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簪云》第68/69页


  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从萧昱溶离开时对她的挥手微笑,小小的金冠束不住全部的头发,还有几缕垂在耳边,随着清风微微晃动,到教导萧昱溶舞剑时,小人儿摔了跤也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的认真。
  她微微勾起唇角。
  所有关于萧齐肃的记忆飞快地划过,再往前倒,倒回御书房前一个月白衣衫的少年。云水蓝的衣裳,穿着件月白的大袖衫,绘着朱冠雪羽的仙鹤,翩翩欲飞。
  他站在御书房的廊下,伸出一只白皙好看的手去逗弄笼中的鸟儿,微微垂着长长的眼睫,漂亮的唇边含着一点笑意。
  钟灵毓秀,丰神俊朗,在一瞬间,秦越瑾发现这两个词都有了确切的指向。
  大抵是她注视的时间太久了,少年忽然抬眼朝她这边看过来,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笑了,眉目舒展,愈发像是一幅泼墨山水画一般,带着一种写意的风流。随后他缓步走下台阶,朝她的方向过来,白玉玉佩和竹纹香囊在他走动时间或露出来,清俊而雅致。
  走到距离十步远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向她行了一礼,声音清澈而干净:“新科探花郎顾清桓,见过长宁公主。”
  再倒,再倒,倒回故事的开头,倒回一切都尚未发生的那个天盛三十年的春天。
  那个春天,枝头已经早早地盈满了花香。京城的冰雪尽数融化,潺潺溪水带着刚刚跌落梢头的花儿流向了云水蓝的天幕,卷了一流水的春芳。
  沉香殿里,秦越瑾正坐在梳妆台前,一面注视着镜中宫女为她描起的黛眉,一面听她絮絮叨叨:“公主,听说今儿新科探花郎会被召进宫里呢,您要不要去瞧瞧?说是长得极为好看呢。”
  秦越瑾揽镜自照,微微转过头从一侧宫女手中的托盘里拿了支碧玉簪递给梳头宫女,轻轻笑了一声:“好看就好看,与我何干?”
  与她何干?
  两情相悦,劳燕分飞。
  最后一口黑血咳出,秦越瑾又猛烈地咳了几声,最终手一软,雪白的帕子轻飘飘地落地,而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天盛三十八年腊月三十夜,长宁公主秦越瑾,薨。


第65章 清茶淡酒
  芳娘一手执着绘了美人戏蝶的纨扇,一手撩起层层轻纱铺就的帘子,婷婷袅袅地走进来,一开口就是柔而媚的声音――这倒不是她有意,而是她的本音就是如此,不是勾引胜似勾引:“拣桃,外头有个祝公子找你。”
  说着,她用纨扇掩了红唇,微微笑了起来,对左茶轻轻地眨了眨眼:“长得可是极为俊朗呢。”
  祝公子?
  或许一开始她还抱着些不真切的幻想,可现在再听到姓,左茶的内心已经没有丝毫的波澜了。
  天底下姓祝的人多如牛毛,何况她都不知被转卖了几手,便是祝家真的有人找,也难寻到这偏远荒凉之地来。
  她随意地应了声,拢了拢蓬松的鬓发,自榻上起身。襟口还有些歪,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她也浑不在意。
  于是在楼下等候着的祝述言,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左茶。
  鬓发蓬松微乱,几乎要缀不住那朵大红的娇艳绢花,宛若雨打过枝头,惹得花儿几欲跌落。往日里一双圆润无辜的杏眼似睁非睁,眼眸里像是隔了层薄雾,迷迷蒙蒙的看不分明,仿佛午睡乍醒一般的迷离朦胧。而那衣裳的襟口偏斜滑落些许,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以及隐没在鬓发间、颜色已经渐渐淡下去的些许红痕。这样的打扮,反倒无端端生出一股子海棠春睡似的慵懒随意来。
  即使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到这样的左茶之后,祝述言心里还是蓦地一惊。
  随后是更深层的疼痛席卷而来。
  变成这副模样,他的茶茶……该是受了多少苦?
  见到他的时候,左茶眼里似乎飞快地滑过了一丝诧异,随后又很好地为面上有些漫不经心的冷淡神色所取代,她微微福身:“祝公子。”
  是了,就是这副神态,引得泉州无数公子为她折腰,指名道姓地说今夜要拣桃伺候。
  可就是这样的神态,落在祝述言眼中,却全然不见半点痴迷,只有满腔的心疼和愧疚:“茶……”
  左茶神色一冷,这回是真的冷下去了,不是面上的伪装。她再度福了个身,冷淡地看了祝述言一眼:“公子,奴家名唤,拣、桃。”
  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和口中的苦涩,眉眼清俊冷淡的少年难得地露出一点悲伤之色来,微微点头:“好……拣桃。”
  他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递给一旁的老鸨:“两千两……够不够包她一日?”
