呢?如果我让一个我所爱的人来干这种事,我便----"“他不知道呀!他没想到我----"“难道你就没想过他应该想到的吗?"他的声音里分明带有好不容易才压住的火气。"要像你说的这样,他真爱你,他就应该知道你在绝望的时候会干出些什么事来。他哪怕把你杀了也不该让你跑到这里来找----不找别人偏偏来找我,真是天晓得!"“不过,他的确不知道呀!"“要是没人告诉他,他自己就猜不出来,那就说明他对你和你那可贵的心根本不会了解。"他多么不公平啊!好像艾希礼会猜别人的心思似的。好像艾希礼如果知道了就能阻止她来似的。但是她突然觉得艾希礼真的是能够阻止她来的。只要他在果园里给她一丁点儿暗示,说总有一天情况会有所变化,她便决不会来找瑞德了。
  在她临上火车的时候,他只消说一句温存的话,哪怕只表示一点惜别的爱抚之意,也会使她回心转意的。可是她只谈到了名誉。不过----难道瑞德说对了?难道艾希礼真的不知道她的心思吗?她赶快甩掉这个不忠的想法。当然,他没有怀疑她。艾希礼决不会怀疑她竟然会想做这样不道德的事情。艾希礼那么高尚,决不会有这种念头。瑞德只不过想尽力破坏她的爱情罢了。他正在千方百计要毁掉她所最珍重的东西。总有一天,她恶狠狠地想道,她的踮站住了脚,厂子经营得令人满意,她手里有了钱,那时她就得让瑞德·巴特勒为他现在加给她的苦恼和屈辱付出应有的代价了。瑞德站在她跟前有点得意地俯视着她。那阵曾经使他激动的情绪已经过去了。
  “这一切究竟与你有什么相干呢?"她问。"这是我的事,是艾希礼的事,可不是你的事。"他耸了耸肩膀。
  “不过有那么一点,思嘉,我对你的忍耐力抱有深深的不带个人成见的赞赏,而且我真不想看到你的精神在过重的负担下被压得粉碎。就说塔拉吧,它本身就是一副需要由男子汉来挑的重担。再加上你那位有病的父亲。他永远不会帮你什么忙了。还有那些姑娘和黑人。现在你又有了个丈夫,或许还要加上皮蒂帕特小姐。即使艾希礼和他的一家不要你照管,你的担子已经够重的了。"“他不需要我照管。他帮忙----"“啊,天哪,"他不耐烦地说。"让我们别再谈这个了。他帮不了你什么。你现在靠你,将来还得靠你,或者靠别人,直到他死。就我个人来说,我已经很厌烦,不想把他当作一个话题来谈了。……你到底要多少钱?”她真想把他狠狠地痛骂一顿。他加给她种种的侮辱,迫使她将心里最宝贵的东西和盘托出,并放肆地践踏它们。经过这一切之后,他居然以为她还会要他的钱呢!
  但是她还是尽量克制住自己没有骂出来。要是能够傲然拒绝他的许诺,让他滚出店门,那该有多痛快呀!但是,只有真正富有的人和真正无所顾虑的人,才能这样痛痛快快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呢。只要她还贫穷,她就还得忍受这样的场面。不过,等到她有了钱----啊,多么美好而令人兴奋的一个想法!等到她有了钱时,她决不忍受自己所不高兴的任何事情,也决不做她所不愿意做的任何事情,甚至对人礼貌不礼貌也得看人家是否叫她高兴了。
  我要叫他们全都充军到哈利法克斯去,她想,瑞德当然是头一个了!
  想到这里,她激动得那双绿眼睛闪出了光芒,嘴上也浮现出一丝丝笑影。瑞德也微微一笑。"你真是个可爱的人,思嘉,"他说。"尤其在你动什么坏脑筋的时候。只要能看看你那个可爱的酒窝,我就情愿给你买13头骡子,如果你的话。“前门打开了,站柜台的店员走了进来,一边用牙签剔牙。
  思嘉站起身来,披上围巾将下巴底下的帽带系紧。她已经打定主意了。
  “你今天下午有空吗?能不能现在就陪我去一趟?"她问。
  “到哪里去?”
