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焚箱》第6/429页
这话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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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在柳冠国这儿,有广义和狭义两个概念。
广义的,这群里的人,都能称之为山鬼,又叫“山户”、“穿山甲”,顾名思义,穿山走林,祖祖辈辈靠山讨生活,多少有些隐秘的本领,低调行事,安静发财,不向外人道。
而狭义的,只指一小撮真正被山“选中”的人,天赋异禀,和山同脉同息,能够进入常人到不了的山腹幽深之处,采撷不为人知的山矿,这一小撮人,也分等论级,还限人数——一般以人体喻山体,从低到高依次是山肩两位、山耳两位、山眉两位、山髻一位……
山髻还不是最高的,古代髻上有冠,为王为尊者承之,所以山髻之上,还有个坐山鬼王座的,也自然是那一小撮人里最拔尖的。
但那位最早编纂山鬼等级的前人,显然忽略了一件事:山肩山耳等等,都是两个字,念起来利索上口,可位次最高的那位……
称她“坐山鬼王座的那个”,太长太拗口;简称“山鬼王座”,听起来又像椅子成了精,着实难煞了人——没人出来给标准答案,反给了大家自由发挥的机会,比如柳冠国他们,就习惯叫“大佬”。
最新一届的大佬,自然就是前头被叨来念去的孟千姿了。
山鬼究竟缘起哪个朝代,没有确切说法,不过内部习惯奉屈原《楚辞.九歌》中的山鬼为祖宗奶奶,可能正是有了祖宗奶奶的慈爱照拂,历代山鬼阴盛阳衰,位次高的全是女人。
古早的时候,信息闭塞、经济不发达,不知地大几何,只知山外有山,为了摸清山况,大佬们还会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后来民智开了、国界定了、一本《山谱》把华夏诸山列得明明白白——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继任者难免懈怠,湘西这种偏远的深山老林自然淡出视线,加上明朝时,旅行家徐霞客又搞歧视、排三六九等,宣扬什么“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正合了大佬们的心思,好么,直接把常住地安在黄山脚下了,题名“山桂斋”,暗合“山鬼”二字。
邱栋说的还算克制,其实湘西这块被边缘化,哪止两三百年啊。
那么问题来了,孟千姿怎么会毫无征兆的、突然间、亲自、过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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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冠国答不出,索性把手机翻下,重又操刀:微信群聊就是这点好,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来去都飘忽,无需交代。
才刚剁了几下,眼前一暗,大门口闪进一个人来。
那人穿连身带帽的大黑雨衣,脚蹬黑雨靴,从头到脚被雨浇得一身皮亮。
大佬在房,柳冠国异常警惕,两眼一瞪,下意识提刀,那人却在门口忙着脱雨衣,攥起了又甩又抖。
认出来了,是自己的酒友王庆亮,在午陵山景区当保安的。
柳冠国觉得奇怪:“不是早下班了吗?你大半夜跑这来干嘛?”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王庆亮满肚子气,嗓子一亮,跟破锣似的:“还不就是几个游客,傻逼二货!”
第三章 【02】
原来下午的时候变天,说是有大雨,景区在下班前两个小时就安排各处喇叭播报这事,反复强调要注意安全,建议游客提前结束游览。
大多数游客还是惜命的,一拨接一拨地往出口撤,王庆亮还以为不会出什么差错,哪知下班的时候,两个年轻女人找到保安室,哭丧着脸说自己的三个同事联系不上。
一问之下才知道,那三货逞能,进了“禁止通行”的一条未开发岔路,估计是越走越远迷了道,深山里没信号,当然更没可能听到广播。
午陵山区太大,只开发了一小部分,岔道太多,没那个财力造墙围堵,只能在石头上油漆大红色的告示,类似“禁止通行”或者“危险,此路不通”,以期游客们珍爱生命、心存敬畏,哪知隔三差五的,总会出几个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货。
但是又不能放着不管,万一真出什么事,新闻上一报,微博上一转,对景区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王庆亮只好召集了几个人打着手电进山去找,过那个“禁止通行”的口时,觉得这份工作真他妈不值:每个月不到三千的饷,居然还得冒生命危险。
好在还算幸运,里头转悠了约莫两个小时,终于找到那三只迷途的羔羊。
王庆亮拿手摁住剁椒的桌沿,脸涨得跟辣椒一样红:“你说,正常人,这种时候,就算他妈不道谢,也不该讲风凉话吧。”
剁刀声太响不利于倾听,柳冠国已经斯文地改成了缓切,听到这儿,微微点头:“那是。”
王庆亮鼻孔都快往外喷白气了:“你知道那几个傻逼说什么?”
他捏着嗓子学:“我买了票的,我们是纳税人,你们景区都是拿我们纳税人的钱造起来的,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该进来找,这是你们的职责!”
是挺气人的,要么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呢,柳冠国附和了两句,还是觉得纳闷:“那你怎么还不回家啊?过我这来干嘛?”
想发牢骚求安慰,寻摸自己婆娘去啊。
这话把王庆亮给问住了:光顾着生气了,自己原本,是要过来问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