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地下铁(出书版)》第7/20页


  跳到甜筒脊背上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道士,他用双手握着一柄又长又大的青刃宝剑。宝剑的前半截已经没入甜筒的身体,在伤口处有龙血涔涔流出。他抓着剑柄用力一旋,一道青色的光顺着剑身导入甜筒的身体里,沿着血管与神经霎时扩散到全身。甜筒全身剧颤,有血从眼睛、鼻孔和嘴角流淌出来,它发出一声悲鸣,跌落在地,一动不动。道士把剑从龙身上拔出来,然后扯下遮挡面部的青巾,擦拭剑身上的鲜血。他的脸棱角分明,犀利如刃,眼神却很平静,似乎刚才这一番争斗根本不算什么。周围的道士一拥而上,又给甜筒的身躯上加了数十道定身符,还刺穿了它的肋骨,用铁链钩住四肢。
  “不愧是白云观的剑修啊,对付巨龙也只用一招就够了。”道士们一边忙碌一边窃窃私语,敬畏地朝那边看去。持剑道士从龙躯上走下来,身体立得笔直。四周的封锁终于解禁,地下龙站的站长一脸谄媚地走了过来,恭敬地朝那名剑修道:“明月道长,辛苦你了。”他本来正在调度室里喝茶,结果这些道士突然闯进来,说有一条龙未按规定时间运行,实施戒严。说实话,他到现在都认为是小题大做,他很熟悉这些龙,它们都非常温驯,迟些进站早些进站,都属于正常状况。刚才那条龙明明是在做一个进站的标准动作,不可能发狂,道士们不由分说,劈头就打,实在有些武断——不过白云观的势力太大,一个小站长也没什么勇气去反抗。
  面对站长的问候,明月道长淡淡道:“大孽龙即将苏醒,这些地下龙一定会发狂作乱。家师早预料到了这一切,所以让白云观接管了城防,吩咐我密切监控地下龙站的动静,一有异常,立即诛杀。”
  “杀得好,杀得好。”地下龙站的站长擦擦额头的汗,随口附和。
  “它还没死呢。”明月扫了一眼甜筒,继续道,“龙的生命力很强,它只是重伤昏迷,性命还在。请你立刻调几条龙过来,把它拖走。家师吩咐过,留着它还有用。”
  站长有些痛惜地看了眼甜筒。他做了好多年站长,每一条龙都很熟悉,就这么死掉,实在是太可惜了。不过明月的冷漠眼神让他浑身一颤,他也不敢多留。他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一阵小孩子的哭声。包括明月在内的道士们纷纷抬起头,四处寻找,看到巨龙脖颈处的一片鳞甲突然自行掀开,从里面掉出一个人类的小孩子。他掉在地上以后,抬头看了眼身旁的巨龙,放声大哭起来。
  这个变故让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一时间没人敢靠近。明月眼神一凛,走上前去,双手把小孩子抱起,回头对周围大声道:“这孽龙不仅发狂,还要吞噬孩童。此等孽畜,绝不姑息!”他这么一说,一片哗然,这下子连附近的乘客都群情激奋起来。居然要捉人类的小孩子来吃,这样的恶龙实在是太可怕了。所有围观者都开始一边倒地支持道士们的这种整肃行动,纷纷痛斥恶龙的危险。明月很满意这几句话的效果,他感觉怀里的孩子在拼命挣扎,还在大喊着“不是不是不是”。他用力一抱,挤得那孩子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哗哗地往外流。乘客中的女性看到他害怕成这样,都开始抹眼角,觉得这孩子太可怜了,小小年纪就险遭恶龙吞噬。
  这些人里,只有站长将信将疑,他明明看见那孩子是从鳞甲里掉出来的,与其说是巨龙打算吃掉,倒不如说巨龙一直在拼命保护他不被道士们打中。可是他搓了搓手,终究没敢把疑问说出来。站长注视着哪吒,忽然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不是李大将军家的公子吗?”站长一下子想起来了。之前,玉环公主曾经带李将军家公子来过利人市驿。玉环公主叮嘱说不得声张要暗中保护,所以他没靠近,但在调度室里一直盯到两人顺利乘龙离开。
  明月听站长这么一说,眉头一皱,立刻让身旁的人去联络一下。过不多时,从月台上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女性的惶恐尖叫:“哪吒!”只见玉环公主惊慌地冲下台阶,花容失色。她顾不得矜持,双手提起长裙,几步跑到明月身前,一把将哪吒抢过来搂在怀里。哪吒一看是她,抓住她的手臂哭泣起来,还指向巨龙匍匐的位置,嘴里喃喃道:“他们杀了它,他们杀了它。”玉环公主摸着他的头,让他平静下来,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巨龙,对这个险些害死大将军之子的凶徒充满了怨恨。
  
