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灯之抚仙毒蛊》第4/38页



“谁?你说前台那个大妈?”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大妈的神情语态,活脱儿一个居委会退休的老主任,没瞧出来有什么大毛病。

四眼也摇了摇头:“可能是我多心,没事。快睡吧,精神养足了,好办事。”

正说着,房门忽然响了,“咚咚”连敲了好几下,听着还挺急。我和四眼对视了一下,凑到猫眼里头往外看,只见Shirley杨裹着一条毛毯,头上湿漉漉的,神情十分焦急。我急忙打开门将她让了进来。

“你们快听……”Shirley杨揭开毛毯,刺啦啦的电流声一下子涌了出来。我接过收音机,放在耳边仔细辨别,这才听清楚,里面在报一则午夜新闻,说的是公安机关悬赏捉拿通缉犯的重要通知,播报员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此人已经被定性为本案主谋,下面我们再重复一遍犯罪嫌疑人的信息:胡八一,男,32岁,汉族,身高182公分,原籍……

我被自己的名字弄得浑身一震,脱口而出:“是不是搞错了?”

Shirley杨示意我继续听下去,此刻胖子刚从梦乡中被我们吵醒,睡眼惺忪,一时半会儿尚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劲地问我们在折腾啥玩意儿。我冲他嘘了一声,让大家静下心来继续听广播。

也不知道是不是信号太差的原因,收音机的接收一直断断续续,后面的内容基本上都是破碎的只言片语,大致意思是南京地区出现了一个倒卖文物的犯罪团伙,涉及数起金额巨大的文物走私案,在最近的一次行动中该团伙骨干成员落网,牵涉出了幕后黑手胡八一云云。

我听得目瞪口呆,怎么才出去几个月,转眼就成通缉犯了,还是匪首。胖子拍了我一把:“行啊兄弟,处了这么多年,真没看出来,背着我们搞副业。”

四眼脸色大变,抄起外套说:“这地方不能待了,咱们得跑。”

我一把将胖子从床上推了起来:“四眼说的有道理,只怕消息早就出来了。大金牙在信上所指,恐怕正是此事。”

Shirley杨甩下毛毯,严肃地说:“事不宜迟,我们从消防通道出去,尽量不要惊动前台。”

刚到南京,我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播报员口中的通缉犯,这可慌了众人的手脚。我们几个三下五除二,将刚刚铺开的行李卷又草草打好包,准备从招待所的后门遁走脱身。不料四人前脚刚出房间,后脚就听见走廊里响起了服务员大妈嘹亮的呼喊:“就是他们几个,别让他们跑了,抓贼啊,抓卖国贼胡八一!”

我被她一喊,满口的牙都酸了半截,胖子惊呼:“肏,老胡家长脸了,大阵仗。”

我扭头一看,哭的心都有了,一队绿褂、绿裤的大盖帽,手持警棍堵在了走廊的入口处,哥几个连帽子都是绿色的,少说也有十好几人。

第二章贼头(4)

