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凤五》第32/33页


  也许,她又会被他的手艺迷上。
  也许,她想假装成为他的娘子,赖着他不走。
  也许,他和她,可以继续这一世没能走完的人生。
  也许……
  “你心动了。”文判官从刀屠眼中看见这样的结论。
  “……”刀屠无法否认。他对于那样的远景,深深心动着。
  “既然如此,我会替你安排在三日后去投胎,完成武罗尊者的请求。你在地府里不需要受罚,就好好待在竹亭里喝茶吃点心,等时辰一到,我会亲自来接际。”
  “我杀过无数人,应该罪无可赦,为什么不需要受罚?”他明明满身血腥,入了地府,就该受尽各式惩罚,为他的罪孽付出代价。
  “那些罚责,武罗尊者全数承受下来,那是他的罪,不是你的。武罗尊者在百年前受尽业火地狱焚身之苦、寒冰地狱浸冻之苦、油鼎地狱滚烹之苦,刀山地狱穿刺之苦,他是赎完了罪,大彻大悟后才由月读尊者领他入仙籍。你不过是受人操执的凶器,世人认为你是魔刀,但在我眼中,你就是一把刀罢了,何罪之有?”文判官澄褐色的眸,有他看待事情的另一角度,如同以孽镜台映照出人的一生,多少道貌岸然之人,镜台里照出最丑恶的嘴脸,地府不纵放有罪之身,亦不会误判无罪冤魂。“你静候转世之日到来吧。地府三日,人间三年,说长不长,道短不短。”
  文判官言尽于此,最后一个“短”字说完,白色身影化为轻烟,消失无踪,独留刀屠于绿竹小亭之内。
  文判官轻描淡写的言语,还在他脑海里回荡。
  他不知道武罗经历过那些责罚,他以为武罗在放下屠刀之后便立即升天去过他的神仙日子,原来武罗为自己过去所为付出了同等的代价――他斩杀十大祸兽,直至筋疲力竭而亡,死后,并非如同讹传那般,由白发仙人领往西方极乐,反而在黄泉中继续赎罪,长达百年。
  所以武罗来寻他,说能替他洗净一身血腥,助他名列仙籍,成为神兵利器中的一柄,已是百年之后。
  武罗还替他求来下一世。
  他不应该有的下一世。
  刀屠低叹。
  难解的紊乱情绪。
  曾经弃他而去的主人,现在为弥补他遗憾的主人,他对他有恨,有不甘,又有不恨,又有释然,恨又无法恨透,释然又无法完全释然,听见武罗承受过地狱苦劫,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亭外的竹叶沙沙,让心思更难冷静。
  竹亭里,刀屠孤影静伫。
  这一世,就到此为止了,期盼来世吗?
  来世,可以不再遗憾?
  “刀屠,准备好了吗?”文判官再度出现,已是三日后之事,来与去时无异,都是一阵轻烟浮现,缓缓凝聚出他的颀长身形。
  三日匆匆而逝,人界流转三年,熟悉的人事物,是否仍维持他记忆里那般模样?她……是否仍记得曾有一个名叫“刀屠”的男人为她一个“饿”字,深夜里仍然愿意起身前往厨房生火煮面?
  “嗯。”
  “那好,走吧。”
  文判官正要先行,突然,黄泉里那一大片黑幕般的天产生诡谲红光,它在旋转着,仿佛一条火红色的巨蟒在天际盘旋。
  “那是什么――”文判官正疑惑异象的由来,瞬间卷起巨大风势,将千百万条半透明的鬼魂全数卷入红光正中央,同时也有相同大量的鬼魂由红光中央落下,眼前由魂魄绵密交织成一片白网。
  被卷走的魂,是近来甫收的新魂。
  落回地府的魂,是应该投胎转世成人或成兽的旧魂。
  “逆行之术?!”文判官惊觉事态严重。是谁在施此逆天咒术?!这会让该生的魂魄无法转生,已死的魂魄无法安息!
  “这是……”刀屠看见自己浑身变得清澄透明,从十指指尖开始不见。
  “刀屠!”文判官要阻止他被逆行之咒带走,但挥出手时已经来不及,刀屠一瞬间消失。
  “文判大人!全乱了!枉死城奈何桥全乱成一团无法收拾!如何是好?!”鬼差急乎乎跑来,众魑魅手忙脚乱,有的去捉飘远的鬼魂,有的去捞坠入血池内的小鬼差。
  “唉。”文判官除了大气一叹外,还能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满天乱象何时停歇。他掐指一算,查出元凶身分。“饕餮呀饕餮,你给我们制造出多大的麻烦呀!”
