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的献祭》第3/27页


  “咱们开始的想法多半没错,是个名字。”他说。
  “第一个是‘王’字的可能性最大,另外,这几个也不能完全排除。”
  他又写了“玉”“士”“干”“马”。
  还好,王以外的都是罕见姓氏,老冯想。
  “最后一个字,可以确定的是草字头,比如‘芬’。”
  王某芬,非常符合三十多岁女性的起名习惯。
  “就是中间那个字,”王兴骂了句粗口,“针脚磨得太厉害,破不出来,能说的是笔画应该挺多。”
  王兴停了停,拿眼扫了一圈大家,郑重地说:“那么,我就这么定方向了。”
  这是重要时刻。案子总是越早越好破,方向如果定错了,空耗警力,再想调头,过了黄金期不说,专案组还能不能存在都不一定。都说要限期破案,背后还有另一层意思,上海一年那么多起恶性案件,警力有限,要是在一起案子上无限投入,那其他的案子不用破了?案子破了,专案组长未必是首功,方向定错了导致案子破不了,大锅肯定是组长的。
  方向就定在这条内裤上。现实不是小说,故弄玄虚的可能性其实非常小。这条内裤大概率就是受害人自己的,上面的名字也应该就是被害人的名字。正常情况人不会把名字缝上内裤,那么就去看什么样的情况下人会做这种事。
  刚才就这个问题,已经讨论得比较充分了。内裤上缝名字,应是作为辨识用。也就是说,内裤的主人曾经常把裤子和别人的裤子混同起来。
  除了统一的洗衣服务,刑警们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某些寄宿学校、养老院、精神病院、某些疗养型医院、极少数的特殊企业。目前想得到的就是这五种。
  就这五种,范围先圈在上海,要扑进去的警力也不得了。比如寄宿学校,统一洗衣的想必不会太多,先算二十家吧,考虑到死者年龄,要么是近些年的教员,要么是二十年前的学生,这么多人里,符合这三个字条件的,怕得至少几百人。这几百人现在落在天南海北,要一一去落实生存情况,有电话联系不上的,就得去走访,还会碰到不在上海甚至不在国内的。至于养老院和精神病院,大多数都有统一洗涤,涉及的人数更是远远超过寄宿学校。没辙,现在就这点线索,只有死磕。
  王兴把人马分了五组,养老院组和精神病院组人手多些,其他三组少些,撒了出去。
  除了老冯。
  目前发现尸袋的地点,要么在老冯的辖区,要么临着他的辖区,他都熟,得完成一大堆的走访,虽然没人对这活抱啥指望。王兴让他抓紧,做完了进精神病院组。
  散会的时候,王兴又把老冯叫住。
  “还有条线你兼一下。”王兴说,“装尸块的垃圾袋。”
  这算是和凶手直接相关的物证,也是内裤之外仅有的。只是和不寻常的绣字内裤相比,垃圾袋普通得乏善可陈。普通也意味着指向性弱,所以王兴没抱多大期望,此类不得不做的基础工作,交给老冯最合适。


