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婿》第2/133页


他说到此悚然心惊,今日宫宴除皇后娘娘外,另有二妃陪坐在侧,先前殿上赐婚之时确也有一位问了两句话,只是他不曾得见过宫妃,也不知到底是哪位。但沈湛觉不可能无缘无故与他提及宸妃,这是不是提点他此事与宸妃娘娘有关?若说给萧澜指婚,京中随便拎出来一家大约都比傅家合适,怎就落在他头上?
总不会是殿前临时改的主意……
傅济的冷汗下来了。难不成是女儿无意中见罪过这位贵人?
可想想又觉蹊跷,那位贵人高高在上,且听说颇得圣宠,倘若真是自家有见罪的地方,她当场处置也就是了,怎还绕到了女儿的婚事上?
傅济坐立不安,以他的官职实在所知寥寥,不由道:“司马大人……”
对面没有应声。
又等了半会儿,傅济凝神细看,却见沈湛呼吸匀称,竟已熟睡过去。
正这时,犊车稳稳停住,外面小童轻唤:“大人,宣阳门到了。”
傅济情知这已是莫大的提点,轻手轻脚起身,虽沈湛已睡着,他仍旧恭敬地行了礼才退下车,站在原地目送司马府的车驾悠悠走远。
许久转身,猛吓了一大跳!
――身后不远处,静静站着一人:正是刚被赐了婚,他傅家的准女婿,颖阴县侯,萧澜。
傅济这一日受的惊吓实在不少,此刻抚着心口,一时连行礼都忘了,倒是萧澜微微欠身,先出声道:“傅大人有礼。”
此刻时辰已近酉初,天色昏暗,萧澜身如玉山,一袭紫裘轻拢,衬着身后青色的长街,显得寂寂又从容。声音微微下抑,像是琴弦的角音,将傅济从惊愕中拉了回来。
“县侯请恕罪,傅某失礼了。”赶紧上前几步行礼。
在今日之前,傅济总共见过这位县侯两回。
头一回是两个月前他刚刚回京,得封颖阴县侯,进宫谢恩,傅济听同僚们风言风语私下议论几句,远远瞧了个背影;第二回便是在两日前,陛下祭郊坛,礼部册上有其名,安排车驾时傅济打过个照面,未有半句问答。
是以,时到现下,他都没太看清这位准女婿到底长得怎个模样,只听旁人说是俊极了的,这晌抬眼偷觑,却只看到光洁的下颚和一双微抿的薄唇。
“傅大人走得晚。”萧澜的声音徐徐传来。
“啊是”,傅济忙道:“今日、今日……”他一咬牙,身子又低了一分,语气带了几分恳求:“县侯乃是人中龙凤,小女天资痴愚,实在是不敢高攀,还请县侯在陛下面前再禀明几句……”他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知旨意一下,怎还有更改可能?但心底总存着点儿缥缈的希望,哪怕此人能看在傅家实在无用的份儿上,别让他们扯进来。
萧澜“嗯”了一声,话依旧是不紧不慢,“这是抗旨。”他说。
“傅大人是宁愿断送了一家老小的性命,也不愿成全这门婚事。”不知是否他的语气习惯性下抑,问句被他说出来便成了断定般地陈述,傅济觉得像是明天全家就要上断头台。
“不不不”,他慌忙摆手,这刻忽明白过来,自己的现下态度成了严重的错误!
萧澜却并不以为意,他躬身捧了把雪,依旧像方才一般谦谦有礼,说:“这样的谦辞傅大人在殿上已说过一回,不必再过分自谦。备婚过程中,傅家若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来说与我,萧澜必尽力办到。今日是冬至,家中想必还盼着傅大人早些回去,雪天路不好走,傅大人还请慢行。”
这是“送客”了。
傅济背上一松,不由自主要告退,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长街,不是在县侯府,怎么就“被送客”了呢?况且人家为尊,理应请萧澜先行才是。
因转过身去想请萧澜先行,却见对方似已知他所想,萧澜立在原地未动,身后的小厮冲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傅济只得再次揖礼,先上了自己的小油幢车。
车轮辘辘,压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傅济掀开小帘偷偷往后瞧,见这风寒雪厚的,萧澜竟弃车不乘,绸伞也收了,金丝乌靴踏在雪上,留下一行笔直的脚印。
傅济默默放下帘子,叹了口气。