“走,走,走,这边!”Shirley杨拽着我们几个,拐进转角处的通道,向着反方向跑去。她后来告诉我,这是在陆战队养成的习惯,到了一个地方,得先把前后门摸透彻,搞一个逃生方案出来。要不然,她就不敢躺下。四眼说这个习惯非常好,要借鉴,免得日后着了小王八的道。我给他们三人夹在中间,走道又相对狭小,满屋子的**干警跟地爬子似的,逮哪儿哪冒头,堵得我们抱头鼠窜狼狈极了。胖子顶着行李,急得满头是汗:“这是哪个部门的同志啊都是,锲而不舍、鞠躬尽瘁,包围圈战术用得怪娴熟。”我说你歇菜吧,被包围的是咱们,要学习借鉴也得等逃出去再说。这时候,有几个跑动比较猛的,已经冲到了我面前,离我最近的一位**同志,瘦得像只蛐蛐,满眼精光,一个饿虎扑食,牢牢地把我的裤腰带扯在了手中,他兴奋地呼喊同伴:“动1动1,我是动13,嫌疑犯已经被我逮捕,请求支援!重复一遍,请求支援!”四眼一看情况不妙,照着他脑门儿一脚狠踹。我说袭警要不得,天下警民是一家,你打他跟打我儿子一样,看着心疼。胖子仗着个头壮,将通道堵了个七七八八,有两个大盖帽想要突破他的防线硬挤过来,衣服扣都挤掉了,还是没有成功。“老胡,快跑,我顶不住了。”胖子憋了一脸酱紫,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揍开了,满脸的血印子。我心里明白,以他的身手,远不至于被几个小**弄得如此狼狈。他必定是为我着想,唯恐事态扩大,所以才会硬顶在枪口上不肯轻易还手。Shirley杨本来跑在最前头,这时她猛地一刹,朝我们大力地挥手,意思说出口近在眼前。我见胖子受伤,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提起地上的小**一把甩了出去。其他人原本都在围着胖子打转,一瞧自己人被提溜起来,急忙去接。胖子乘机抽出身,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脚下不稳,要不是我上前搭了一把,差点给摔个狗啃泥。趁着眼下形势混乱,我们撞开了招待所的后门,一鼓作气逃出了半个多钟头的路程。那个时节不同今日,南京的基础建设还没有完全翻新,火车站附近多是农田,要不就是刚刚兴建起来的工厂,大半夜的,想找个有人烟的地方比登天还难。“先找地方停下来,给胖子止血。”胖子被我和四眼搀扶着,脑门儿上顶了一条秋裤。我们跑得太急,没工夫为他处理伤口,我从包里胡乱抽了一件衣裳出来打算先把伤口捂上再说,好在是条棉质秋裤,万一抽中了内裤,估计胖子能当场把我揍死。因为不确定对方是否会穷追不舍,安全起见我们只得先藏身在一片收割过的稻埂田里。南京这地方,四季分明,独缺暖春。九九寒歌唱到头,扒了棉袄直接凉拖,别看现在三月天,照样天寒地冻,冷得人鼻涕眼泪一把抓。如果再不抓紧找个地方停下来休整一下,我怕我们四个都吃不消。眼下一片漆黑,胖子不断地喘着大气,四眼抽了抽鼻头,哆哆嗦嗦地翻出一张南京地图来。我见状急忙去掏衣兜,想找盒火柴出来照明,不料手指一入口袋,先是被一件滑溜溜的东西碰了个冰凉。我心头一惊:薛二爷的救命锦囊!

第三章五鹤朝天(1)

离开美国前,薛二爷曾经给过我一只古色古香的绣红荷包,关照说此物是件在关键时刻能够救命的宝贝,当时我并未在意,心想您老走的那会儿还是伪帝的天下,眼下改革开放都好几个年头了,就算真有什么宝贝,只怕也成不了大事。谁料我们此行出师未捷,名先扬,落了一个走私文物的罪名,被人撵得抱头鼠窜满南京城地躲。此时此刻,我摸出那只救命的小荷包,巴望着能有奇迹发生。我们蹲在田坎儿中间,周围漆黑一片,胖子挨了一记闷棍,此刻龇牙咧嘴地向我抱怨:“我说老胡你赶紧想想办法整一个战略转移,你瞧哥几个,再这么冻下去,迟早出人命。”Shirley杨离我比较近,她点燃了防风打火机,问我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将薛二爷给的荷包掏出来,放到火光底下,叫他们看。四眼本来在一边摆弄地图,他瞅了一眼荷包,问:“这是什么?掌柜的,你疯了?”我说这是你家薛老爹临行时候塞的宝贝,眼下死马当活马医,咱们先拆开来看看里头是不是真藏了什么锦囊妙计再作定夺。说着我就拉开了荷包两侧红色的线头。胖子挪了挪身子,想要看清楚荷包里头到底藏了什么宝贝。我低下头去,只见小小的荷包里头,漆黑一片,一阵凉风嗖地一下从我面前拂过,我揉了揉眼睛,又将荷包口朝下翻转过来,心中恍惚。怎么,薛二爷的锦囊是空的!“不可能啊!”胖子一把抢过荷包,左右摇晃,“救命的银子起码得留点吧,老年痴呆也不能严重到这个地步啊,哎,老胡,你是不是把救急的口粮都贪污了。**,真是个空包。”薛二爷此举,直叫人跌破了眼镜,我裤腰带都快吓掉了。这什么老头啊这是,你没有就说没有,非装深沉,学人家诸葛孔明临行前给个锦囊妙计,当初表情还贼他妈的真诚。现在可好,演砸了吧。我抄起那个面上绣得花里胡哨的荷包准备往田埂里丢。“等等!再让我看一眼。”Shirley杨“咦”了一声,从我手中接过绣满了红花绿叶的荷包盘弄了几下,又将缎面的锦囊翻了个儿,举起打火机冲着荷包的屁股一照,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我一看Shirley杨入神的表情,心说有门儿,看样子,这小东西里头的确藏了玄机。“老胡,你老实交代,这东西是从哪里顺出来的,”Shirley杨语气颇有些激动,声线上下微微抖动了一阵儿,我不明白她缘何为一只巴掌大的小荷包动气,急忙指天发誓地对她解释说:“杨参谋,你是了解我的,如果真是我顺来的,怎么会让你发现呢?”此话一出,胖子扑哧一下笑了,我急忙又补充道,“其实我主要是想说,咱们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切忌私自将人民内部的矛盾扩大化。”Shirley杨像是早就料到我会为自己开脱,她指着荷包屁股上密密麻麻的针绣说:“你们都来看看,这是什么。”我对着火光,凑了上去,仔细观摩起来。先前我并未将这只小荷包放在心上,只当是无关紧要的小物件。没想到Shirley杨一见它顿时紧张万分,弄得好像马克思要请她喝豆汁一样,使我不得不从新审视这只看似朴拙的荷包。此物,长宽约在三寸之间,掂在手中半斤不足,上好的黑色锦缎做底,配以细若牛毛的孔织线绣图,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民间工艺品。但要说有多金贵,那倒也不尽然,好东西都是古来稀,我看它撑足了也就百十来年的道行,在惯于摸金搬山的盗墓贼眼中,实在不值一提。至于Shirley杨叫我们仔细分辨的那一团白色针绣,大小不过在一片小拇指的指甲盖之间,我左摸右看,实在瞧不出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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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五鹤朝天(2)