  第六章 剑修七星阵
  
  看来这孩子果然是李靖的儿子。明月对这个巧合颇觉意外,随即浮起微笑。这一切真是恰到好处。
  沈文约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起飞了。他因战机耗尽动力而返航了数次,中间只在返回基地补充弹药和动力时,他才趁机吃了两口馒头,喝了一口泉水,随即重新投入战场。即使像他这么精力充沛的人也感觉到了疲惫。他的同僚们更是早已精疲力竭。可目前战场上的局势,实在不容这些飞行王牌有丝毫松懈。
  神武陆军、天策空军和大孽龙之间的战斗已经持续了六个时辰,整个壶口瀑布上空的云彩都被螺旋桨、龙啸和不计其数的高射符弹、弩箭搅得粉碎,化成片片破烂棉絮,彰显着战况的激烈。天策空军开始还遵循传统战法,先在远处用弹、弩与雷、符交替攻击,再靠近用螺旋桨强行搅散雾状身躯。但这一条浓度达到三百业的孽龙实在是太强大了,身躯凝实如固体,除了龙啸和嘴爪以外,还会喷吐雾焰进行远程攻击。这让空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幸亏当时在一线指挥的沈文约及时进行调整,否则天策空军很可能陷入全军覆没的窘境。
  沈文约与孽龙周旋发现,只有攻击它身体上的特定部位,才能让它做出痛苦的反应,产生阻滞效果。经过空军机师们奋不顾身的攻击测试,他们发现只有孽龙胸前一处非常小的区域,才能产生这种效果。可孽龙飞行时双爪会护在胸前,而且姿态不断变化,几乎不可能精确瞄准。对此,李靖和尉迟敬德只能采取一种战术:全点覆盖。神武陆军和天策空军将倾尽全力对孽龙身躯进行轰击,用高密度攻击来拼概率。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命中概率,十万支弩箭也能命中一千次。于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双方形成了僵持。长安守军不计成本的打击让孽龙无法前进,但长安守军的疲劳度和消耗也直线上升。这种攻击手段效率非常低,却是唯一有效的办法。
  沈文约一摆操作杆,“贞观”灵巧地一抖翅膀,堪堪避过孽龙的一次喷吐。它喷出来的是一种强腐蚀性的雾滴,会让缠绕的牛皮筋失去动力,还会让驾驶员窒息。这是天策府付出十几架飞机和七名飞行员才学到的常识。沈文约周围的僚机也纷纷躲闪,孽龙周围的空域暂时变得空旷起来。它摆动身躯,愤怒地吼叫一声,正打算朝着长安城飞去,不料沈文约在天空画了一道弧线,以一个极小的角度从孽龙的右侧方呼啸而过,机翼几乎能擦到孽龙长长的龙吻。
  孽龙被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惹得大怒,伸出爪子虚空一挥,一道旋风追着沈文约的飞机而去。沈文约连忙抬升高度,却一下子因为迎角过大而造成失速,整个机身开始剧烈抖动。孽龙摆动着尾巴迎上去,张开大嘴要把这只该死的苍蝇咬碎——但这其实是一个精心设置的陷阱,当孽龙即将靠近之时,沈文约一推杆,飞机很快恢复升力,反压着孽龙的头顶逆飞而过。孽龙扑了一空,习惯性地伸爪去抓,却把自己的胸膛朝地面暴露出来。神武军不失时机地猛烈开火。地面上十几个阵地的弩炮兵、弓箭兵和大弹弓高射组时刻不停地发射着弩箭,飞舞的符纸遮蔽了半个天空。一时间孽龙周身被黑影与黄纸团团围住,整个视野里全是爆裂的符纸碎屑与犀利长箭,绚丽无比。这是陆军与空军的分工。空军无法携带太多武备,他们的职责是引导孽龙的姿态,引诱它向下袒露胸膛,好让陆军的密集打击可以对准要害,提升命中率。
  沈文约沉着地盘旋在孽龙身旁,仔细地观察这一次全点打击的效果。他注意到,至少有五张五雷正法符和两张三昧真火符击中了孽龙的胸膛。在被击中的一瞬间,孽龙整个动作微微停滞了一下,甚至飞行高度都下降了数尺。他举起望远镜,发现一支粗大的弩箭居然突破了龙鳞甲的防护,插在了胸口,露出半截箭杆在外头。