  “我要你赶车带我到那家木锯厂去。我答应过弗兰克,不单独赶车出城。”“冒雨去木锯厂?"“是的,我现在就要把木锯厂买下来,省得你变卦。"他突然哈哈大笑,笑得那么响,竟把站在柜台后面的那个店员吓了一跳,好奇地看着他。
  “你难道忘了你又结婚了吗?叫大家看见肯尼迪太太同流氓巴特勒一起赶车出城,那可够你受的了。要知道我是上等人家客厅里不接待的人呀。你难道不顾自己的名誉了?"“名誉,胡说八道!我得赶在你变卦之前,并且趁弗兰克还没有发现我打算买,就把这厂子给买下来。别这样慢慢吞吞了,瑞德,一点小雨有什么关系呢?让我们快走吧。"那个锯木厂!每当弗兰克一想起它便要叹息一番,怨自己当初不该向她提起。她将自己的耳环卖给了巴特勒船长(不卖别人偏偏卖给他!)而且不同自己的丈夫商量就把厂子买了下来,这已经很不对了,而她甚至还不把厂子交给丈夫去经营。看来这真不妙。似乎她压根儿就不信任丈夫或他的判断力。
  弗兰克同他所认识的所有男人一样,认为一个妻子总应该尊重丈夫比她高明的见识,应该全面接受丈夫的意见,而决不自作主张。他本来可以容忍大多数的女人自行其事。女人就是这样一些有趣的小家伙嘛,对她们的癖好迁就一点不会有什么坏处。弗兰克的为人生来温和文雅,对于妻子决不会过分苛求。他会欣然满足一个娇小人儿的傻念头,最多只怜惜地责怪她愚蠢和奢侈。可是思嘉决心要干的那些事情,他却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比如说,那家锯木厂吧。当她带着甜蜜的微笑回答他提出的一些问题,说她自己准备经营这个厂子时,他简直吓坏了。"我自己做木材生意。"这是她的原话。弗兰克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时刻他所感到的恐怖。她自己去做生意!这真令人难以想像。在亚特兰大,没有一个女人做生意。事实上,弗兰克从来没听说过哪里有女人做生意的事。如果在艰难时世女人不幸要被迫赚点钱来贴补家用,她们也总是悄悄地做些适合女人身分的事情----如梅里韦瑟太太烤馅饼卖,埃尔辛太太和范妮画瓷器,做针线活和收留寄者或者像米德太太到学校教书,邦内尔太太教音乐。这些太太们在赚钱,但她们却像女人应该做的那样留在家里干活。要是,身为一个女人,却离开家庭的保护,冒险跑出去进入粗鲁的男人世界,同他们在生意上竞争。同他们厮混在一起,受人侮辱和议论。……尤其是当她有一个能够充充裕裕养活她的丈夫,无需被迫这样做的时候!
  弗兰克原先以为她只是开开玩笑,逗逗他,一个不太得体的玩笑,但很快他便发现她真的要干,她果然将锯木厂经营起来了。每天她比他起得还早,赶车去桃树街,常常要到他锁上店门回皮蒂姑妈家吃完晚饭很久才回家来。赶车到木厂去要跑很远一段路程,只有不赞成她的彼得大叔在护送她,路过的树林里又都是些自由黑人和北方佬流氓。弗兰克没法陪她去,困为那店占去了他全部的精力和时间,但他表示反对时她只简单地说:“要是我不警惕约翰逊那个狡猾的家伙,他就会偷卖我的木料把钱装进自己的腰包。什么时候我能找到一个信得过的好人来帮我经营这个厂子,我就不必这样经常到那里去了。到时候,我可以把时间花在城里卖木料了。"在城里卖木料!那可是最糟糕的了。她确实时常从厂里腾出一天时间来兜售木料,碰到那样的日子,弗兰克就只好躲在店堂后面的黑屋里,生怕遇到什么熟人,他的妻子竟然在卖木料呀!