四眼眯着眼睛,差点把鼻子顶到荷包上,然后抬起头说:“上面好像绣了一只白头鹤。”Shirley杨微微摇头,又将打火机挪近了半分:“你们再看,到底几只。”我凑上去一数,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就在看似拮据的方寸之间,居然环了五只红顶雪羽的长腿仙鹤,这五只鹤,形态各异,神色悠然,也不知道绣红师傅用的是什么线料,这些鹤居然给人一种展翅欲飞的感觉。胖子躺在枯秸上呻吟了一声:“什么白鹤黑鹤,不就是只鸟嘛。他娘的,讨论了半天这玩意儿顶个屌用啊!”我说此言差矣,你看这块针绣撑死了不过指甲盖大小,在毫厘之间绣出五只行神迥异的仙鹤,这位师傅的手艺可见一斑,此物定是大有来头,只是不知凭一件死物要如何解我们几个的窘局。Shirley杨笑道:“谁说它是死的?”这下可轮到我结巴了,难道这荷包中藏了成精的老妖,它还能喘气不成?Shirley杨眨了眨眼,抿唇一笑:“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五鹤朝天’这句话?”嗯?胖子愣了一下,随即接口道:“武松打虎倒是听说过,那啥啥鹤能干吗,红烧还是清蒸?”我寻思了一番,仙鹤在古代又叫一品鸟,是一种比较传统的吉祥图案,有一句古话说得好,“鹤鸣人长寿”。这么一想,忽然之间就联想到了国字号的煎煮药坊,老北京的鹤年堂。无独有偶,四眼推了一下眼镜片,说道:“我曾经听老一辈提起过,在北京有一家名贯九州的中药铺子,名叫鹤年堂,曾经一连开出五家分店,所以又有五鹤朝天之说,只是不知道跟我们眼前的五鹤荷包是不是有些裙带。”我说这茬想到一块儿去了,看来老薛在北京有门道,此物与老字号鹤年堂脱不了关系。百行千业,医者为尊。特别是古时候,科学技术不发达,生产力落后,随便拉一个痢疾都能丢了性命,大夫这个职业,叫人爱恨交加。离了它,不行;可它一上门,必定是家中遭了晦气,有人生病。所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商贩走夫,无一不对行医之人心存三分敬畏。至于五鹤朝天的鹤年堂,更是杏林行中的龙头舵手,黑白两道都要留它几分薄面,绝非寻常人家能够招惹的。毕竟人活一世,谁能没有个病啊痛的,到时候,还不是落人家大夫手里?只可惜天高皇帝远,在六朝金陵面前,它实在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就算人家真有这个心,赶过来搭救,搭趟火车也要耗费几天几夜的工夫,到那时候,咱们几个早就死绝了,只能坐等收尸。胖子拧道:“嗨,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北京南京都分不清,依我看薛老头早就朽糊涂了,举着荷包当干粮。要不咱们还是快跑吧,起码先进城再说,别在荒郊野岭耽误工夫,万一那群绿王八壳子追上来,你说怎么好,打还是不打?”Shirley杨满有把握地说:“这你不用担心,刚才‘鹤唳’已经放出去了。我看用不了多久,自会有人来接应。”“鹤唳?”我不解道,“你说鸟叫啊?拉倒吧,刚才连屁都没响一个,哪来的鹤唳。再说,声音怎么可能装在布兜里面?咱们凡事要讲科学,要知道唯物主义才是人间正道。”Shirley杨指着空无一物的荷包说:“你有所不知,荷包上的线,并非普通绣线,而是仙鹤的涅羽。仙鹤在中国神话中的地位,仅次于凤凰。据闻有一种仙鹤能活百年,临死前会不断鹤唳冲霄,直到最后一根羽毛被九天强风卷落。这最后一根鹤羽就叫做涅羽,能传鹤唳声于千百里。刚才你打开荷包的时候,绳结之间相互摩擦,声音早就传出千里之外,只是这种鹤唳分贝过高,人耳难以察觉,要以特定的器物来监测。”

