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大户贵夫妻》第91/178页
第145章 鸿胪寺的决心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正月十八这天, 沈安侯吃过早饭骑着马溜达到鸿胪寺, 才一进门就觉得里头氛围不对:“你们这是吃辣椒吃多了?”不然一个个红着眼睛杀气腾腾是要干什么?
陈大人一连悲痛:“那日得了您的命令,我们便专心整理奴炎和羌戎的资料,这般才发现他们的无耻。”他一边说一边请沈安侯往里走, 书案上已经摆满了文稿:“从前朝起, 几乎每过三五年, 这些蛮夷就会在我边境小规模的侵略, 若是中原态度强硬,他们立刻派使团求和,摆出一副听话的姿态,实则得了不少银钱物资粮食。若是中原正逢灾害内乱,抽不出人手剿灭,他们便烧杀抢掠,回过头还逼着朝廷给钱给人给粮食布匹作为赔偿。”
李大人的脸色只比陈大人更黑:“这些蛮夷从不知何为信守承诺,三五年内必定撕毁国书和协议犯我中原。最可恨的是, 无论他们胜也好, 败也罢,都只有好处, 从未伤筋动骨。反而是我泱泱大国,非要讲什么仁义道德,端的是割了自己的血肉养活一群白眼狼。”
这三天他们一边翻书一边想抽人,到底是从哪个白痴起有的这般善待蛮夷外族的传统?自己又是中了哪门子的毒,竟然一直觉得这么做没问题的?要不是被这位十分任性不走寻常路的鸿胪寺卿喷了一顿, 他们面面相觑之后想到翻看和对照往年的谈判结果起草计划书,还真没发现这上百年到底亏出去了多少。
“再有和我说大国风范不该斤斤计较的,我一定大耳瓜子抽他。”开口说话的是三天前吐槽过沈安侯的那名寺正,这小子是洛家扔进来镀金混日子的,因和沈侯爷勉强沾亲带故,倒不怕他,反而梗着脖子道:“这回咱们就非小气不可,他们要是敢翻脸,让楚将军带兵灭了丫的!”
这话说的一点儿不文人风范,偏偏这群夫子们有一个算一个的在点头:“大人,计划书我们都做好了。陈大人拟定了如何接见和套话,我写了他们如今的状况和咱们可以提的要求,另有羌戎和奴炎各部的关系,只要挑拨得当,足够他们喝一壶。”
“便是不挑拨也没事儿,这回来的人里头有几个都疑心病重的很,咱们只要表现出跟他不对付的那支熟稔的样子,就能让他心里打鼓了。”
沈安侯听着他们一句接一句的冒黑水儿出主意,心里不禁感慨这一个个的都是人才:“既然你们由此觉悟,那事儿就这么定了。”他卷吧卷吧这些计划书交给陈少卿:“就按你们说的办,你汇个总给我,我递给上头过目。”
上头自然就是圣人了,陈少卿点了点头,胸怀激荡的走了。李少卿也没被沈扒皮放过:“那些史料呢,还有谈判结果,你给我理个详细单子出来,过几天我有用。”
李少卿也不问具体用来做什么,应了诺便摆开架势干活。沈安侯看看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打了个招呼光明正大的翘班――他还要去望江楼做准备呢。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京中两处学子聚集地,浮云间和望江楼中,一个话题被多次提及讨论――圣人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那作为国家呢?是不是该放弃利益,只讲仁义就够了?
四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正月二十二,沈安侯给京中颇有名望和辩才的士子们下帖,邀请他们到望江楼一聚。第二天一早,望江楼二楼三楼已经挤满了人,四楼的书画展厅被腾空,只放了两排长桌和椅子。应邀而来的士子们准点到场,沈安侯让他们拿出请柬,请柬中印鉴为红色朱砂所印者是正方,黑色油墨所印者为反方。
沈安侯站在两队当中,自有酒楼小二将一个木头架子抬进来,上面糊着一张白纸,白纸上写满了文字和数字。沈大老爷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细竹鞭,点了点白纸上头:“蒙圣人不弃,将鸿胪寺卿之职给了放,又逢羌戎和奴炎使团即将进京,我便与鸿胪寺的同僚翻阅了些许书籍文稿。”他侧身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上头写的内容:“这是近两百年来,我中原朝廷与边塞蛮夷的和谈条件,而多则十载,少则三五年,蛮夷必然会撕毁合约,再犯我边境。”
上头白纸黑字,看着分外触目惊心,沈安侯等他们的讨论声渐渐平息,才接着说话:“我问鸿胪寺各位同僚,为何边民犯我,我中原却要以礼相待,双手送上好处给他们?同僚告诉放,这是泱泱大国的气度。”
他突然嗤笑:“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吃亏还沾沾自喜是气度。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为何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做傻事,却从不知悔改呢?”