  人们对思嘉纷纷议论起来。说不定也在议论他呢,说他居然允许自己的妻子干这种不体面的行当。弗兰克在柜台上遇到一些顾客,听他们说"我刚才看到肯尼迪太太在。……",这时他真难堪啊!大家都尽力告诉他她干了些什么。大家都在谈论建造新旅馆的地方所发生的事情。原来当托米·韦尔伯恩正在从另一个人手里买木料时,思嘉恰好赶车经过那里。
  她立即从车上爬下来,当着那些正在平地基的干粗活的爱尔兰工人的面直截了当地告诉托米他上当了。她说她的木料质量更好又便宜,为了证实这一点,她在头脑里列出一连串数字,当即给他作了估算。她让自己插足于一群陌生的干粗活的工人中间,这就够失体面的了,更糟的是一个女人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中显示她那样善于算计。当托米接受了她的估算并给了她定单以后,思嘉仍不赶快乖乖地离开,却继续到处闲逛,同爱尔兰工头、一个名声很坏、凶狠的矮个子男人约翰尼·加勒格尔说话。仅这件事就在城里被人们议论了足足好几个星期呢。
  最重要的是,她果然在这个厂的经营上赚了钱,而任何男人都不会因自己的老婆在这样不合妇道的活动中赚了钱而感到自在。她也从来没有拿出钱来交给丈夫用在店铺上。大部分的钱都寄到塔拉去了,而且她一封接一封地给威尔·本廷写信,告诉他应该如何花这些钱。她还告诉弗兰克,等塔拉的修缮工作完成之后,她准备将钱作为有抵押的贷款放出去生利了。
  “唉!唉!"弗兰克每当想起这一点便感叹不已。女人压根儿就没有权利懂得什么叫抵押嘛。
  近几天来思嘉满脑子都是计划,便对于弗兰克来说,这些计划一项更比一项精了。她居然提出要她在的被谢尔曼烧毁的仓库地基上建造一家酒馆。弗兰克倒不是什么戒酒主义者,但他强烈反对这个主意,当酒馆的房东是一种不吉利的买卖,一种不名誉的买卖,几乎跟出租房子开妓院一样不名誉。至于到底为什么,他也说不出个道理来,因此思嘉对他那站不住脚的主张只报以"胡说八道"。
  “酒馆最好出租,亨利叔叔这样说过,"她告诉他。"租酒馆的人总是按时交租金,而且弗兰克,你听我说,我可以用卖不出去的次木料建一家造价低廉的酒馆,从中获取可观的租金,靠这些租金和厂里赚来的钱,再加上从抵押贷款中挣得的钱,我就可以再买几个锯木厂了。"“宝贝儿,你可不需要再多的锯木厂了!"弗兰克吓得大喊起来。"你该做的是卖掉你已经有的那个厂。它已经把你累得要命,而且你知道找自由黑人在那里工作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自由黑人当然都是没用的,"思嘉表示赞同说,但全然不理睬他建议的她该卖掉厂子的话。”约翰逊先生说,他从来都不清楚他早晨来干活时那一帮人是否都到齐了。你压根儿已无法再依靠黑人。他们干上两天便不干了,一直等到工钱花光了才又回来。整个这一帮人很可能一下子全走光的。我越看这个解放运动,越觉得它是犯罪。它实际上把黑人都毁了。许许多多的黑人根本不干活,我们厂里能雇到的那些人也都是些吊儿郎当,漫不经心,根本派不上用常要是你为了他们好,骂他们几句,打当然更谈不上了,'自由人局'便会像鸭子抓无花果虫那样向你扑过来。"“宝贝儿,你没有让约翰逊先生揍那些----"“当然没有,"她厌烦地回答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要是我敢这样做,北方佬就会送我进监狱了。"“我敢断定你爷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揍过黑人一下,"弗兰克说。
  “嗯,只捧过一回。有一次爸打了一天猎回来,黑人马夫没有把马擦干,挨了他的打。不过,弗兰克,那时候可不同呢。现在这些获得自由的黑人得另当别论啦,狠狠揍一顿对他们中的某些人来说,也许很有好处。"弗兰克不仅对他妻子的主张和打算感到吃惊,同时对他们婚后几个月来她的变化也大为诧异。她已经完全不是当初他娶她为妻时那个温柔甜蜜而富于女性的人了。在向她求婚的短短一段时间里,他曾经认为从她对生活的种种反应、无知、羞怯和柔弱来看,他还从未见过一个女人比她更富有女性魅力了。现在她的种种反应却都是男性化的了。虽然她仍有粉红色的双颊、酒窝和迷人的微笑,但她说起话来,做起来来活像个能干的男人。她说话的声音尖刻果断,她同事当即立断,没有一丁点儿女孩子犹豫不决的样儿。她一旦确定自己需要什么,就像个男人似地通过最简捷的途径去追求,而不是以女人所特有的那种躲躲闪闪和迂回的办法。