第三章五鹤朝天(3)

我们都没听说过世间有此奇物,不禁对Shirley杨的学识佩服得五体投地。四眼问道:“这东西既然是鹤年堂传声求救的信物,那这里面的秘密你又是从何而知?”我心想既然Shirley杨对荷包的由来如数家珍,那就没有理由交不出底来。果然,她又继续为我们解说道:“鹤年堂自明朝年间起家,开山祖师名叫丁鹤年,他广结江湖豪门,这其中无论黑白都不在少数。就拿我祖父这一行的手艺人来说,也多少与丁家有过过往。”我听说鹤年堂与搬山道人有过来往,先是一惊,稍后一想此事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搬山道人掘土盗墓的初衷便是寻丹问药,鹤年堂做的既是汤药买卖,两者通气互闻自是情理之中。也难怪Shirley杨会对五鹤荷包如此熟悉,敢情她的祖父,搬山道人鹧鹄哨曾经和他们有过来往。“关于五鹤荷包,我听祖父提过,是鹤年堂与各帮各派结义的凭证。丁鹤年曾于百十余行的手艺人有过救命之恩,所以江湖上有一句通用的切口,叫做‘红顶白翅人齐福’,意思是说,但凡有良心讲道义的江湖人,只要听闻风声鹤唳必定会出手相助。”胖子露出一副心旷神怡的模样感叹说:“没想到,旧社会也有过学雷锋的**思潮。按你这么说,只要咱们手里头握着荷包,自然会有人主动找上门?”他从田地里伸出脖子,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垂头丧气地说:“依我看啊眼下世道不同,人心不古,咱们在这窝了半个多钟头,别说人了,鬼都没碰上半个。这救命锦囊多半是作废了。”我重新找了条毛巾给他:“来,这是招待所里带出来的你先换上。咱们走得太急,只有这么一件战利品。你把伤口重新处理一下再说。既然没有等到援军,那就依着那句老话‘靠人不如靠己’。咱们趁天没亮,赶紧离开这里,日头一出来,肯定会大范围警戒,到时候连进城都是问题。”说话的工夫,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狗吠,数九天里听来格外凄凉。鹤唳老早就放了出去,我见一直未有回应,就觉得事情可能不如我们设想中美好,一来事隔多年,知道此事的人恐怕多数已经作古;二来,我们身处远郊,哪来的狗屎运,刚好碰上懂行的手艺人呢。所以说,与其坐以待毙等着被**追上来抡大棒,不如铤而走险摸进城再做打算。四眼也同意我的观点,Shirley杨虽然心有不甘,可眼见胖子头上的血窟窿也知道无法再拖延下去。我们扶着胖子从光秃秃的田地里爬了出来,拿出地图一比画,便直奔总统府的方向去。我脚下踩着泥泞的田径,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此行如果不是因为我太过莽撞,大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回头看看胖子,他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只是大笑了一声,让我赶紧进城给他买两笼猪肉馅的包子赔礼道歉。我说你丫小声点,还没出敌区呢,万一惊动了绿壳王八,咱们回头只能蹲号子里头啃咸菜。正说着,一阵猛踩油门的声音由远至近拉着巨风而来,地上的石子被碾得嘎嘎作响。我扭头一看,黑夜中一道强光笔直地罩住了我们身后的小路,亮得叫人睁不开眼。我一瞅这架势,来者不善,急忙招呼大伙甩膀子跑路。没蹿几下,只听一个声音高声喝道:“前边的人,站住,快站住!”