  这是一个好现象,在长安守军不计成本的打击下,孽龙的要害部位已经先后被击中了上百次,现在它终于显出了疲态。沈文约得出这个结论后,立刻用传音铃向附近所有僚机和后方的尉迟敬德发送,建议继续贯彻战术,直到核心崩溃为止。长安守军终于看到一丝胜利的曙光,他们现在需要的只是耐心。他刚把消息发送完,孽龙就已经摇头摆尾地扑向刚才袭击它的地面阵地。沈文约透过舱窗,看到孽龙大嘴一张,一股黑雾喷薄而出。无法移动的神武军炮兵们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整个阵地瞬间就被抹平了。
  “浑蛋……”沈文约一拳砸在仪表盘上,充满了愤怒和哀伤。可是他心里明白,再怎么愤怒,也只能慢慢地与孽龙周旋,慢慢地消磨掉它可怕的负能量,绝不能冲动。这时候,他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七团耀眼的光芒在头顶突兀地亮起来……天子和三位长官在秘府中一直没有离开,他们通过大铜镜一直密切关注着战局。当铜镜里显示孽龙把神武军的一个炮兵阵地彻底毁灭以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天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李将军,到底还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干掉孽龙?”天子的声音很平静,可这个问题本身就足以让胆小的人为之颤抖。不过,李靖刚毅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心志硬逾钢铁,他回答道:“陛下,战争必然会有牺牲。”
  “可是牺牲应该要有个限度,我军已经快到极限了吧?”天子有些不满。之前持续了半天的狂轰滥炸,几乎把库存弹药消耗一空,就算兵工坊全力生产,也得花上好长时间才能补回来。
  这时清风道长抢先一步道:“事实证明,光靠天策军和神武军,不足以抵挡孽龙。”李靖盯着这位仙风道骨的道长,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这时尉迟敬德收到一张小字条,他看了一眼,连忙递给李靖。李靖眉头一展,立刻说道:“陛下,前线指挥官报告,我们的攻击已经产生了很好的效果。只要贯彻战术,再有两个时辰,便可以将其彻底消灭。”“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还会产生多少死者?还会损失多少技术兵器?”清风道长追问,看上去他根本不相信李靖的说辞,认为他只是在拖延时间。两人正在争论。这时候铜镜的光亮突然增加了数倍,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他们看到,在沈文约的飞机上空,七名青袍道士负手站在各自的飞剑上,拼成北斗七星的站位,衣角飘飞,说不出的潇洒傲然。他们冰冷的目光凝视着空中的恶龙,透着凛凛的杀意。
  “白云观的剑修!”尉迟敬德惊叫道。
  李靖一看到这七个身影,勃然大怒,捏紧了拳头瞪向清风:“未经许可,白云观怎可以向前线派兵?”
  清风道长一本正经地回答:“派兵?李将军你误会了,他们是我数天之前就安排在壶口瀑布的,为了守护龙门法阵。”他袖子一挥,亮出一本值班名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你根本就是趁我们刚取得战果,想来摘桃子!”李靖大吼。
  “孽龙当前,何分你我。只要能尽快击退邪魔,让长安早日恢复安全,谁出手又有什么分别?”清风道长说得特别诚恳,他看了眼天子,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神武军与天策军占尽优势,贫道自然袖手旁观;可如今围攻已逾六个时辰,寸功未立,师劳兵疲,若我白云观剑修不出手襄助,让大孽龙突破防线进入长安肆虐,这个责任谁来负?”这句话让天子微微动容。清风道长双手揖天,一脸正气:“贫道宁负贪功冒进之名,也不愿有一点风险加于长安城上。”
  李靖突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这个狡猾的老狐狸早就设好了圈套,他当初故作谦让,让李靖和尉迟敬德顶在前头,就是打算利用孽龙消耗神武、天策二军的实力。等到两败俱伤之时,早就埋伏在附近的剑修才以支援为名出手,来个名利双收。而看天子的表情,恐怕不会再给沈文约两个时辰的时间了。李靖不甘心地后退了两步,知道现在不可能扭转天子的心意。清风道长借机上前,大声传令道:“剑修七星阵,诛!”