  弗兰克并不是以前从没见过这种女人。亚特兰大像所有南部其他城市一样,也有一些有钱的贵女人,她们是谁也碰不得的。没有人比得过那位矮胖的梅里韦瑟太太的威风,比得过文弱的惠廷太太,她在追求自己的目的时真是聪明透了。不过,无论这些太太们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采取了什么样的手段,她们所采取的毕竟还是女人的手段。她们自始自终对男人的意见表现得毕恭毕敬,而不管是否真正听他们的。她们讲究这种礼貌,显得听男人的话,这者是重要的。
  可是思嘉只听她自己的;至于别人的话谁也听不进去。她办起事来跟男人一模一样,这就难怪全城人的人都在对她议论纷纷。
  “而且,"弗兰克苦恼地想,"也许还在议论我,竟然让她这么不守女人的本分。“此外,还有巴特勒那个男人,他经常到皮蒂姑妈家来,这是最最丢脸的事。弗兰克一直厌恶这个人,即使在战前和他做生意的时候。他经常感到苦恼,当初不该将瑞德带到"十二橡树"树去,并把他介绍人自己的朋友们。他之所以看不起瑞德,是由于后者在战争期间残酷地做投机生意赚钱,而且没有参军。瑞德在联盟军里服役过八个月的事只有思嘉一个人知道,因为瑞德曾经装着害怕的样子央求她不要向任何人泄漏他的这件"丑事。"弗兰克最最看不起他的是他抓住南部联盟的金子不放,而像布洛克海军上将和其他遇到同样的情况的老实人,则将大量金钱都归还给联邦国库了。但是,不管弗兰克怎么想,瑞德仍是皮蒂姑妈家一位常客。
  表面上他是来看皮蒂姑妈,皮蒂小姐也没觉察出什么,只能相信这是真的,因而对他的来访还自鸣得意。而弗兰克感觉很不舒服,认为吸引他来的并不是皮蒂小姐。小韦德虽然对大多数人都显得很怕生,偏偏非常喜欢他,甚至叫他"瑞德伯伯,"这使弗兰克十分恼怒。弗兰克不由得记起战争年代瑞德在思嘉身边献过殷勤,那时人们对他们便有过议论。他想现在人们对他们的议论可能更不像话了。弗兰克的朋友们谁也没有勇气对他说起这类事情,尽管对于思嘉办木厂的事有时直言不讳。但是他不免要注意到邀请他和思嘉吃饭或参加宴会的事情越来越少了,来拜该他们的人也渐渐少了。思嘉对她的邻居们大多不喜欢,就是她所喜欢的那几个人也由于厂里的事情太忙而顾不上去看望,因此关于很少有客人来访一事她并不在意。但弗兰克却敏锐地感觉到了。
  弗兰克一辈子受着一句话的支配:“邻居们会怎么说呢?"现在他妻子因不守礼节而引起了这么大的震动,他对此却毫无办法。他觉得人人都在非议思嘉,都谴责他容许妻子"有失妇道"而瞧不起他。她做了那么多丈夫不应该允许做的事情,可是按他的看法,要是他不允许她做,劝告她,甚至批评她,那么一阵暴风雨就会劈头盖脸起来了。
  “唉,唉,"他无可奈何地叹息,"她比我见过的任何女人都容易发狂,而且会狂得很久!"哪怕有时一切都很顺利,可令人吃惊的是,这位在屋里独自哼着歌儿、充满深情又显得很调皮的妻子,会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只要他说一声:“宝贝儿,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暴风雨便马上降临了。
  只要她那双黑眉突然在鼻梁上方皱成一个尖角,弗兰克便会哆嗦起来。思嘉具有鞑靼人的坏脾气和野猫的凶劲儿,一发作起来她就根本不顾自己说些什么或者多么伤人了。在这种情况下,家里总是笼罩着乌云。弗兰克提早去店里,并且呆到很晚才回家。皮蒂就像兔子找地洞躲起来似地钻进自己的卧室,韦德和彼得大叔退缩到车房里去,厨娘则留在厨房里尽力克制自己不提高嗓门唱赞美诗。只有嬷嬷能沉住气,忍受思嘉的坏脾气,因为嬷嬷同杰拉尔德·奥哈拉和他的火爆性子打交道有了许多年,已经锻炼出来了。
  思嘉也并非有意暴躁,她其实很想成为弗兰克的好妻子,因为她喜欢他,而且对他救塔拉所给予的帮助十分感激。但是他如此经常并且以如此不同的许多方式在考验她的耐心,直到她实在忍无可忍了。
