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盛开的春天(出书版)》第49/72页


  李栋被她那双眼睛一看,声音就不自觉地低了一个八度。
  他以前总后悔自己进了公安学校,毕业以后直接进派出所,放眼望去全是雄性,雌的都看不到几个,就算有也都是母老虎,直到看到小喜,才明白能不能看到女人和身处哪里完全没关系。
  形容女性的词汇太多,活泼的可爱的,温柔的美丽的,但小喜不一样,她就是女人。
  她叫所有与她对视的男人化成水。
  “你不要担心,这房子是方大哥给你找的,他也住这栋楼,三楼,就在你下头。”李栋比了个手势,“你需要什么找他就行,他会给你送过来的,你有他的电话吧?”
  闻喜半张嘴,李栋就笑了:“这儿是他爸妈的老房子,你好好住着吧,别担心了,有方大哥在呢。”
  李栋走了,闻喜一个人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开始收拾屋子。
  这么说,那不是个意外。
  那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因为她即将成为证人。
  她要上庭指认蓝天夜总会的老板,有人想她消失。
  她记得那个老板的名字,他叫郑泽明。
  面试就是在夜总会里头进行的,夜总会里有个小小的舞台,他要她跳舞,她就跳了,她还记得自己跳的是一段《吉赛尔》,观众只有他一个人。
  她也没有舞鞋,只能赤脚,舞台上湿漉漉的,大概是有人刚用水擦过,钻心的冷。厚厚的黑色窗帘挡住每一扇窗户,外头是个大晴天,她只能看到缝隙中透进来的光,灰尘在光里跳舞,她也一样。
  她跳完了,没有音乐,没有掌声。老板从阴影里站起来,对她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郑泽明是个精瘦精瘦的男人,烟不离手,口臭,一双眼睛永远都睁不开那样,她也觉得这里不是一个好的工作场所,但她还有什么选择?
  她像流浪猫狗一样,苦雨里只要有一个屋檐就值得感谢了。
  但她想不到这是另一个地狱。
  如果没有方远,她已经烂死在某处。
  门轻响,闻喜奔过去,一把把门打开。
  木门外头还有一道防盗门,方远站在防盗门外,隔着铁条对她皱起眉。
  “小喜,你太没有警惕心了。”
  “对不起。”闻喜低头。
  方远用钥匙开门进来,门口地方很窄,他与她肩膀相碰,两个人都是一震。
  “对不起。”闻喜又说。
  方远关上门,给了自己一秒钟,然后才转身。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饿了吧?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他走到桌边上,从塑料袋里拿出几个保温盒,还有一个大口的搪瓷杯,他掀开杯子盖,轻声说。
  “都是海潮妈妈做的。”
  闻喜低头,看到那大搪瓷杯里满满盛着汤,汤里料很足,不用勺子起底就能看到一块一块叠在一起的小排骨。
  她小声说:“这是海潮妈妈做给你的吧?你手好点没有?她一定很担心。”
  岂止是担心,他刚才差一点走不出海潮家,海潮妈妈是个十分传统的女人,也不工作,常年在家操持家务,照顾家人,他父母还在的时候就对他十分疼爱。他十二岁被汪家收养,她就是他的第二个母亲,她对他比对海潮还要心疼。他在警校的时候,有点小伤小痛都会尽量瞒着她,怕她担心,这回事情太大了瞒不住,惹得她对着他的伤手掉了半天眼泪,他要走也不让,一定要他留在家里休养。
  汪叔叔也在,在旁边才替他说了一句话就被她狠狠埋怨了,从“你老给孩子安排危险任务”开始,到“要是真出了什么事看你还有什么脸去见老方夫妻俩”,直说得汪叔叔两手高举喊投降,保证这段时间绝对不让他再出任务为止。
  但他怎么能留在汪家不出门呢?
  方远把勺子递给闻喜,她的嘴唇还是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单薄得像一张纸。
  他得看着她,到她绝对安全为止。
  闻喜没有接勺子,她去找了两只碗,小屋子里什么都有,一定是有人替她准备过了。她回到桌边,把汤倒在两个碗里,又把那几个保温盒也打开。
  盒子里菜色丰富,有荤有素,闻喜说:“我去煮点饭,一起吃吧。”
  方远没有接勺子,他站在那儿,一直都没有坐下过。
  他开口,声音平平地说:“你吃,我还有点事,现在就要下楼去。”
  闻喜也站着,与他面对面,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手里还拿着白色的瓷勺。
  她不说话,方远就垂下了眼,像是不能再多看她一眼。
  他的手在桌下握成了拳头,他再开口,声音低了下来。
  “小喜,我不能留在这里,你知道……”他停顿了几秒钟,然后抬头,“我得走了。”
  闻喜点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非常平静的。
  “是,你说得对,我也这么想。”
  4
  闻喜住进小屋,很快一个星期就过去了。
  方远之后只来过两次,一次是第一天晚上,他上楼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闻喜就把洗得干干净净的饭盒和搪瓷杯子交还给他,还说她晚饭也就着这些菜吃过了,正好吃完,请他谢谢海潮妈妈。
  他就没说什么了,临走检查了一下门窗,锁门的时候闻喜就站在门里,他和她隔着一扇带着铁锈的防盗门,她的脸在阴影里反而更加清晰。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就在楼下”,但闻喜已经关了门。
  方远回到楼下,一夜无眠。
  他知道闻喜在回避些什么,那也是他应该回避的,他与她根本就不该再见面。
  但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那双微微湿润的眼睛,睁开的时候,却又看到海潮。
  从他十二岁起海潮就是他的小尾巴,他跑得快一些都要回头看看她是不是跟上来了,他不能这样对她。
  至于小喜,小喜值得更好的人。
  但他夜不能寐,那种空荡荡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抽空,只剩下一个皮囊。
  第二天早上方远第二次上楼,把吃的送到闻喜屋里,他是一大早开车去采购的,大包小包提上楼去,一次性塞满整个冰箱。
  他对闻喜说:“想吃什么打电话给我,我会送上来。”
  闻喜合上冰箱门,轻声说:“好的,谢谢,麻烦你了。”
  她从没对他这么客气与生分过,这太令人难受了,让他觉得自己平静的表面随时都会在她面前碎裂。
  方远没再多停留,转身就走了。
  闻喜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窗前有一块阳光,太阳由东到西,升起又落下,她无意识地随着阳光挪动自己的位置,直到天完全黑下去。
  她没有开过冰箱,在厨房角落里,海潮妈妈做的那些菜静静躺在碗里,保持着它们离开盒子时的样子。
  她不觉得饿,饥饿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词汇,她也没有睡意,她那可怜的,角落里的,从未见过光的渴望已经没有了,就像一株还未发芽就被连根拔起的植物。
  她从未奢求过它能开出花来,她只是想留着那一颗小小的种子,埋在最深最深的泥土里,埋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一直以来,这颗只有她知道的,埋在只属于她的秘密角落里的种子,总能让她在苍白而几乎看不到希望的生活里,感受到一点隐藏的喜悦。
  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她知道方远就在楼下,隔着一层薄薄的楼板。
  但那是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距离。
  他什么都知道了,所以他不会再让她靠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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