这回下头的嗡嗡声更大了,沈安侯双手虚按让他们安静:“这时候又有人跟我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咱们是君子,说利益就太没品了。”他脸上的笑意越发讽刺:“对,他们一个个想当君子,毕竟这不是他们口袋里掏出来的银钱。他们自以为平息了战乱,比边疆军士有更大的功绩,却不知这一番作为――”沈安侯手中的竹鞭在白纸上划出一道弧线:“百姓们多少年的辛苦劳作被送出去了,边关将士们的血汗也就白留了。”
“我自认为不算太傻,实在不明白死抱着仁义礼智信,拿着自家东西补贴敌人是几个意思。”他抬头看了看两边的学子:“这段时间,京中对此的讨论也颇多,是以我请了些代表,由你们在这儿明明白白的将道理说个通透。”他竖起一根手指:“只一条,别光背书,尽信书不如无书,至少说些你们自己能说服自己的话出来,再分辨个对错高下。”
一声锣鼓声,一炷香被点燃,这是辩论会的规矩,两边队伍有一炷香的时间进行讨论。在距离大厅最近的包厢里,穆荇透过屏风看外面,摇了摇头对林内侍说:“安侯这是欺负小孩子了,有他这一番话,谁还敢说重义轻利的话来?”
沈安侯也没龌龊的真站在会场上给学子们试压――反正反方的五名辩才里,有三个是他的人,早就给他们写好了稿子,不愁这次赢不了。他绕过柱子,从另一边进了包厢,正好听见穆荇的吐槽,笑着行了个礼:“圣人这话可冤枉我了,我也不过给他们一个讨论的立足点罢了。”
“看来今日你所图甚大啊。”穆荇与他碰面时,气氛总是轻松的:“不止是为了等羌戎的人来了好带着鸿胪寺和他们吵架这么简单吧?”
“自然不是。”沈安侯先买了个关子,伸手从一旁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碟子,里头各放满瓜子:“其实就算是个孩子都想得明白,打仗就是拼消耗,蛮夷少一些,咱们也少一些,最后便换得和平,两边都亏,也都不亏。真要较真儿,咱们中原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比蛮夷更耗得起。”
这是显而易见的,穆荇点了点头,沈安侯接着说:“那和谈呢?如果是中原正乱,为了不因小失大而选择的和谈,虽然是无奈之举,却没什么不妥。咱们到底耗得起,哪怕丢了一小块儿,”他从大碟子里捏起一小撮瓜子放进小碟子里:“咱们还是多,缓过神来依旧不怕对着耗。”
“可最奇怪的是,总有一些人,就没对着耗的想法,那边一来打秋风,他们就上赶着给好处。”不用沈安侯多说,穆荇自己也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从大盘子里将瓜子挪到小盘子:“外敌做大,我们却越发亏空,不是自找死路是什么?”
“没错啊,”沈安侯拍拍手将瓜子屑抖落:“可现在就是这么奇怪,仿佛一说开打就是有罪,非要上赶着给人家送好处才是功臣。”
看穆荇皱眉,沈安侯接着说下去:“无论是前朝还是现在,为何一提起打仗大家就皱了眉头,文臣们更是动不动就一顶‘穷兵黩武’的大帽子压下来?他们总不至于傻到这般道理都不懂。”沈安侯指了指桌上的瓜子,笑着道:“除掉所有排除异己争权夺利的因素,最后只有两条――一是有伤天和,二是消耗国力。”
“第一条就不必说,第二条如何解释?”穆荇问他:“蛮夷能消耗,我们却消耗不起么?”他也伸手指桌上的瓜子:“明明我们才占上风。”
“帐不是这么算的。”沈安侯慢慢说道:“咱们一城一池多不容易建起来?那些蛮夷却并不在乎地方,打不过就能跑,所以咱们主动出击,一定是吃亏的。可若是他们来犯呢?虽然兵力消耗可能持平,但战争结束后,咱们总是会亏的。”他伸手指了指外头,便是他一开始说的那些:“反正赢了,咱们要赔,输了,咱们也要赔,对某些大人们来说,与其双重消耗,还不如直接和谈来的撇托。”
穆荇被他绕的头晕:“那咱们可以不赔啊!”