第2章 福祸

由宣阳门往西再往南,过西虹桥、西市,再过下浮桥才能到傅济所住的塔巷。
到了家,一进后院便瞅见两个憨憨的雪人儿,傅济过去拍了拍,正好长媳唐氏和婆子出来换炭盆,见了他立时都笑呵呵地给屋里报:“父亲(老爷)回来了。”
傅济嗯了声,掸雪进屋。
正房里刚刚点起灯,傅夫人坐在长塌的矮桌旁,方脸大眼,肤色不很白,瞧着便不是养尊处优出来的。见人进屋,便笑问:“老爷回来啦,吃了多少酒?给你备着热汤,可要先喝一碗?”
一旁的次子长启和小女延湄也起身行礼。
傅济摆摆手,见小女儿的目光直利利的看向他的靴子,瞧见他回来时换过了备用的,这才抬起头来,灯光晃到了她白净的额头,额际的绒发软软的弯着,像是勾了一层金,下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净的有些无辜。
傅家两子一女,长子傅长风,今年二十有二,未进京前就已娶妻生子,年少时跟着傅济养牛驯马,练得一身好骑术,现下在御马司任职;次子傅长启,尚未弱冠,与父亲和哥哥不同,他自小能言善辩,通诗书也通人情,会好几种胡语,这几年总能倒腾些新鲜东西,也颇有些进项。
“长风还未回来?”
“应是快了”,唐氏去端了碗冒着热气的醒酒汤来,应道。矮桌上趴着三岁的小孙子元儿,起身过来要撒娇:“阿公抱。”
唐氏阻他,“莫要缠着阿公,阿公今日累了。”
元儿瘪着嘴憋出泡泪,扭身往傅长启那儿扑,“二叔……”,他一面叫唤,一面转着眼睛往对面瞄。
延湄手里拿着个被他弄坏的小木车,不紧不慢地取出根细铁丝,三两下弄好了,放在小桌上。
“癞瓜蛋子。”傅母伸手抹小孙子的脸,元儿从长启怀了挣出来,偷眼觑觑小姑,手疾眼快地拿起木车跑到一旁耍了。
傅济咕咚咚喝完了醒酒汤,精神微震,想起方才司马大人的提点,一颗心落不到实处,挥手让屋里的两个丫头先出去,思忖着问自个的妻子:“我有事要问,你且想想今春三月,就是宫里头有贵人出来游春的那次,你带着湄湄沾福气,是只在外头伏拜,还是被召到近前去了?可有什么不妥的叫贵人见怪了?”
傅夫人不意他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说:“没有啊,我们在外头候着,听里面是吃酒说话来着。怎一时想起这事来了?”
傅济摆摆手,只道:“你再细想想。”
傅夫人被弄得莫名,凝神回想了一阵儿,嘴角忽而一紧,她冲小女儿招招手,柔声道:“阿湄,你可记得春天里那回,咱们出门去,远远见着了宫里的娘娘……”
延湄乌亮亮的眸子眨了眨,点了下头。
“那那日,娘不在的功夫,你有没有做旁的事?”
延湄轻轻歪着头,没出声。
傅夫人看向丈夫,一副“你看我说没甚么吧”的表情。
傅济叹口气,横生出一股心酸,正要起身,延湄却突然开了口。
“作诗,很多人。”她的话极简,声音清凌凌的,但傅家几人都听懂了。
傅夫人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同时涌起些微没由头的不安,傅济脑子里转了几个大弯,一拍膝盖,他明白了!
那日游春,宫里宫外许多女眷,除了赏花赏草,应景吟诗也必不可少,尤其未出阁的少女,最易被人放在一块儿比对,傅家虽排不上溜儿,但当日人多,难免被人抓做陪衬。傅济倒不很担心女儿出丑,毕竟幼时她也是和长启一并拜过先生的,虽对诗、赋不甚喜爱,但叫她做两首平常的还是成的,况且字不赖。
只是当日作诗,有宫里的娘娘在,多数女子定然是面上赞美景实际更赞美人,而自己家里这一个,多半会写景比人美。
这样的事没法子明说,也算不得罪过,但贵人心里必定不舒服,八成就此记下了。
――傅济觉得自己找到了根源。
他不由埋怨傅夫人,“你当时去哪里了,怎也不把湄湄带着?”
傅夫人垂了眼,含含糊糊说:“我,我更衣去了,就那么一会子的功夫,回来也没听说有甚么事。”
――她那日被一件事大大分了心神,光心不在焉了,可能之后延湄身边的丫头跟她说了一嘴,但她也忘了。
“当时不好好的,现又怎么了?”
长启已瞧出了父亲的不对,想了想,“阿爹,宫宴上有事?”
傅济“唉”了声,正这时,傅长风带着一身凉气进了屋,他个子颇高,浓眉大眼,麦色的皮肤上挂着化湿的水珠,笑时露出一口白牙,叫人觉得亲切可靠。
延湄原本静静站着,这时难得地拿出块叠的四四方方的帕子,上前递给傅长风。
傅长风冲她一笑,接过来,“多谢小妹。”
延湄不说话,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又回到原地站着。
若在往日,傅长启总要逗上几句,说她偏着大哥,从不见对自己这样好,今日没言语。
傅长风看屋子里气氛不大对,询问地看着唐氏,唐氏完全摸不着头脑。

当前:第2/133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