  大铜镜里,白云观的剑修已经出手,七道流星般耀眼的光芒在天空划过轨迹,扑向张牙舞爪的孽龙。七柄锋锐无比的仙剑,在一瞬间就刺破了孽龙胸膛。孽龙痛苦地怒吼一声,摇摆着身躯要去扯碎这些浑蛋。这七道光芒倏然分开,各自占据北斗七星的位置,往复游走,很快便用仙剑画出来的银色轨迹把孽龙紧紧锁住。北斗那奇妙的星座威力,开始在壶口上空弥漫。
  沈文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差点忘了操作飞机避开。他正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地面却抢先发来消息,让所有飞机立刻返航。“可我们很快就要胜了呀?现在撤退,岂不是让白云观那些家伙占了便宜?”沈文约大为不满。“指挥权已经移交到白云观了。”地面回答。沈文约是个聪明人,立刻隐约猜测出上头的斗争。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只得悻悻地掉转机头,朝着基地飞去。在离开作战空域之前,沈文约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半空中剑光四射,吼声大起,那七名剑修正跟大孽龙斗了个旗鼓相当。这些剑修都是白云观花了好长时间培养出来的,果然不令人失望。和依靠机械力量的神武、天策二军不同,白云观主要的方向是神秘的法术修行。
  “诛杀!”随着七人断喝,七把仙剑再度出手,将孽龙一举斩为八段。剑仙们趁机双手结印,玄奥的咒语从嘴唇流泻而出,化成一段段金色符箓,朝孽龙的躯体上印去。他们面露痛苦,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可见这个咒语对他们的身体也是极大的负担。只要能制住这条孽龙,这些代价都是值得的。被斩得支离破碎的孽龙残躯被烙上金色符箓以后,变得软弱无力。剑修们再度驭使仙剑,刺向孽龙胸膛。这一次,一片乌黑的鳞片从它的躯体里破胸而出,试图逃脱。剑修们团团围住,升起三昧真火将它困在其中。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让鳞片发出凄厉的喊叫,边缘开始发焦、卷曲,然后化为滴滴熔水,被一丝丝汽化。
  “陛下,这鳞片便是大孽龙的核心所在。如今为三昧真火所困,迟早会被净化。贫道可以判定,这一期的龙灾已消,长安高枕无忧。”清风道长喜气洋洋地向天子汇报。天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做了个赞赏的手势:“很好,很好。你们白云观果然没辜负朕的信任。”
  听到天子开了金口,兵部秘府里响起一阵欣喜的赞叹声,所有的人都如释重负。他们不会去考虑战斗的细节,他们只看到眼前所看到的:这条孽龙的战斗力惊人,集合天策、神武二军都无法动摇,而白云观的仙师们甫一出手,便将其制住。两下比较,果然还是后者更让人放心——别说其他人,就连天子都这么想,这让李靖和尉迟敬德脸色铁青。他们肃立在欢腾的人群中,好似两个小丑。天策、神武赫赫军威,却给抢功的白云观做了垫脚石。可他们能说什么呢?龙灾消弭,这对长安毕竟是一件好事。剑修的表现让人无话可说,可以想见,在未来的日子里,朝廷对白云观的投入会上升到一个可怕的比例。两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内的利人市驿内,玉环公主怀里哭泣的哪吒抬起头来,说出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玉环姐姐,甜筒说,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大孽龙,还未完全苏醒呢。”
  
  第七章 跟巨龙交朋友
  
  皇城地下的兵部秘府里,此时正洋溢着一派欢乐的气氛。孽龙已经消失,压在人们心头的阴霾被胜利吹散。操作台前不止一个道士伸起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每个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除了李靖和尉迟敬德。
  清风道长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端坐在原地,宠辱不惊。反而是天子表现出好奇的神色,不住追问白云观剑修的情况。李靖坐在一旁,面沉如水。天策、神武两府与白云观的斗争由来已久,它们代表的是两种不同的发展思路。两府相信机械的力量,信奉效率与规模,而白云观更强调传承与个人修为,秉承精而少的原则。同样的资源,两府会造出几百架飞机和大炮,而白云观会花上十几年来培养七个天才剑修。李靖执掌两府以来,成功地说服朝廷倾向于机械论,白云观一直被压制成战场上的辅助角色。看来清风道长隐忍已久,暗中筹划,到今天才果断出手,一举扭转了天子对白云观的印象。接下来,恐怕大唐的军备预算又要发生变化了。