  她决不会尊重一个听任她骑在头上的男人,可他在无论怎样不愉快的情况下对她或对别人总是表现得那么畏畏缩缩,这种态度她是无法忍受的。她本来也可以不在意这些事情,甚至快快活活过日子,因为如今有些经济问题她已经在着手解决了,可是还有许多小事证明弗兰克既不善于做生意又不让她成为一个好生意人,这就又要常常使她生气了。
  正如她所料想到的,弗兰克一直不背去催收别人赊欠的帐,直到思嘉催了又催,他才带着歉意马马虎虎地去问了问对方。这种经历最后向她证明,肯尼迪家永远只能维持一种勉强过得去的生活,除非她决定亲自去挣钱。她如今才明白弗兰克只要在他那肮脏的小店里把后半辈子闲混过去,就心满意足了。他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根基如此单薄,生活还得不到保障,而在当今乱世只有金钱才能防御新的灾害,因此多挣钱是非常必要的。
  弗兰克在战前那些太婆日子里或许能够做一个成功的商人,至于现在,她觉得他已古板到了令人憎恶的地步,还在顽固地想照老规矩行事,而这些老规矩早已跟旧时代同时一去不复返了。冷酷无性的新时代需要的是侵略性,而这正是他完全缺乏的。思嘉自己倒具有这种侵略性,也想施展它,不管弗兰克是否愿意。他们需要钱,她正在赚钱,但这是一项艰苦的工作。照她看来,弗兰克到少不应该去干涉她正在取得成功的那些计划。
  由于她缺乏管理经验,经营这个新厂可真不容易。如今的竞争比刚开始时更加激烈了,因此她每天晚上回家总是精疲力尽,心事重重,而且苦恼不已。在这种情况下,每当弗兰克带着歉意地干咳一声说:“宝贝儿,我可不会干这种事",或者"宝贝儿,我要是你,就决不会干这种事",此刻思嘉只能按捺住自己不大发脾气,但她经常是按捺不住的。要是他自己没有勇气闯出去多挣点钱回来,他凭什么还要找她的岔儿呢?而且他找岔儿的地方又尽是些可笑的事!在这种年头,就算她干得不像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何况这个不是女人所应干的木厂还在不断地赚钱,而这些钱又是他们----她自己、这个家和塔拉,还有弗兰克----所非常需要的!
  弗兰克需休息和安静。他所虔诚服役的那场战争已经损坏了他的健康,断送了他的财产,而且使他变成了一个老头儿。对于所有这些,他全不后悔。经过这四年战争之后,他对生活只求平平安安,和和气气,周围是亲善的面孔,处处受到朋友们的赞,许。但不久他便发现现在家里要得到安宁是需要会出代价的,那就是得让思嘉随心所欲,不论她想干什么都依她。由于他感到辛苦,他便依从她买个安宁。有时他在寒冷的黄昏从外面回来,思嘉微笑着替他打开前门,在他的耳朵、鼻子或其他某个不合适的地方吻一下,或者晚上在温暖的被窝里感觉到她的头睡意朦胧地偎在他肩膀上,那时他认为这个代价还是很值得的。只要思嘉能随心所欲,家庭生活就可以过得满愉快。不过他所得到的安宁是空的,徒有其表而已,因为他付出的代价是放弃了婚后生活中他认为应该享受的一切。
  “一个女人总应该更多地关心自己的家和家里人,不就该像个男人那样在外面闲荡,”他想道。"现在要是她有一个孩子----"一想到孩子他就微笑了,而且他经常在梦想孩子呢。可思嘉却真截了当地宣布她不要孩子,而孩子也不会是等在那里一请便来的呀。弗兰克知道许多女人说不要孩子,那不过是愚蠢和害怕罢了。要是思嘉有了孩子,她一定会爱他的,一定会像起他女人一样心甘情愿待在家里抱娃娃了。到那时她便只好卖掉那木厂,他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所有的女人都是有了孩子以后才觉得非常愉快,而弗兰克知道思嘉如今是不愉快的。虽然他对女人一无所知,但思嘉有时感到不愉快这一点,他还不至于根本看不见吧。
  有时他半夜醒来,听到身边有蒙着枕头的轻轻抽泣声,他第一次醒来感觉到她啜泣得连床都震动了的时候,曾惊恐地问过她:“宝贝儿,怎么加事呀,"可是她生气地一声斥责:“唔,别管我!"就这样给顶了回去,从此再也不吭声了。
  是的,有了孩子会使她愉快起来,而且会使她的脑子摆脱那些与她不相干的傻事。有时弗兰克暗自叹息,觉得自己抓到了一只热带鸟,它一身光補e,色彩斑斓,但对于他来说,只要有只鹪鹩也就行了。事实上那会更好一些。

第三十七章