第四章林家草堂(1)

黑灯瞎火被陌生人这么一吆喝,傻子才不跑呢。我胡八一自认为手脑健全,自然不会被他轻易叫停。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从天而降的转机。甭管来者何人,他是单枪匹马不是,我们这三个大老爷们,“借”车还不跟方便一样方便。这样一想,我冲胖子挥了挥拳头说:“甭管什么人,撂倒再说。”胖子哎哟了一声开始夸我说:“老胡你脾气见长啊,不分青红皂白就打算付诸武力。好样的,不枉费本司令对你一片厚望。”那辆驴嗓子大卡车很快就开到了我们面前,仔细一看,是辆改装过的解放。车灯一闪一闪,晃得人眼前一片昏眩。车上那人噌一下跳了出来,看那身板,像是一条练过的汉子。不过他逆着光迎上来,整个人隐在黑暗之中,实在看不清庐山真面目。不等那人近身,胖子一脚踩在车灯上,倍儿痞气地“哼”了一声。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叫先声夺人,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对方窃笑了一声,走到我面前。我这才看清,开车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目可憎,笑容猥琐。穿着一件流里流气的黑皮衣,包着毛边领。怎么看怎么像伪军的特务头子。头子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狗头军师。我皱眉,问他有何贵干。那人窃笑道:“失敬失敬,不知方才的鹤唳可是出自各位之手?在下姓松,林家草堂的伙计。我家掌柜的差我来问一声,看各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这人眼睛一直盯着我手中的鹤纹荷包,看来的确是闻音寻迹而来。他见胖子头上有伤,立刻从车里翻出一个小包:“罪过罪过,这是我们草堂的刀伤药,止血有奇效。快给这位兄弟先抹上,待会到了咱们草堂里头,再叫坐堂大夫瞧瞧。”林家草堂一听就是药材铺的名字,想来与鹤年堂少不了生意上的往来。只是凭空冒出来这么一个獐头鼠目的援兵,实在有些唐突,心理上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不过人家好心好意来一趟,连膏药都送了,再怀疑下去反而显得我们量小疑人。胖子和四眼都没料到此人居然是闻鹤来援的救兵,特别是胖子,老早就端起了对付土匪恶霸的**态度。他拉着我嘀咕说此人瓜皮生得猥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咱们行事需谨慎,别着了人家的道。我分析说不像诈和,人家既然知道鹤唳,就算不是自己人,起码也给足了鹤年堂面子。我们现在只求进城过夜,再这么磨叽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大老爷们哪那么多顾忌,咱们先上车再说,到时候万一情况不对,大不了给他一顿胖揍,跑路就是。Shirley杨批评我说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胖子立马看风使舵,跟着说:“我也是这么个意思,老胡同志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透过现象看本质。平时我怎么教育你来着,以貌取人要不得啊。”四眼倒是爽快,直接将背包甩在解放车上,学着老电影里的桥段,朝这位阿松哥一抱拳,二话没说爬上了车。胖子还打算废话,直接被我和Shirley杨架上了大卡车。我给阿松哥递了一支烟,他看都没看就接了过去,凑在鼻子底下一嗅,咧嘴笑道:“洋货,好东西。这位兄弟怎么称呼,要是不方便,我直接叫你鹤大哥也一样。”我见此人还算上道,知道有些事情问不得,就顺着他的口气编了下去:“实不相瞒,小弟和朋友是到南京办货的。半路出了点意外,实在没办法才想到了老祖宗留下的法子……”

第四章林家草堂(2)