“圣人英明!”沈安侯笑着深躬:“咱们没那些蛮夷无耻,输了也不会对他们摇尾乞怜,可要打赢了,为何就不能要些好处回来呢?这般一来,咱们不仅不用赔,还能赚上一笔呢。”
“这才是你今日的目的!”穆荇总算明白了,眯着眼睛看他:“这么说,你打定主意要让鸿胪寺逼着奴炎羌戎翻脸,然后再狠揍他们一回,将好处拿到手?”
“臣可没这么打算啊。”他摸出一本奏章递给林内侍,穆荇不待他们转手,直接自己拿过来看了:“这是什么?”
“鸿胪寺起草的计划书,就是等谈判的使团来了,我们要些什么好处。”沈安侯说的浑不在意:“我真心觉得里头每一条都提的挺好的,也讲道理。不过蛮夷向来不怎么讲道理,我怕他们不答应。”
是个人都不会答应的好吗?穆荇看的一脸黑线,而外头已经有士子慷慨激昂的讲起了东郭先生与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们不同意也无所谓,”沈安侯说的漫不经心:“不过等楚将军揍过他们之后,我要的就不止这些了。”他闲闲摊手,笑的纯良:“至少我大燮兵士的医疗费、安置费,城池修缮的费用,他们总得掏出来的。”
他们要是肯掏,便像是被一条慢慢收紧的绳子勒住了脖子。要是不肯――上将军一定不介意再将他们揍一顿,一直揍到他们服为止。
“蛮夷多部族,有死倔的,也有脑子灵活的。”沈安侯意有所指,拿出第二份奏章:“鸿胪寺已经将他们的关系理清,圣人闲着无聊可以看看打发时间。”
制衡之道,穆荇玩的比谁都溜。沈侯爷转头看着外面:“只要再将京中反对出兵反对强硬的声音给灭了,让楚将军放开手脚干一回,朝廷尝到了好处,难道还会再抱着圣人的一句话打自己的脸吗?”
第146章 子弟团回归
望江楼的辩论会一共举行了三天,每天一个议题, 又分三场进行。第一天的“义与利”之争, 坚持“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反方选手以三场连胜的压倒性胜利赢得了一阵阵喝彩和叫好声,楼下听着他们慷慨激昂的演讲,一个个热血沸腾, 恨不得将说着“大国风度”的夫子们打成猪头。
后两天的议题顺理成章, 是“穷兵黩武――打仗是否是让国家走向衰败的因素”和“弱国无外交――国与国之间没有诚信可言, 只有利益和拳头”。因史料确实有不少打仗打到灭国的记载, 第二天的辩论反方只取得微弱的胜利,这还是裹挟头天的大胜之威,以对待蛮夷绝不手软为前提才说服的“评委”――也就是三楼听着他们辩论的食客们。
不过到了第三天,情况逆转,若说打仗灭国的记载多,那蛮夷蛮夷休养生息后撕毁协议的案例就多的不能更多。所有人――无论是楼下的听众,还是这次站在辩论席上的各位,都不得不清醒的认识到一个问题:蛮夷是不会讲道理的, 他们没有诚信可言, 要保证他们安安分分,只能一次次打过去, 打到他们无力再打为止。
疲惫的红方辩手快哭出来:“那昨天的议题还有什么意义?”
“至少我们找到了法子不是吗?”主持人站出来做总结陈词:“听说圣人宫中有一镜,铭文为以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这次辩论会为期三天, 我们也通过历史的记载和各位选手的讲述,彻底看清楚我们大燮之外到底是什么。说到现在,其实两队的输赢得失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只想再提最后一句――根据鸿胪寺的消息,奴炎和羌戎的使节团就要进京,但此时朝廷里还是有不同的声音。有的大人认为应该避免冲突,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也有的大人想打压他们,从他们手里扣好处。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大燮的百姓,大燮的一份子,是大燮的主人。那么在你们心中,到底应该如何应对呢?”