  四月的一个黑夜,外面上着暴雨,托尼·方丹从琼斯博罗骑着一匹大汗淋漓累得半死的马来到他们家门口敲门,将弗兰克和思嘉从睡梦中惊醒,搞得他们心惊肉跳。这是四个月以来思嘉第二次敏锐地感觉到重建时期的全部含义是什么,而且更深刻地理解了威尔说"我们的麻烦还刚刚开始"的含意,同时也懂得了艾希礼那天在寒冷飕飕的塔拉果园里说的那些凄凉的话是多么正确----他当时说:“我们大家面对的是比战争还在坏、比监狱还在坏----比死亡还要坏的局面呢。"她首次与重建时期直接地接触是她听说乔纳斯·威尔克森在北方佬支持下要将她从塔拉撵出去的时候。但这次托尼的到来以一种可怕多的方式使她更深切地明白了重建时期的含义。托尼在黑夜里冒着大雨奔来,几分钟之后又重新消失在黑夜里,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他拉开了一场新恐怖剧的帷幕,而思嘉绝望地感到这帷幕永远也不会再落下来了。
  在那个下大雨的夜晚,来人急促地敲打着他们家大门,思嘉披着围巾站在楼梯平台上往下面大厅一看,瞧见了托尼那张黝黑阴郁的面孔,而托尼上前立即把弗兰克手里的蜡烛吹灭了。她赶紧摸黑下楼,紧握着她那双冰冷潮湿的手,听他轻轻地说:“他们在追我----我要到得克萨斯去----我的马快死了----我也快饿死了。艾希礼说你们会----可不要点蜡烛呀!千万不要把黑人弄醒了。……我希望尽可能不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直到厨房里的百叶窗被放下来,所有的帘子也都拉到了底之后,托尼才允许点上一支蜡烛,向弗兰克急急忙忙说起来,思嘉则在一旁忙碌着为他张罗吃的。
  他没有穿大衣,浑身都被雨淋透了,帽子也没戴,一头黑发在小脑壳上。不过,当他一口吞下思嘉端来的威士忌之后,那双飞舞的小眼睛又流露出方丹家小伙子们的快活劲儿,尽管在当时情况下,它有点令人寒心。思嘉感谢上帝,幸亏皮蒂小姐正在楼上大打呼噜,没有被惊醒,否则她看见这个幽灵准会晕过去的。
  “该死的杂种,不中用的家伙,"托尼咒骂着,一面伸出杯子想再要一杯。"我已经精疲力尽了,不过要是我不迅速离开这里,我的这张AE?就完了,不过这也值得。上帝作证,真是如此!我如今得设法赶到得克萨斯去,在那里藏起来。艾希礼在琼斯博罗跟我在一起,是他叫我来找你们的。弗兰克,我得另外找一骑马,还得在一点钱。我这骑马快要死了----它一路上在拼命赶呢—-我今天像个傻瓜,像从地狱里出来的蝙蝠一样从家里跑出来,既没穿大衣又没戴帽子,身上一个钱子儿也没有。不过家里也真没多少钱了。"说着说着他竟笑起来,开始贪婪地吃着涂了厚厚一层冻黄油的凉玉米面包和凉萝卜叶子。
  “你可以把我的马骑去,"弗兰克平静地说。"我手头只有十块钱,不过,要是思你能等明天早晨----"“啊,地狱着了火,我可等不及了!"托尼加重语气但仍很高兴地说。"也许他们就在我后面。我就是急急忙忙动身的。
  要不是艾希礼把我从那里拉出来,催我赶快上马,我会像个傻瓜似的还待在那里,说不定现在已经被绞死了。艾希礼可真是个好人。"这么说,艾希礼也卷进了这个可怕的令人费解的事件中去了。思嘉浑身冷得发抖,心快蹦到喉咙里了。北方佬现在抓到了艾希礼没有?为什么弗兰克不问个究竟?为什么他把这一切看得如此平淡,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呢?她忍不住开口提问了。
  “是什么事情----是谁----”
  “是你父亲过去的监工----那个该死的乔纳斯·威尔克森。"“是你把----他打死了吗?"“天哪,思嘉·奥哈拉!"托尼愤怒地说。"要是我打算杀了某某人,你不会以为我只拿刀子钝的那面刮他一下就满意了吧?不,天哪,我将他碎尸万段了。"“好,"弗兰克平静地说。"我向来就不喜欢这个家伙。"思嘉向他看了看。这可不像她所了解的那个温顺的弗兰克,那个她觉得可以随便欺侮、只会胆怯地捋胡子的人。他此时显得那么干脆、冷静,在紧急情况面前一句废话也不说了。他成了一个男子汉,托尼也是个男子汉,而这种暴乱场合正是他们男子汉大显身手的时候,可没有女人的份儿呢。
  “不过艾希礼----他有没有----”