阿松连连摆手:“这是哪的话,鹤大哥太见外。我们掌柜的一看见铜鹤振翅就知道是鹤唳风声故人远到,不瞒您说,我出来的时候赶得急,嘻嘻嘻,贴身的裤衩都没来得及套全乎。各位多担待点,一切事情等到了草堂再说。”我虽然不知道他说的“铜鹤”是什么玩意儿,但估计跟Shirley杨口中的探测装置差不离儿。因为不熟悉,眼下我们对彼此都存着三分恭维四分距离,话不宜多,说的也尽是些场面话。原本只是打算让他载我们一程,送进城就算了。没想到林家草堂规矩颇大,非要请我们几个过门喝茶。我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也不知道鹤家与林家近几年是不是还有来往,万一露了馅儿,叫人家看出来我们是冒牌货那可怎么使得。我让Shirley杨和四眼坐在后排照顾受伤的胖子,自己攀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一来是方便观察沿途的情况,二来也是提防阿松耍心眼儿。老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这趟回国之旅实在算不上顺心,眼下要是再被人下个绊子,那以后回去也就真没脸说了。夜凉风寒,郊外的小道很不好走,一路颠簸忐忑,我胃里那点隔夜饭差点给折腾出来。解放车一路风驰电掣,沿途的红绿灯全不放在眼下。阿松解释说最近城里搞大建,很多地方连夜施工,到处都是渣土车,他开解放大卡出来有鱼目混珠之效,一般人不敢拦。我问阿松草堂具体的位置,他说总店在老城南,现在要去的分店就在傅厚岗附近,当家的是林家大小姐。草堂外铺内宅,占了半条巷子,是五进三出老宅门。他说的那条街我心中有些印象,当初赵蛤蟆带着我满南京城地溜达,还特意领我去了那条颇为怀旧的民国巷看风景。那一片的建筑多是前清年间就竖起来的胡同巷,住房结构有点像北京的大杂院,但又不尽相同,基本上都是单门独院的二层古宅,外头围着一圈青砖乌瓦,绿满了爬山虎,遇上落雨斜阳的时候,颇有些风雅。听说要去的地方是自己熟悉的,我心里头顿时松了半口气,不再像刚上车时那样满心戒备。解放车行至城西的时候,果然看见遍地的渣土泥山,不少修路工人挥动着铁锹在路边挥汗如雨,昏黄的路灯一照,整条路上腾起了一层似烟非雾的薄纱,给酷冬的夜晚平添了几丝生气。后排那三个早就累趴下了,我强打着精神跟司机阿松一路大侃,总算在眼皮子打架的时候熬到了目的地——林家草堂。胖子等人睡得正香,阿松在草堂门口猛地一刹车,他们纷纷惊醒过来。四眼挣扎着坐起身,到处找他的眼镜:“火车怎么停了,南京到了?”我伸手拍了拍他脑袋说:“大律师你这一觉可算睡回去了。快睁开眼睛看看,南京?草堂都到了。”他扶正了眼镜,眯起眼朝车外一看,很快清醒过来,调笑说自己睡迷糊了。Shirley杨原本就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睡着,车一停,她便推开了车门,与我一同将胖子搀了下来。胖子挥手说:“又不是娘儿们,一点儿小伤你们叽歪个鸟,胖爷我好手好脚的,自己会走。”说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磕在路牙上。阿松并未下车,他指着马路对面的老松树说:“门前有两只铜狮子的就是草堂。大卡白天不让进市区,我先绕出去停车,省得天亮了麻烦。门房大爷姓李,各位报鹤年堂的字号自会有人接应。”说完油门一踩带着渐远的噪声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四章林家草堂(3)

午夜时分马路上空无他人,我们四个站在砖墙外,显得十分突兀。我抬头去看草堂的门楣,漆木红匾上“林家草堂”四个篆体粗豪奔放有力,铁黑的大门上头有一个小窗口开在齐额的地方,想来是方便门房通报的小孔。草堂门口歇着两尊铜狮子,均有半人高,腰胖体壮,一个踩球一个叼崽,神态威仪。胖子建议说跑,反正城也进了,寻个地方落脚找大金牙查清楚整件事情的原委才是正招。我说来都来了,咱们好歹该过门跟人家道声谢再走,要不然日后传出去,一源斋的人连这点规矩都不懂,还不等于往薛二爷脸上糊泥吗?Shirley杨同意我的看法:“老胡现在榜上有名,我们在南京还没有找到固定的地方落脚。不如先借林家的地方休整一下,探探外面的风声再作定夺。”我问四眼怎么看,没想到那小子正撅着屁股凑在石狮子面前不知道摆弄些什么。我走上前说:“破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咱们一源斋门口的可不比这个差。”四眼点头:“我一直没弄明白,这狮子是干吗用的,怎么家门口总爱摆上一尊。”胖子嘿嘿了一下:“什么一尊,这就是你没学问了。镇宅的狮子从来都是双的,哪有孤家寡人的道理。就拿咱们面前这两尊来说吧,四眼你分得清公母吗?”“嗯?这东西也分公母?”“多新鲜啊。这成双成对的东西,总不能搞两只都带把儿的竖在门口吧。快猜快猜,哪只长屌。老胡你可不许提醒他。我得让四眼在实践中寻找真知。”我说:“胖子,你怎么成天没事做,老喜欢折腾国际友人。秦四眼哪见过这些,你丫别成心为难人家。”Shirley杨也是第一次听说镇宅狮的事情,一下子来了兴致,跟四眼两人蹲在草堂门口研究了半天。最后这两个在美国长大的苦逼孩子信誓旦旦地说:“老胡,我们分析过了,叼崽的是父亲,我见过美洲狮锻炼幼崽的方式,就像这样叼起来,甩下山崖,然后让它们自己爬上来。这种严苛的行为,母兽是不忍心做的。”我见这俩义正词严,分析得头头是道,实在不好意思反驳他们。没想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声。扭头一看,是个年轻男子,生得浓眉大眼,怀中抱着一只虎皮猫,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起就站在我们身后了。胖子最见不得这种莫名其妙掺和一脚的人,拧着嗓子问:“你小子谁呀?大半夜不睡觉,跑别人家门口撒泼。”那小子怀里的猫龇牙呜了一声。他自己却笑道:“这里就是我家。”我心说不好,还没进门呢,就把草堂里头的人得罪了。正要开口解释,大铁门刺啦一下开了。从里头探出来一个胡须半白的老头,手里举着一盏煤油灯,看样子像是阿松口中那位门房李大爷。他一见那个抱猫的男人,脸上的褶子立马都笑开了:“哎呀,孙少爷你可回来了。今天铜鹤振翅,大小姐说……”老头话说到一半,忽然打住了,警惕地瞥了我们几个陌生人一眼。