  “够够够,自然是够的。”老鸨接过银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忙请着祝述言上去:“来来来,祝公子请。”
  虽说左茶如今可以算得上是软香阁的头牌了,但毕竟软香阁地处偏远,两千两,已经算是高出老鸨原本定的价格区间了。
  左茶无奈地带着他上了楼进了房间,一进房间就懒懒散散没骨头似的倒在了榻上,半躺着问他:“说吧,有什么事?”
  黑衣少年抿了抿唇,神色有几分小心翼翼:“茶……拣桃,我想娶你。”
  “娶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左茶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娶一个‘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青楼女子?祝公子,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家里人难道会同意?”
  “都没疯。”少年在软榻边半蹲下身子,仰头望着她,神色认真又执拗,“我想娶你,茶茶。”
  左茶冷冷一笑,一句嘲讽的话刚到嘴边,却被他接下来的话语给堵了回去:“那日我本想出来,但是被父母关于府中,禁止出门。后来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我就去顾家寻了顾簪云,打听到了你的下落,于是就找到了泉州。”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左茶却发现他身上风尘仆仆,似乎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柔软的唇也已经干裂出血。
  她抿了抿唇,心里忽然有一点异样的感受。
  像是浅浅的、轻轻的心疼,不深,不多,却像藤蔓一样攀岩,牢牢攥住她整个心脏,叫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自己岂不是错怪了他?可……一个青楼女子,他能接受吗?祝家能接受吗?
  而祝述言的下一句话就仿佛惊雷一般在她耳边炸响:“我已经和家里人断绝了关系。”
  “断绝关系?”她惊诧地盯着少年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你认真的?”
  “嗯。”面容冷淡的少年忽然微微笑起来,俊朗的眉眼逐渐软和,像是冰雪消融,天光乍破,“茶茶,我喜欢你。”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认定你是我的妻子了。我的妻子,只会是你,只能是你。”
  他想起幼年时左家夫人带着小小的左茶上门参加宴会,母亲牵着他的手,走到那个粉雕玉琢眉眼灵秀的小姑娘面前,微微俯身对他说:“述言,这个就是你未来的妻子了,你以后可要保护好她哦。”
  祝述言还有些迷茫地在看着这个小姑娘,对方已经绽开了一脸欢欢喜喜的笑容:“你好呀。”
  “你好。”小少年微微颔首,轻轻回了句。
  这是他的妻子。
  软香阁里,祝述言握着左茶的手,神色认真:“你是我的妻子。”
  左茶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落下一点泪来。
  祝述言微微笑了起来:“我赎你出去吧。”他伸出手去,动作轻柔地拭去了那一颗泪珠,声音是从来不曾对旁人展现过的温柔:“好了,不哭了,我来了。”
  “……嗯。”
  -
  康安镇新来了一对长得颇为好看的小夫妻,就住在主街靠左从城门开始数的第五个小院儿里。前头是个铺面,取的名儿叫五茶斋。里头用雕花屏风隔了,银勾卷着绣帘,放了香炉摆件一类的物什,卖些笔墨纸砚,香炉香料,风雅又清净。因为质量不错,一天天的,生意也做起来了。
  后头是夫妻俩自己住的小院,除去种了花儿草儿的,余下的地方都用青石板铺了起来,看着就整齐漂亮。
  院子左半边栽了棵桃树,树下扎了个小巧玲珑的秋千。攀了一架葡萄藤,下头放着一方石桌几个小凳。正中是一口水井,井水清凉甘甜,夏日里还可以把瓜果放进去冰镇,凉爽又可口。右半边则是男主人的天地,种了些草药小菜,还特地为妻子种了一丛凤仙花,小小的,开得粉嫩又娇艳。
  正是秋日里,早晨起来祝述言先摸黑穿上衣裳,然后去把饭菜准备好,这才回到屋子里,把窗户支起来,然后轻声叫左茶:“茶茶,茶茶?该起床了。”
  晨光熹微,微凉的风从窗口吹进屋子,带着邻居家桂子的清香。左茶换了衣裳坐在妆台前,祝述言站在她身后,含笑看着她对镜梳妆。
  梳发绾髻,抹粉描眉,左茶忽然转过头,笑盈盈地问祝述言:“我们也在院子里再栽一株桂花树吧?”
  祝述言点了点头:“好。”
  左茶拎着裙摆小步蹦到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走吧走吧,五茶斋该开门啦。”
  祝述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柔软的唇瓣,微微颔首:“嗯,走吧。”
  一路走到了门口,他才一脸认真地告诉左茶:“茶茶,你唇脂没涂。”
  左茶的表情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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