第5章
  “主任,今天周六,我就是没有加班。”
  “善斌呀,你是印刷机长,连了五年的先进个人,表率作用举足轻重。现在任务重,张总揪我头皮,要不我也不打这个电话费钱了。行,也没啥事儿,就当你听老伙计我抱怨两句。顺便呀,善斌你最近这个午休啊下班啊,怎么说呢,挺准时的。当然也正常,你把握好任务进度调动好大伙儿劲头就行。挂了啊,下礼拜找时间咱走两杯。问怡诺和小立好。”
  李善斌把手机揣进兜里,抬眼寻找一对儿女的身影。
  周围充斥着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和大笑。这儿是全上海最让孩子向往的天堂,再乖巧的娃,只需放进来十分钟,就会疯得忘了自己叫啥,以至于公共喇叭里隔一会儿就要播一条寻人启事。
  李善斌在“激流勇进”的码头上看见了李怡诺,她正把湿了半身的弟弟从船上拉起来,对着爸爸露出甜笑。女儿的个头快赶上他了,长发娇靥裙裾飞扬,拥挤的人群掩不住她的夺目光彩。曾经李善斌担心过她的性格,但现在他想,也许这样的李怡诺,才更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四岁的弟弟李立,令他不必过于担心。这是他的骄傲。
  李立吵着要再玩一次水,李怡诺说我们去坐木马,李立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姐弟走到李善斌身边,李怡诺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挎着李善斌的胳膊,说爸爸我们要去骑木马,李善斌说好,爸爸我们一起去骑吧,李善斌说好,今天可以在锦江乐园玩到几点呀,李善斌说想玩到几点就玩到几点,李立欢呼。
  在旋转木马前排队的时候,李善斌摸了摸闺女的头,李怡诺偏过头看爸爸,忽然张开手用力抱了抱他。李善斌说你长大了,这么样让人笑话,李怡诺朝他扮鬼脸。
  排到的时候,李立一定要一个人骑大白马,李怡诺反要和爸爸一起。李善斌拗不过女儿,笑骂她今天不对劲。
  爸爸你才不对劲,李怡诺骑在木马后面,把脑袋搁在李善斌肩膀上说。
  我哪里不对劲?
  爸爸,你知道下周我就要期末考试了吧。
  李善斌呆了呆,然后说,你什么时候担心过考试关心过成绩了?
  李怡诺不说话了。
  要好好考,李善斌说。
  李怡诺轻轻嗯了一声。
  李善斌一时之间不知该讲什么好。木马转过两整圈,他才说,小诺啊,一会儿玩的时候你记得把弟弟看好了,我看他玩得太疯。
  爸爸,我会守好弟弟的,你放心。李怡诺郑重地说。
  就和你一样,爸爸。她补充道。
  李善斌听了这句话,一时间整个人都僵住了。小小年纪,这般心思。不过也好。
  玩了足有六个多小时,回程转两趟公交一趟地铁,到家已经过了七点。吃过饭,李善斌苦笑着和老太太说,得去厂里加班了,让她看着孙子早点睡觉,然后又嘱咐女儿温课备考,进高中第一次学年大考,别搞得太难看了。
  他夹着包走出破屋,走出破楼。炊烟渐散晚灯初放,这么片破落户区里,贫困把人间的温暖修饰得格外丰盛。李善斌跨上自行车,从这一团暖意里摇摇晃晃骑出来,他忽而意识到,这一趟并不是去巡游,无需假扮浪荡闲汉。他的车轮遂稳定下来,面容也随之肃然,卸下所有的人世烟火,像一块在夜色里沉默行进的生铁。
  自行车从棚户区里穿出来,进入有路灯的街道。几年前这里还叫城乡结合部,如今一块块地被征掉,房子成片推倒,用不了多久就会盖出新楼,使这儿更符合“上海”的称呼。
  十分钟后,李善斌又骑进一条幽暗的荒路,然后在已经废弃的铁道口前下车推行。他沿铁轨走到隧道桥下,把自行车停在桥洞口,往里走去。铁轨边有一条供人行的道,和铁轨一样,已经有十年没用了。
  在月光和黑暗交接的隧洞阴影里,有顶彩条布扯起的矮篷。篷没有门,侧面敞着个洞,李善斌取出手电往里照了照,今夜也并无流浪汉在这儿寄居。他推了推眼镜,弯腰钻进去,把手电头朝下挂在篷顶垂下的钩子上。
  锅盖大的光圈落在地上,轻轻晃动。几个平方大的篷里光暗分明,李善斌坐在暗处,并不能看清周遭的细节,有一些支撑的砖块和木条,有一些纸板和易拉罐,大致如此。他也无需看清,那些黑暗中或许会有的蛇鼠毒虫,空气里腐败骚臭的异味,甚而冥冥中游荡的孤魂野鬼,所有这些在荒凉的隧洞中拢作一堆,把矮篷和光明世界隔绝。他无法在能联想到日常生活的地方进行下一步的筹划,他得让自己习惯黑暗,而这里正是他需要的恶地,可以将他与一切白日的羁绊切割开。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明白,才能坚定,自己必须向黑暗而行,再不回头。
  李善斌静坐了二十分钟,然后才拿出本子,摊在手掌上,移入光圈。
  第六个。
  豹哥。
  三角头,窄眼,像蛇。
  胸口文了一头老虎,两只手上也有文身,可能是龙。
  字迹开始颤动,李善斌合上本子,把手稳住。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让他微微吃惊,想到背后种种,他不可避免地再次陷入巨大的悲哀中。他看着自己伸在光圈里的手,不禁想,这个世界,终究是和此时的窝篷一样,只有这么一小圈的光明,可以始终生活在这圈光明里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呵。
  他把本子翻到后半,开始复习涉及他接下来目标的那一部分。
  没有详细的住址,但毫无疑问自己能找到他。重要的是言谈举止的记录,以及生活上的细节,这些都可以反映出目标的性格。
  当然,最重要的,是记录在上面的罪恶。有的时候,罪恶也可以是一种工具。
  李善斌重复看了三遍,然后在新本子上写下行动要点。
  并不算是完整的计划,只是一些提醒他自己注意的词语和短句。就算本子遗失,别人也无法从上面推断出他想干什么。
  他颠三倒四地写了一整页,然后停下来沉吟片刻,画了一个把所有行动包进去的圈,在圈外写了“时间?”。
  李善斌此时考虑的,不是他完成下个目标要多长时间,而是他还剩下多长时间。
  警察现在到哪一步了?
  如果可能,他还想和儿女多相处一段时间。然而,哪怕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光,也绝不能妨碍到下一步的计划,绝不能!
  李善斌不禁叹了口气,殊难把握啊。
  宜早不宜迟。


第6章
  到六月十五号的时候,碎尸袋已经发现了五个,需要走访的工作量也随之增加。老冯没家要顾,每天走街串巷的时间远超八个小时,至今未发现有效线索。老冯也不觉得失望,他清楚自己的工作就是补漏,把该填的空都填上,让其他人没有后顾之忧地集中火力。万一他这里真有了突破,那是意外之喜,没准就能立个小功。只是这种情况很少见,少见到老冯从未立上可以记录在册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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