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金座活佛》第39/39页


三、在三五年之中,著述刻印一部关于中观论方面的学术专著,树立学者形象。
当然,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真的受排斥呆不住,也到参尼寺去静修坐禅避难一段时间,他派洛哲去参尼寺代他管理有关事务,就是为退路安排的。但在名义上,他决不脱离吉祥右旋寺,永远当吉祥右旋寺的首席金座活佛。
……他后来打听到了,因为处理飞机坠落之事坚决果断,吉祥右旋寺又为抗战捐献了三十部战机,还派出佛叔俄旺为团长的前线慰问团,国民政府委任坚贝央为蒙藏委员会兼职副委员长,总统送来了“输财报国”匾额以表褒奖。佛兄泽旺呢,也授予了少将参议之衔,还赠送了电台和不少枪弹。
他恍然明白,寺主坚贝央已经踏上了政教两方面的坦荡大道,所以把他吉塘仓视为可有可无,说不定暗地里看作潜在的对手。
他的心情一直是沉重的、压抑的。


第五部分第十五章 没有不散的筵席(9)

说归说,做归做,一个人的秉性是难以改变的,吉塘仓也如此。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半年之后,他又在书房里呆不住了,开始和寺里的活佛、高僧、学者,与寺外的党政要员来往交流,原先潜心闭户修持的想法已经淡忘,因而不愉快的事却影子般追着他而来。这也正是老百姓俗话所说的:事不顺心,尿尿也洒在脚背上。还有一句谚语也曾指出:再富贵的人,福不双至;再命苦的人,祸不单行。吉塘仓正好碰在了这种碴子上。
下午刚送走翻译贡却乎,还未坐定喝碗茶,泽旺便带着一队卫士气汹汹来到了佛邸。他拨开劝挡的侍僧,径直闯进吉塘仓的书房,惊得他差点跳起来。
泽旺手里提着德国造二十粒手枪,脸如冰霜、目光如炬,冲进门警惕地急速扫视屋内,粗暴地吼问:“贡却乎呢?贡却乎出来!共党分子贡却乎在哪里?”
吉塘仓镇静下来,明白了泽旺是来抓捕贡却乎的,他摊开两手,不无调侃讥笑说:“早走了!马跑了灰尘也散开了。”但他心里还是沉沉地一响,贡却乎是共产党?藏人中还有贡却乎这样的共产党人?沾上共产党可是死罪啊!
泽旺狞笑,挥挥手枪:“走?他往哪里走?坚贝央八十卫士早把住了寺院各个路口,除非他长了翅膀。”他回过头冲身后如狼似虎的保安队员吼道:“搜!所有的旮旯都不准放过!”
“慢!”吉塘仓脸上挂不住了,他用眼神严厉地叫住众卫士。泽旺有眼无珠,竟敢如此脸对脸眼瞪眼地蔑视他首席金座活佛,把他等同于最下层的老百姓,这不是他的耳光吗?心头不由怒火燃起。他也没有称呼泽旺的司令之职,直接呼其名字:“泽旺,这是佛门圣地,不是你的保安司令部,你没有权利搜查我的佛邸。”
泽旺也毫不示弱:“我的好一个首席金座活佛,你忘了你是在地上,在中华民国国土上的吉祥右旋寺内,而不是西方极乐世界。不管你是谁,都是公民,都得遵守民国政府的法令。”他顿了顿,充满嘲讽地挖苦说:“活佛你健忘了,眼下国民政府的第一要务就是剿共,剿共是天大的事,谁要阻拦谁就是认领杀头灭族的罪名。难道我搜捕共产党不应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搜查!”
卫士们觑觑活佛的脸,又瞟了瞟泽旺黑铁般的面色,唯唯诺诺悄悄退出了书房。
吉塘仓气得嘴皮打哆嗦,他倒不在乎共产党和国民党之争。谁胜谁败,谁上谁下,似乎和佛门关系不大。改朝换代,教民们的信仰是不会改弦更张的。他在乎的是泽旺借这样的机会闯进来逞威风,箭拔弩张地公然训斥他。他得想法把他的气焰压下去。
他快速地转动脑子,很快有了主意:“对我来说,贡却乎不过是临时聘请的翻译而已,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相识。而贡却乎他却是你泽旺一手培养起来的藏族的小学生,又是你把他推荐到中央蒙藏学校深造的,要追究责任得首先追究你!”