我听着话头,本料想林家的那位大小姐是位二八年华的青葱少女,怎知人家孙子已经赶上自己的个头了。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称“大小姐”,倒是跟桑家老爷子有得一拼,跑不脱又是个死要面子的老祖宗。心下警惕自己,我们眼下是求着别人办事,一会儿见了“林大小姐”的面要注意言语,不能轻易顶撞。

第四章林家草堂(4)

四眼向来最会打理人际,他一见对方生疑,翻手将鹤纹荷包递给李大爷。门房老头接到手里头一看,神色立马变得恭敬起来。将手中的煤油灯高高举起,说道:“几位稀客远道而来,快快请,快快请。”说毕又要对他家孙少爷解释。“原来是京里的贵客,难怪奶奶大半夜召见……”那抱猫的青年两臂一松,怀里的虎皮猫刺溜一下,从半掩着的门缝里蹿了进去。他与我们一一握手,介绍说自己叫林魁,是草堂的坐堂大夫。“外边风寒,几位还是先进去暖暖身子,叙旧的事缓一缓。”李大爷推开铁门为我们几个引路,林魁走到门口,从他手中接过油灯:“李伯,里头的事,您别忙了。大姐她们一会儿可能过来,门前你多照应着点。”李伯听见“大姐”二字,不知为何眼角忽然抽搐了一下,而后就自顾自地进了他那间门卫室。我们几个一入铁门,先是被眼前繁花锦簇的阵势惊了一跳,要知道现在外边的温度那是滴水成冰,一个喷嚏打出来,还没落地呢,就全成了冰碴儿子,谁也没想到就在一墙之隔的草堂里头,居然春意盎然,开满了一院的鲜花。林魁那只虎皮猫正趴在花丛中弄蝶,他指着眼前的石子小径说:“转个弯过去就是前堂了,奶奶生平好静,前院里的花园假山多是做屏障用的,待会有机会进后院,见了那些草药,才叫真热闹。”我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果真被一座青石假山半遮半掩地隔出来半道,再往里头一点儿,就只能隐约看见前厅门柱窗花上的边边角角。我说那就有劳林大夫代为引见,我们这一路来得匆忙,也未准备见面礼,只怕待会唐突了老太太。刚说完,前厅里头立刻悠悠地飘起女音:“哪来的小兔崽子,你道谁是老太太?”胖子最爱幸灾乐祸,拉着我说:“栽了吧,马屁拍到驴腿上去了。”林魁急忙摆手说不要紧,微微拉高了嗓子喊到:“奶奶,孙儿前来请安。鹤年堂的朋友远道而来,您就别为难人家了。”他方语毕,里面就欷歔响起了女人的笑声。听音色不过三十尔耳,气音通透质地清脆,我猜想这位林老太太也是位练家,要不然如何有这等气音。林魁带着我们走过花径,绕过假山,一座古旧飘香的飞角木楼豁然出现在我们几个面前。正值午夜时分,大宅上头却是灯火通明,六个华贵无比的七彩琉璃盏悬挂中厅,瞧那皮相都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贵器。胖子对着人家的古物流起了口水,我说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人,你矜持点,别叫人家笑话了去。胖子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胡你这是假正经。林魁一直与我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本以为他听不见,不料他嘴角偷偷抿了一下。我心说惨了,待会这小子要是给他奶奶打上一个小报告,人家肯定当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南京之行甚是不爽,一路上状况频频不说,还老往弯路上拐,要是待会在林老太那里再闹出什么麻烦,说不定直接就被扭送***了。等到进了前厅,真见了林家老太太,我们几个都吓了一跳,我忍不住看了看林魁,这小子少说也有二十三四。怎么林家奶奶辈的,看上去却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林老太似乎对我们的反应很满意,她穿了一件极为普通的中式大褂,满头乌发不见一丝银光。见了面也不寒暄,只摆手让我们坐下,又叫下人备了茶。我刚准备说明来意,不想,老太太径直走到Shirley杨面前,和蔼地说:“这姑娘俊,倒不如留下给我做孙媳妇。”