  李靖和尉迟敬德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这时明月匆匆走进指挥室,俯身对清风道长说了几句。清风道长白眉抖了一抖,挥袖让他退下,然后冲李靖一拱手:“大将军,刚得到的消息,我的弟子在长安城地龙驿内刚刚救下一名孩童,名叫哪吒,据称是大将军家的公子。”李靖眉头一皱:“怎么回事?”清风道长道:“据报是一条地龙受孽龙影响,精神失控,在地龙驿里裹挟公子到处流窜,幸亏我徒明月路过,及时出手相救。现在那条疯龙已被制服,公子无恙。”
  “哪吒为什么会跑到地龙驿里去?”李靖问。
  清风道长微微一笑:“此大将军家事,非贫道所能回答。”他的话外音很明白,这是家教问题。李靖气得脸色发青,却无处发泄。天子打趣道:“我记得你家公子是初到长安吧?大概是没见过地龙,觉得好奇,所以自己钻进去了吧?以后可得小心点,那些地龙可没想象中温驯。”李靖无可奈何,只得谢天子关怀之恩。清风道长瞥了一眼李靖,徐徐捋了下胡须,眉宇之间涌出一丝忧色:“陛下,在与孽龙的战斗期间,我徒明月巡视了长安城地龙系统,发现许多龙都躁动不安,被孽龙邪气侵袭。这些都是隐患,不可不防。这次只是大将军公子被裹挟,下次说不定就是群龙暴起……”他的声音渐低,语气却严厉起来。天子听了,沉吟不语。清风道长给他勾勒出了一个可怕的画面。那条孽龙的威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地龙驿里的龙都变成那副模样,只怕整个长安城会有一场极大的劫难,这是他绝对不愿意见到的。
  “依道长的意见,该如何处置?”天子开口问。他自己恐怕都没注意到,他直接选择了向清风发问,而不是询问三位长官该如何处置。这个潜意识的小小变化,让在场的另外两人如同服食了一大碗黄连。
  清风早就等着天子发问,他不慌不忙地做了个手势:“大换龙。”
  “大换龙?”
  “如今地下龙系统里的龙恐怕已被孽龙的气息所侵蚀,精神不稳,每一条都是定时炸弹。贫道建议提前召开龙门节,增加捕获量,以新龙替换旧龙,对地下龙系统进行一次彻底的更换,可保长安无虞。”
  “可是,增加捕获量不会产生更多的业吗?”天子并没忘记孽龙形成的原理。捉的龙越多,业就会积累得越快。
  “孽龙刚刚被消灭,未来二十年内绝对不会形成新的孽龙。至于二十年后,陛下可以放心,我们白云观只会比现在更强。”
  李靖和尉迟敬德同时叹了口气。清风道长这个建议,可谓是图穷匕见,借助长安地下龙大换龙的机会,一口气扩充白云观的实力,在未来国策中占据有利地位。两府辛苦一场,却给白云观做了嫁衣。可是他们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那样只会惹恼这位年轻的天子。天子对清风道长的意见很感兴趣,又问了几个细节,然后大袖一挥:“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和李将军、尉迟将军商议一下。”三个人躬身应和。
  “对了,那条失控的龙,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天子问。
  “明正典刑,以安人心。”清风道长回答。李靖的面部肌肉抖动了一下,清风这是要敲钉转脚,把换龙这件事气势做足。
  玉环从大将军府出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哪吒这孩子,回家以后一直在哭,泪流满面,嘴里还念叨着“甜筒甜筒”什么的。她还以为是馋嘴,可买来甜筒给他以后,哪吒一看,哭得更厉害了。李家的人包括哪吒妈妈都以为他是被吓坏了,只有玉环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她虽然跟这个孩子接触不多,但知道他不是那种胆小如鼠的小家伙。那种哭法更像是失去了一位最亲密的朋友。
  玉环走在大街上,附近的鼓楼上传来不紧不慢的鼓声,二长一短。这是“警报解除”的意思。长安城一百多个坊市,每一个坊中都有一座鼓楼,当位于皇城的大鼓楼发出信号以后,会由近及远迅速传递到诸楼,让平安的鼓声像涟漪一样扩散到长安城的每个角落。行人听到鼓声,都放缓了脚步,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玉环也松了一口气,以她的身份,比普通人了解的多一些,知道长安此前面临着什么样的危机。现在平安鼓响起,说明孽龙已经被消灭。玉环对打仗什么的没兴趣,她只要长安城的人们都平平安安就够了。