  “没有。他想杀那人家伙,但我告诉他这是我的权利,因为萨莉是我的弟媳。最后他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同我一起去琼斯博罗,怕万一威尔克森先伤了我。不过我并不认为艾希礼会受到牵连的。但愿如此。给我在这玉米面包上涂点果酱好吗?能不能再给我包点东西留在路上吃?"“要是你不把一切情况都告诉我,我可要大声嚷嚷了。"“等我走了以后,如果你想嚷嚷就请便吧。趁弗兰克给我备马的这会儿功夫,我把事情讲给你听吧。那个该死的-威尔克森早就惹了不少麻烦。你当然知道,他在你的税金问题上做了些什么文章。这只不过是他卑鄙无耻的一个方面罢了。
  最可恨的是他不断煽动那些黑人。要是有人告诉我,说我能活着看到我可以憎恨黑人的那一天就好了。那些黑人真该死,他们居然相信那帮流氓告诉他们的一切,却忘了我们为他们做的每一件事情。现在北方佬又主张要让黑人参加选举,可他们却不让我们选举。嗨,全县几乎只有极少几个民主党人没有被剥夺选举权了,因为他们又排除了所有在联盟军部队里打过仗的人呢。要是他们让黑人有选举权,我们就完了,该死的,这是我们的国家呀!并不属于北方佬!天哪,思嘉,这实在无法忍受,也不能忍受了!我们得起来干,即便这导致着另一场战争也在所不惜,很我们便将有黑人法官,黑人议员----全是些从树林里蹦出来的黑猴子----"“请你----快点告诉我吧!你到底干了什么?"“慢点包,让我再吃口玉米面包吧。是这样,据说威尔克森干的那些搞黑人平等的事走得实在太远了点。他成天同那些傻黑鬼谈这些事,他竟胆敢-—"托尼无奈地急急地说,“说黑人有权跟----白种女人----"“唔,托尼,不会呢!"“天哪,就是这样!你好像很伤心,这我并不奇怪。不过,地狱着了火,思嘉,这对你来说,不会是新闻了。他们在亚特兰大这里也正在对黑鬼这样说呢。"“这我----我可不知道。"“唔,一定是弗兰克不让你知道。不管怎样,在这之后我们大家认为我们得在夜里私下去拜访威尔克森先生,教训他一顿,可是还没等我们去----你记得那个叫尤斯蒂斯的黑鬼吗,就是过去一直在我们家当工头的那个人?"“记得。"“就是那个尤斯蒂斯,今天萨莉正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他跑到厨房里面----我不知道他跟她说了些什么。我想我再也不会知道他说些什么了。反正他说了些什么,拉着我听见萨莉尖叫起来,便跑到厨房里去,只见他站在那里,喝得烂醉像个浪荡子----思嘉,请原凉我说漏了嘴。"“说下去吧。"”我用枪把他打死了,母亲急急忙忙赶来照顾萨莉,我便骑上马跑到琼斯博罗去找威尔克森,他是应该对此负责的。要不是他,那该死的傻黑鬼是决不会想到干这种事情。一路经过塔拉时,我碰到了艾希礼,当然他便跟我一起去了。他说让他来干掉威尔克森,因为他早想对他在塔拉的行为进行报复了。不过我说不行,因为萨莉是我死去的同胞兄弟的妻子,所以这该是我的事。他一路上跟我争论不休。等我们到了城里,天哪,思嘉你看,我竟没带手枪!我把它丢在马房里了。
  把我给气疯了----”
  他停下来,咬一了口硬面包,这时思嘉在发抖。方丹家族中那种危险的狂暴性格在本县历史上早就闻名了。
  “所以我只得用刀子来对付他。我在酒吧间找到了他,把他逼到一个角落里,艾希礼把别的人挡祝我首先向他说明来意,然后才将刀子猛戳过去,随即,还没等我明白过来事情便完了,"托尼边想,边说着。"等我明白过来的第一件事是艾希礼让我上马,叫我到你们这里来,艾希礼在紧要关头是个好样的。他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弗兰克拿着自己的大衣进来了,顺手把大衣递给了托尼。
  这是他唯一的一件厚大衣,但思嘉没有表示异议。她好像对这件事完全站在局外,这可纯粹是男人的事呀。
  “不过,托尼,家里需要你着呢。真的,要是你回去解释一下----"“弗兰克,你真是娶个傻老婆呀,"托尼一面挣扎着把大衣穿上,一面列着嘴笑笑。"她可能还以为北方佬会给一个保护女同胞不受黑鬼污辱的男人发奖呢。他们会发的,那就是临时法庭和一根绳子。思嘉,亲我一下吧,弗兰克,你可别介意,我也许和你从此永别了。得克萨斯离这里远着呢。我可不敢写信,所以请告诉我家里人,到目前为止,我还平安无事。"思嘉让他亲了一下,两个男人便一起走出去,进入倾盆大雨之中。他们在后门口又站了一会说了些什么。接着,思嘉突然听到一阵马蹄溅水的声音,托尼走了,她打开一道门缝,看见弗兰克牵着一匹喘着气、跌跌绊绊的马进了马房。她关上门,颓然坐下,两个膝盖仍在发抖。