“灭了他们!”“让他们把吃进去的给我们吐出来!”“敢不服就打啊,让楚将军把他们打服了,看他们不老实给咱们进贡!”有事先安排好带节奏的人率先喊出口号,从众的百姓们很快便高呼起来。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连大地都在为之震动。
主持人也不管,只笑眯眯的看着,直到人们渐渐平息下来,才意有所指的说道:“我知道望江楼多有达官贵人来用膳,更希望各位大人的能够为圣人倾听民声,传达民意――我望江楼在此谢过了。”
他深躬一礼,被上官要求换了常服来旁听的御史们已经黑了脸。法不责众,何况百姓也并无出格的举动,他们弹劾不了谁。反而是等朝廷上真因这问题吵起来,他们胆敢说半个不字,只怕隔天就会有人给他们大门口泼秽物,甚至自己落下个“资敌”的名声,以后也别想在京城混了。
“沈侯爷真是的,这一手太绝了。”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御史们苦着脸凑一块儿商量:“我敢支持楚将军,只怕李相得抽死我。”李正牧是坚定的保守派,一点儿不想国家起战事。
“他老人家能理解你的。”有人拍一拍他的肩膀,心中却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何况那些人,说的也没错嘛。”
就是没错才无法反驳,要是他们有丝毫漏洞,还需要咱们头疼吗?几个人给他翻了个大白眼,辩论会是干什么的,就是各种找茬儿攻防战。这么敞开来说了一通,他们能想到的理由都被驳的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反而是对方一条条一件件,真不知道怎么打脸。
“除非咱们装死,就说祖训如何,书上怎么写。”有人捶着额头苦笑:“真要按照沈侯爷实事求是的标准,那就是一个字,打。”
如果才经历了天灾人祸,国库空虚,民不聊生,那战略性后退是没问题。可现在是这情况吗?只怕沈侯爷能带着鸿胪寺逼着蛮夷打起来。
圣人只听了第一场,后两天边没再过来,不过下头自然有人将两边辩手说的内容整理成册递上来,顺便汇报百姓和官吏们的表现。穆荇看着就笑了:“沈安侯也不怕得罪尚书令。”
其实得罪了才好。他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又消失不见,只问一旁的林内侍:“秦江现在情况如何?”
“说是好转了,不过得调养一段时间,已经给吏部递了辞呈了。”林内侍躬身谨慎道。
“沈安侯还没对秦谦下手?”穆荇想了想:“他是准备联合陈家把秦谦从位置上拉下来吧?”
以沈安侯有仇当场就报的个性,除非釜底抽薪动静太大他一个人搞不定需要从长计议,不然绝不会隐忍如此之久。圣人一想就明白了,不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想把陈晨扶起来?”
陈家和沈安侯之间有联系的也只有一个陈晨了,可那孩子才二十出头,当将作大匠――不太合适吧?
“算了,随他如何吧。”穆荇也不在乎他到处串联,沈安侯的行事风格实在是太清晰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是真犯到他头上的,他也敢光明正大的利用一切力量将人坑到底。
将作大匠虽然品级高,可于国事并不算太重要。如今三位相爷,狄家刚犯错需要好好冷静冷静,便让李家显得一家独大了――以前陈家还有位尚书左仆射,正好和李家的京兆尹李复功对上,前年陈广若告老辞官,如今朝会站班,唯有李家能坐着一位尚书令,还前排站着个从二品的大员。
陈家是陈贵妃的母家,颇受穆荇倚重,这两年他也一直想找个人顶上来,好平衡两大世家的势力,只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多个陈家的孩子来和李家分庭抗礼岂不是正好?穆荇已经在内心肯定了沈安侯的打算,只待考察过陈晨确实能力过得去,就给他和陈家这个面子。
这般想着,他又觉得沈大老爷是处处合他心意的,报个仇都能让朝堂更安稳些。大佬心情一好,就要派赏:“安侯的儿子如今也十八九岁了吧?你给中书省传个口谕,准了秦江的辞呈,让那小子顶上他姑父的位置。对了,他爹是丹阳侯,他得有个县子的爵位――我看就芜湖县子吧。”
其实一般给爵位,要么是儿子结婚成人,由当爹的上折子给圣人――恩不恩准就看圣人的心情如何。要么是老子挂球了,朝廷为了让他们顺利传递家业直接封赏,比如沈安侯得了丹阳侯爵位就是这种情况。沈汀结婚时沈安侯没想起来这茬儿,现在距离父死子继也还早,没想到圣人买一送一就直接给了,让京中官员再次瞪掉了一地的眼睛。
一个中书舍人,大家虽然眼热,可内心还是接受的。毕竟秦江是明晃晃的沈派,他下去了,沈家自然得补上一个,没的平白被别家得好处。可这爵位是说有就有的大萝卜吗?这位圣人可恨不得把大伙儿袭爵都给撸了――没看他对付秦家萧家,都是一撤一个准吗?
将沈侯爷最近干的活儿扒拉出来点点手指,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明悟”了:圣人没法直接出言对他拉着士子给朝廷某些大人施压的做法表示赞同,可恩赏都下来了,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形势比人强,原本还想站个队的大人们都在心中放弃了给沈侯爷找麻烦的想法,连御史台都闭口不言,任由他把鸿胪寺的一群人操练的嗷嗷叫。而楚将军也开始积极走动,仿佛过不了几天,等使节团的人来走个过场,就要带人去边境开片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