他以前确实不认识贡却乎,是通过寺中罗仓活佛认识的。那天罗仓活佛去青海讲经弘法归来,他前去慰问。在宴席上见有一位脸庞瘦长清秀、身材不高不低、穿着朴素整洁的年轻小伙陪着罗仓活佛。一双眼睛细长但有力量,看人的时候炯炯有神,仿佛要穿透你的心肺。罗仓活佛说这是他的外甥,家在金鹏镇,在泽旺司令的金鹏藏民小学毕业后推荐到南京蒙藏学校,才回来不久,想找个职业。别看他是金鹏镇长大的,说起汉话,那是山涧里的流水,山头上的狂风,连汉人都佩服他的口才。罗仓活佛诚挚地说道:“至尊金座活佛,你口碑好、交游广、有威望,能不能帮我外甥找份体面职业干干,搞翻译、当秘书都行。”吉塘仓看小伙子机灵、脑子好、懂藏汉两种语言文字,而正好自己身边也想有这样人才,好与汉、回上层名流打交道,便当场允诺下来,让他第二天来佛邸报到。有事请过来翻译,无事可自行其是在家干自己的活。翻译一次付一至三元报酬。实际情况呢?由于寺院的大权已经由坚贝央独揽,教区的大权则佛兄一手遮天,对外交际应酬一类已无他吉塘仓的份儿了,只是偶而陪着客人吃吃饭,转转圈子聊聊天。所以,贡却乎前来当翻译的机会很少。贡却乎来佛邸多是陪着聊聊天、说说闲话。他问得最多的是南京重庆等内地的情况及民情风俗,而国共两党的内幕,贡却乎只是偶而提一提,从未展开谈论过,他也只是听一听,不去细细追究。在他的意识中,自己与国共两党的斗争没有多大关联,国共两党都与自己距离很远,他只关心吉祥右旋寺的前途。他不感兴趣,贡却乎自然不好往深里说什么。但他也嗅出这小伙不同于一般藏族青年。不仅仅是有文化,而是他的眼睛后面还有一个眼睛,脑子里还装着一个脑壳,是个有来头的新青年。他的身世经历都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因此,他才知道他是从哪里走到哪里的。
这回轮到泽旺气得脸色发青:“你,你血口喷人,你栽赃陷害……”
“哼,我早看出了你们家族的狼子野心,成心寻碴陷害我。贡却乎是俗人,住在金鹏镇,他与我吉塘仓佛邸有什么关系,你不去金鹏镇他家中抓人,却偏偏要跑到我的佛邸来抓他,这不是尿泡打人――不疼也骚气难闻吗?不是拿上炉灰往我眼窝里泼吗?”
泽旺的语气放软了:“活佛,误会了,我也是刚刚接到省党部的命令,听说他在佛邸里就找上门的。”
“不用诡辩,我明白你们的用心!你是想用与共产党有来往的借口往我头上扣屎盆,企图搞臭我,把我赶出吉祥右旋寺。想赶我走,你们有权力也有能力,但要想扣通共这个罪名吓唬我,告诉你,我是决不会垂首认领的。泽旺,要说通共,你们家不是最先通共的吗?”泽旺阴鸷地冷笑:“吉塘仓,你是不是吓糊涂了,把杜鹃啼春听成了猫头鹰嗥叫,把臭屎堆看成了黄金石?这真是深掘黑土地没有底,无中生有诬蔑难回驳。说说看,到底是你有据,还是我无证。”
吉塘仓情绪这阵得到控制平静下来了。他居高临下,傲慢地侃侃道:“宣侠父是不是共产党人?谁帮助你组织的抗马大联盟?谁帮助你打赢官司的?”