  “他应该已经平安归来了吧?”玉环心想,同时仰望天空。这个念头让她自己吓了一跳,我怎么会去担心那个家伙?玉环面色微微变红,脚步也变得有些凌乱。她给自己找了一个答案:那个胆大妄为的浑蛋,一定连阴曹地府都不肯收留。有时间去探望一下他也好,不过可不能对他太好,不然那家伙一定会得寸进尺。玉环暗暗盘算着,向前走去,脚步变得轻快起来。她走到街口,远远地看到地龙驿的大红牌坊。此时已近黄昏,西逝的酡红色阳光透过晚霞散射下来,把牌坊上的二龙戏珠造型映衬得栩栩如生,随着光线移动,边缘泛起柔光,仿佛活了一般。
  突然,玉环秀丽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没来由的惶恐。她想起哪吒在地龙驿里曾经说过一句话:“真正的大孽龙,还未完全苏醒呢。”她开始以为是他过于恐惧的呓语,现在一看到那牌坊上二龙戏珠的造型,心中却是一悸。玉环试图驱走这丝不祥的感觉,却徒劳无功。她蹙眉闭嘴,一手掩住胸口,用手扶着旁边的墙壁喘息了一阵,才略微恢复些精神。她再度抬起头,决定去坐一次地龙,也许亲眼看到巨龙正常运行以后,这丝惶恐就会消失。
  玉环走进地龙驿,里面人流如织,运转如旧。周围的乘客都在议论纷纷,说着今天的城防危机。他们对孽龙的事多有猜测,但没人特别担心。玉环注意到,在售票口竖着一块大木板,上面画着长安地龙驿的分布图,每一站都钉着一根钉子,上头挂着小木牌,或是“行”,或是“停”,明月擒获失控巨龙的那一站,牌子已经从“停”翻到了“行”,说明已经恢复了运营状态。她买了张票,坐到那一站。一下月台,她就看到站长正指挥工作人员在擦着地板,工匠们在叮叮当当修补着设施。为数不多的乘客三五成群地簇拥在一起,窃窃私语,讲着刚刚发生的八卦。玉环顺着他们指指点点的方向看去,轨道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
  “哎,公主你好。”站长没想到玉环又来了,连忙放下拖布,向她作揖。玉环抬起下巴:“我过来看看善后工作。”
  “挺好,挺好,您看,剩下的就是些小修补,白云观的道长们也都撤走了。”站长搓着手,胖胖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意,“哎,李公子还好吧?”
  “身体没事,就是一直哭,估计是被巨龙吓得吧。被巨龙咬着走了那么远,换了哪个小孩子都会吓哭的。”玉环环顾四周,随后答到。
  站长听到这句话,神色却变了变,手搓得更快了:“怎么说呢……有件事,其实……呃……其实也没什么……唉。”玉环看他吞吞吐吐,凤眼一瞪:“什么事?说。”
  站长把她叫到月台尽头,离人群远一点,然后说道:“其实我觉得,这是个误会。”
  “误会?”
  站长擦擦额头的汗水,显得特别紧张:“我在地龙驿工作已经有好多年了,这里每一条龙我都很熟悉。以我对它们的了解,几乎不可能有伤人的事件发生,所以我想一定有误会。”一提到龙,站长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就像是在谈论自己的孩子。
  “明月道长不是说了吗?这头巨龙是受到孽龙侵染,所以才狂性大发。”
  “怎么说呢?我目睹了整个过程,那条龙进站的时候,一点发狂的样子也没有,当道长们开始发起攻击的时候,它的反应是把头盘回去。它这么做,明显是为了挡住藏在鳞甲里的李公子。所以我觉得,它是在保护李公子才对……”站长挺直了胸膛,嘴唇微微发颤。说出这种公然与白云观作对的话,需要消耗他不少的勇气。
  “这条龙是按照正常时刻表运转的吗?”
  “不,这是异常状态。所以中央控制塔发来一个信号,提示各个站点。白云观的道长们就是注意到这个异常,才在地龙驿里伏击的。
  玉环的眼神一凛,让他继续说。于是站长把他看到的情景详细地描述了一遍。玉环越听越心惊,如果站长没撒谎的话,那么这件事就非常蹊跷。听起来巨龙不是凶手,而是保护哪吒的好朋友?玉环想到哪吒哭泣的面孔,难道他居然能跟巨龙交朋友?这听起来可真荒谬。一个是人,一个是兽,怎么可能?他们甚至无法沟通。但只有这个答案,才能完美地解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真正的大孽龙,还未完全苏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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