  现在她知道重建运动究竟意味着什么了,就像知道如果家里被一群只束着遮羞布蹲在那里的光身子野人所包围时意味着什么一样。归近许多她很少想到的事情如今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比如说,她听到过但当时并没有在意去听的那些话,男人们正在进行但她一进来便中止的议论,还有一些当是看来并没有什么意思的小事情,以及弗兰克费尽心机地警告她不要在只有虚弱的彼得大叔保护下赶车去木厂,等等。现在这一切汇在一起,便形成一幅令人害怕的景象了。
  黑人爬到了上层,他们背后有北方佬的刺刀保护着。思嘉可能被人杀死,被人强奸,对于这种事很可能谁也没有办法。要有人替他报仇,这个人就会被北方佬绞死,也无需经过法官和陪审团的审判。那些对法律一窍不通、对犯罪情节毫不在意的北方佬军官门,只需草草经过举行一次审判的动议,便可以把绞索套到南方人的脖子上了。
  “我们怎么办呢?"她双手绞着,处于一种恐怖无依的极端痛苦之中。"那些魔鬼会绞死像托尼这样好的小伙子,就为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同胞而杀死了一个黑醉鬼和一个恶棍般的无赖,对这些魔鬼我们怎么办呀?"“实在无法忍受!"托尼曾经大声呐喊过,他是对的。实在是无法忍受。不过他们既然无依无靠,不忍受又怎么办呢?
  她开始浑身发抖,并且有生以来第一次客观地看待一些人和事,清楚地认识到吓怕了孤弱无助的思嘉·奥哈拉并不是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了。成千上成像她那样的女人遍布南方,她们都吓怕了,都是些孤弱无助的人。还有成千上万的男人,他们本来在阿波马托克斯放下了武器,现在又将武器拿起来,准备随时冒生命危险去保护这些女人。
  托尼脸上显出某种在弗兰克脸上也反映出来的表情,一种她最近在亚特兰大别的男人脸上也看见了的表情,一种她注意到了但没有想到要去分析的神色。这种表情同投降后从战场上回来的男人脸上那种厌倦而无可奈何的表情完全不一样。当时那些男人只想回家,别的什么也不管。可现在他们又在关心某些事情了,麻木的神经恢复了知觉,原先的锐气又在燃烧。他们正怀着一种残酷无情的痛苦在重新关心周围的一切。像托尼一样,他们也在思索:”实在无法忍受!"她见过多少南方的男人,他们在战前说话温和,但好勇斗险,在最后战斗的绝望日子里不顾一切,坚韧不拔。但是,就在短短的片刻之前,从那两个男人隔着烛光相对注视的面孔中,她看到了某种不同的东西,某种使她感到振奋而又害怕的东西----那是无法形容的愤怒,难以阻挡的决心。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同周围的人有了一种类似亲属的亲密关系,感到与他们的愤怒、痛苦和决心已融为一体了。的确,实在难以忍受!南方是这么美好的一个地方,决不容许轻易放弃它;南方是如此可爱,决不容许那些痛恨南方人、想把他们碾得粉碎的北方佬来加取践踏;南方是这么珍贵的家乡,决不容许让它落在那些沉醉在威士忌和自由之中的无知黑人手中。
  她一想到托尼的匆匆到来,便觉得自己与他有了血缘关系,因为她想起她父亲在一次对他或他的家族来说不算杀人的谋杀事件之后连夜匆匆离开爱尔兰的故事。她身上有杰拉尔德的血,暴力的血。他记起自己开枪打死那个抢东西的北方佬时那股激动的高兴劲儿。他们身上都有暴力的血,它危险地接近表面,就潜伏在那温文尔雅的外貌下。他们大家,她认识的所有男人,连那两眼朦胧的艾希礼和哆哆嗦嗦的老弗兰克也在内,都有那种潜伏在底下的品质----必要时都能杀人,都会使用暴力。就连瑞德这个没有一点道德观念的流氓,也因为一个黑人"对贵妇人傲慢无礼"而把他杀了呢。
  当弗兰克浑身湿淋淋,咳嗽着进来时,她才猛地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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