泽旺愣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窘迫,嘴皮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红军从阿坝草地出来,你不是偷偷派人送去四驮酥油糌粑肉干的吗?还让捎去话,告诉了马步芳在吉祥右旋河流域军力驻防部署的秘密,要红军从国军驻防薄弱的岷县一带出走。你说有没有这回事?”他用审问犯人似的严厉的口气问道。
泽旺一下缩了,嗫嚅好一响,才颤声说道:“那,那是为了不让战火烧到吉祥右旋寺。”
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嚣声,打断了泽旺的话:“抓住了,让坚贝央大师的八十卫士抓住了。”几个保安队员跑进书房,喜形于色地报告说。
泽旺的脸一下换了颜色,两颊抹上了喜气洋洋的绯红,连声称:“好、好、好,除了祸害,往上峰有交代了。”他一顿,“押哪儿去了?”
“押到议仓监狱去了。”
泽旺眉头一扬,抽抽鼻梁,眼中掠过不快:“走,去看看。”走到门口,掉回头冲吉塘仓锉声吼道:“你别吓唬我,看我俩谁会笑在最后。”
吉塘仓点点头,爽声回话:“乌鸦与金雕比试的舞台是长空,我等着你。”


第五部分第十五章 没有不散的筵席(10)

等泽旺他们走后,吉塘仓软软倚在卡垫上。他口渴,连着喝下去了三碗奶茶,胸口才稍稍舒展。热腾腾膨胀的脑壳这时已经冷静多了。痛快归痛快,惬意也很惬意,但痛快之后是什么,他的心头拴上了一块重石似的,沉甸甸喘不过气来。
后果肯定很可怕,这是明摆的。今天泽旺大摇大摆,径直闯进门不就是明目张胆地给自己下马威吗?不就是撕开面子公开向你下战书吗?也不就是急着要把他吉塘仓搞臭搞垮吗?眼下社会能致人死地的最好办法就是扣个通共匪、窝藏共匪的罪名,这样做的结果,上上下下会共讨之齐诛之,怎样都理直气壮。真是恶毒到胜过蛇蝎心肠。即使达不到搞垮的目的,也能让你臭得人前人后寺里街上都不是人,一辈子休想抬起头。他们甚至会让坚贝央下令,或国民政府出面,废黜吉塘仓首席金座活佛的地位。如果屈辱到那一地步,我吉塘仓活在吉祥右旋寺还有什么脸面活人!与其如此,还不如马上离开好。离开了甘肃政区,谁也奈何不了四川参尼寺的活佛。
还有,刚才把泽旺顶撞了个痛快淋漓,骂了个痛快淋漓,他能就此罢休吗?他不会变本加厉地实施报复?我揭了他的老底,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搞霸权的搞政治的,为了自己的地位和权力,他们向来杀人就像踩一只蚂蚁折一棵草那样不眨眼、不动心。他才不管你是不是披金黄袈裟的佛门僧侣,不管你是活佛还是俗民,只要认为你挡了他的道,他就会格杀无赦,毫不手软。
走!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越快越好,趁他还未下定决心、还未腾出手来的时候。
原来的想法还是有点幼稚有点一厢情愿啊。留下来有什么希望、有什么盼头吗?没有!什么都没有!从教权到政权,从对内到对外,从寺院到教区,我吉塘仓什么也插不上手,什么也说不上话,巴掌大的市场都没有!还留恋什么?走,坚决走,回我的参尼寺去!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肢,拍拍巴掌,叫进来新任命的内务管家。两人悄声细语地商量具体事宜,完了让内管家连夜布置行动。
晚上,他向坚贝央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信是用他专用的长条信函,蘸着墨钵黑浓浓的墨汁,用削好的竹笔工工整整写的。信太长,心情又澎湃起伏,竹笔时而被叩断,时而折尖,整整用去了一捆十枝竹笔。由于通夜照明,汽灯的纱罩灯泡也炸了三次,换了三次。