  
  刀屠仿佛作了一场梦,一场在黄泉地府里的梦。
  他悠悠转醒,梦里的一切真实得好似是他的亲身经历。
  他最近很常作梦,梦见他在地府,梦见他在厨房里煮食,而饕餮从他身后伸夹双臂抱着他,哭着说好想他,梦见手拙的她竟然亲自替他缝制衣裳,藏在枕下要给他惊喜……
  是梦吗?
  是梦吧。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侧身,支颐凝觑枕畔的饕餮。
  重要的是,她在他身边,睡得安稳,红唇噙着满足的笑,睡颜多么无邪迷人,让人不敢相信――她的肚子里,还有神月读和凶兽穷奇在。
  没错,饕餮为了回来找他而冲动吞下的一神一兽没被消化掉,偶尔还是会在她肚里作怪。
  她一副不在意的懒散模样,照吃照睡照玩,还施了一次逆行之术将几十年前被她吃掉的五色鸟给带回“现在”,将它养在鸡寮里,成为鸡群之王。她的生活不受影响,食欲和肉欲同样旺盛,刀屠却好忧心她的生命安危。
  她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他在意。
  他不希望她受伤,尤其是被一神一凶兽给打破肚皮的这种惨况。
  牵肠挂肚,他从没对谁产生过的情愫,却全数给了她。以前孤家寡人,不曾需要为谁操心、为谁悬念,现在已经习惯有她在左右,习惯为这只粗心大意又慵懒随兴的凶兽顾头顾尾。
  他摸向她的小腹,感受那里的动静,幸好,安安静静的,穷奇猛踹她的咚咚声也没再传出来。
  虽然对月读和穷奇不好意思,但是千万拜托,别将饕餮开膛破肚。
  刀屠像个初为人父的蠢男人,贴在饕餮腹间,对着她的肚皮轻声细语,说的不是“宝贝你要乖乖别踢娘”或是“宝贝你要多吃多睡多长大”,而是――
  手下留情。
  “小刀?”与其说饕餮是被他半夜不睡的嘀咕声吵醒,倒不如说是他温柔抚摸软绵小腹时的酥麻感吵醒了她……的欲望。
  “小刀……小刀……小刀……”她一边喃念着他的名,一边张开双臂将他抱满怀,右腿勾上他腰后,甫睡醒的眸,惺忪得好可爱,一丝丝的媚,一丝丝的笑,还有一丝丝的魅惑。
  “想要就别跟我客气,直说嘛……”她啾吻他的唇,又从唇瓣一路舔到耳后,笑着说出撩拨人的话。
  他将会明白,他吵醒了一只多贪婪的兽。
终章之三 【月读・穷奇篇】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穷奇愤怒地又捶又打眼前那一片粉色肉墙,拳是硬的,墙是软的,以柔克刚将所有力道吸收掉,穷奇的攻击对它毫无损伤。
  “饕餮你这只贪吃鬼!”她恨恨地补上一脚。“竟然连我也吃下肚!臭饕餮!死饕餮!让我出去你就知道你的死法是什么了!呀呀呀呀呀――”踹不破肉墙令她更火大。
  眼角余光扫到一旁不同于她紧张反应的温吞白影,她立即迁怒,莲足踩得赫赫生火,踝上成串铃铛玎玎作响,在饕餮胃里透过回荡显得更清脆嘹亮,杀向月读面前。
  “你是神,不会连你也没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吧?!”若真是如此,她会对他嗤之以鼻啦!
  “传言是真的,饕餮腹内另有天地,犹如千层迷宫。”月读淡然的眸光扫过周遭,做出结语。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传言!”她对饕餮的胃有多大肠有多长酸液有多丰沛一点也不感兴趣!
  “当心脚下。”月读的提醒不带感情,而且说得太迟。
  “啊啊啊啊――”穷奇被一颗硬邦邦的玩意儿绊着脚,整个人滑倒,总是娇媚的嗓发出凄厉惨叫,跌进腐蚀性极强的酸液大池里。
  咕噜咕噜咕噜……
  她不谙水性,慌乱的在池里载浮载沉。
  “老古板!老古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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