第四章林家草堂(5)

四眼一听,顿时将刚进喉咙的龙井茶喷了个干净。“怎么,不妥?”我没想到这位老人家如此不认生,这连姓名都未通报的陌生人,她就敢上来拉小手攀亲戚。Shirley杨急忙起身准备开口跟老太太解释,可她话到嘴边忽然停住了,扭头看我。胖子跟着推了我一把。我一看这架势,必须出马。清了清嗓子,对老太太说:“这个,不瞒您说,这位俊姑娘已经有对象了,时刻准备着组成**家庭。”我拍拍胸膛表示名花有主。林老太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横竖不如我家魁儿,你是鹤家哪一辈,我怎么没见过?”她这一问正好打在枪口上,我心想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万一待会编岔了,那可真是有嘴说不清,自惹一身腥。索性将薛二爷在美国交代荷包的事托盘而出,不过对我们几个的身份,则是大而化之,绝口不提一源斋掌柜半句。更不敢提被政府通缉的事,只说来得急,又碰上一家黑店,万般无奈才会上门打扰。老太太上坐中厅,有一茬没一茬地听我把故事说了个大概。林魁抱着他那只虎皮猫也坐在一边跟着听。等我把唾沫星子都耗干了,这祖孙俩才开口说话。林老太慢声细语道:“我也正纳闷儿,又不是过年过节。北京那边怎么就派人来了,鹤唳也敢随便放,没想到,是薛神棍的人来了……”说着她指了指屋顶,我顺着她说的方向,昂起脖子一看,只见木梁上头悬挂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鹤形铜像。铜鹤做振翅欲飞之态,虽然是金属铸造的死物,却处处透露着一股子灵气,仿佛随时准备一飞冲天。我想起阿松提起的“铜鹤振翅”,心说这么个死物,难道真就能闻声而动。无独有偶,Shirley杨瞧见那铜鹤笑道:“看来这就是用来做感应器的接收装置,想不到此物如此精巧。老胡,你看它的翅膀,接缝处嵌的都是比纸片还薄的铜片,一旦有鹤唳之声,立刻会产生共鸣同振。”我心思没有Shirley杨细致,听她这么一说,倒挺像这么一回事儿。不过我此刻关心的不是铜鹤,而是林家掌柜的态度。好在薛二爷的面子挺管用,老太太并未发作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原先坐在边上一言不发的林魁与她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口向我试探道:“听说夫子庙里出了大新闻,不知道是不是跟一源斋有关?”我心说完了,原来还当能遮掩过去,没想到自己早就声名在外。看来大金牙在信里并没有夸大其词,搞不好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有一个万恶的阶级敌人叫做胡八一。胖子眼珠子一转,替我们辩白说:“那些小道消息作不了准。都是赤裸裸的含血喷人,一小簇敌对分子的污蔑之词。老太君您这样的明白人,还看不清形势吗?就我们哥儿几个往这一站,哪个不是精忠报国、赤胆忠心,什么盗墓贼,什么走私犯,那都是子虚乌有,凭空捏造。不瞒您说,站在您面前的既有考古界的科学标兵,也有政法界的精英人……”老太太被他哄得大笑了起来,摆手道:“哎哟哟,这小胖子,真逗。来来来,过来给我瞧瞧,这性子跟我那小孙女倒是一模一样,登对。”我一听老太太又要拉郎配,急忙说:“这位兄弟也是名花有主,老婆在美国工作,是一名光荣的野战兵。”胖子瞪了我一眼:“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怎么就乱说话,玷污老子的清白。”“林芳你不惦记了?”“那也得先见见林家孙小姐不是?”“王凯旋同志,你太让我失望了。没想到你的**意志如此不坚定。”“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说话也不看场合。”Shirley杨深知我俩的脾性,她怕林老太见笑,急忙打断我们,“怎么一聊起这些低级话题,一个个比猴子还精神,正事不办了?”经她这一提,我才想起这一趟责任重大。在美国的这几个月,我们根本不知道南京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一源斋何以被查封。刚听林魁的意思,对其中内幕似乎颇为了解,向林家这样的地头蛇打听情况,最是合适不过。林魁打着官腔,笑道:“你们远在美国,不知道也是应该的。这事闹得不小,连军区都惊动了。”我们几个心中一惊,大金牙到底接的什么买卖,动静通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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