他在信的开头向坚贝央表示顶礼叩拜,表达了自己无限的敬意、虔诚信任和对吉祥右旋寺的无限留恋之情。然后表明自己不得已暂时出走脱离甘肃教区的原委,谈到了目前的处境、心境及潜在的生存危急。开诚布公地对发生的事情、产生的误会一一详细地谈了事实真相和自己的看法,道明了自己的忧虑。
信的第二层意思是关于贡却乎的事。他强调指出,佛门是宽容的、博大的,也是仁慈的。佛教对那些恶鬼厉神都能施以宽恕,提供施食让它们走得远远的,何况对同胞人类。哪怕是异教徒也应该宽容仁慈,不应该伤害。达赖喇嘛允许从克什米尔来的穆斯林商民在圣地拉萨大昭寺附近修建礼拜堂清真寺,不就是明证吗?前世坚贝央大师不是也如此吗?金鹏镇的清真寺,王府旁边的宁玛巴寺院不都讲述着这样一个事实吗?即使贡却乎是共产党人,即使他宣传了共产主义,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为什么不能对他施以仁慈宽恕,而要杀之诛之而后快?佛祖从来提倡思想自由、言论自由,百家争鸣,共同繁荣,我们有什么理由压制共产主义,取消贡却乎的信仰自由?任何理论都是在对等竞争中发展或消亡,优胜劣汰的。所以,对贡却乎的态度有悖于佛门教义,恳望大师不要参与世俗政治派别之间的权利争,以免玷污佛僧之纯净、超凡、高尚之品行。
他建议坚贝央大师放了贡却乎。劝其远走他乡,在吉祥右旋寺教区内消声遁踪,以免给寺院投下阴影。他已指示内管家备齐五百块银洋,作为贡却乎的赎身费交议仓之手。
他提出为了寺院不致受他的牵累,决计辞去总法台之职,青年僧侣学校教务长之职,请大师恩准,并向全寺佛僧转达他的歉意。
信写到最后,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又多写了几行心里话。他告诫坚贝央,年轻是个很大的优势,但年轻也存在致命的缺陷。年轻人的热情并不等于主体客体的完全吻合,热情中有着想当然和自以为是的因素。年轻人容易轻信、偏执、上别人的圈套。恳望大师能好自为之,不要忘了自己是佛门之士。更希望大师不要沉溺于尘俗烟云似的虚荣,以吉祥右旋寺为本,以弘扬佛法为上,与政治拉开一定的距离。他特别点明,没有了吉祥右旋寺,就没有您坚贝央的地位和光辉。而泽旺却不是这样,没有了吉祥右旋寺,他照样有保安司令的地位权势,照样可以对全教区发号施令、派捐派款,照样控制三个藏兵团为所欲为,照样是国民政府的少将参议,出行前呼后拥抖威风,居宅警备森严有气派。他利用手中的权力财富,以他的名义完全可以修新寺,加以控制利用,到那时候你明白也就悔之晚矣。
信写好,装进信封后,他觉得还欠缺点什么,想了想,走过去到佛龛前,摸出那串珍藏在佛肚中的九眼珠檀香木佛珠,在手中摩挲了几下,咬咬牙装进了信封,在封口盖好自己的印鉴,然后交给一旁侍立的内管家,吩咐他到下午时辰再去坚贝央佛邸,亲手把信交到坚贝央大师手中。
当云雀叼去晨雾,花草尖的露珠熠熠滚动时,吉塘仓一行已经爬到了离吉祥右旋寺十来里路的强采山口。山口中央有堆白石头嘛呢堆。吉塘仓下马,沿顺时针方向转了三圈,口中诵念祈祷经,又弯腰捡起地上散开的白石头,庄重地搁在嘛呢堆上。完了,他才长长嘘口气,凝重地往北面山下眺望,往吉祥右旋寺张望。
正巧,一抹朝阳刚好爬上弥勒佛殿的金顶,金顶金光四射、辉煌灿烂,和各僧宅、各佛邸冒出的炊烟淡雾交织组合成一幅宁静、恬淡、高雅、华贵又充满生命活力的图画。
吉塘仓的眼窝湿了,脸颊轻轻抽搐,嘴皮颤动但没有说什么,可心中大声呐喊道:“吉祥右旋寺,你是我的生命,我是你的儿女。放心吧,我一定回来守护你到永远。”
朝阳射来,吉塘仓一行披着金色阳光走下山去。
二00五年三月二十九日早八时于西北民大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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