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盛开的春天(出书版)》第51/72页


  汪海潮上楼,在方远的屋子前停住,又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
  这里是方远父母的老房子,多年前他们在世的时候汪家就有备份钥匙,她还记得方远小的时候忘带钥匙,总是跑到她家去拿。
  那时候她家也住这个小区,就在前头一栋楼,她从小是和方远一起玩大的,后来方远爸妈因公殉职,方远就住到了她家。她小小年纪也知道没有父母是世上最大的伤心事,只是能和方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让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兴奋之情,她不停地跑到方远的小房间里跟他说话,从早到晚,爸妈拉都拉不走,妈妈说她不知羞,她还理直气壮,说反正我长大是要和远哥结婚的。
  现在想起来,那句话仍旧像在耳朵边上。
  汪海潮打开门,走进屋子,方远工作以后才住回这里,小小的两居室一共五十多平方米,一目了然。
  她把那一塑料袋东西放在桌上,自己走到卧室门口,门没关,方远一个人住,没有秘密。
  她对李栋说自己是来做田螺姑娘,但方远是经受过多年军队式训练的人,屋子里的一切井井有条,床上的被子叠得跟豆腐干一样,边角就像是刀裁出来的。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阳光照在蓝色的床单上,汪海潮一个人站了一会儿。
  方远的父母是在跨省追查嫌犯的时候因公殉职的,他们的车子被嫌犯驾车碰撞,双双从盘山公路上摔下去,尸骨不全。
  惨事发生在十三年前,那时候方远才十二岁。她不知道是谁把消息告诉他的,她只记得那天她抓着半根油条冲上楼来找他,就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这张床上,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像一具没有生气的雕像。
  那一年她才八岁,连恐惧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但什么都比不上切身体会,她怕得哇一声大哭起来,一直哭到方远走过来拉起她的手为止。
  谁都不知道他是我哭回来的。
  汪海潮在心里想,没有那顿号啕大哭,方远一定会变成另一个人,不会是现在这样,他是我的。
  汪海潮上楼,手里仍旧拎着那袋东西,整盒整盒的速冻食品有些化开了,隔着塑料袋都是冷得刺骨。她在那扇生锈的铁门前停下,一个人站了几秒钟。
  一个星期前的清晨她来过这里,她看到方远默默站在这扇门前,很久。
  就连他的背影都写满了渴望。
  她知道闻喜就在里面。
  她躲开了,蹑手蹑脚地逃走,就像那天在医院,她明明看到他们四唇即将碰在一起,却还要装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已经为此煎熬许久了。小喜是方远救回来的,她曾经喜欢她,就像喜欢一只可怜的小动物,但这只可怜的小动物,却要带走她爱的人。
  她觉得自己应该给小喜讲几个故事,比如说东郭先生与狼,还有农夫与蛇。
  她简简单单地觉得,自己是被背叛了。
  双重的。
  她原来是可以更早站到小喜面前,质问她为什么的,还有方远,她不知有多少次,想要跳到他身上,打他的肩膀,摇晃他的脖子,号啕大哭直到他向她认错一百遍,保证一万遍为止。
  但她已经不是个八岁的孩子了。
  她看到方远凝视小喜的眼神,连她都知道这一次不是用哭就能把他拉回来的。
  汪海潮吸了口气,按动门铃。
  门铃是一个塑料的小盒子,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红色凸起的小圆点按上去都有点黏糊糊的,但仍旧是好用的,她只按了一下就听见门里响起来的铃声,很单调的电子音,“哔”一声,拖得很长。
  门里没有动静,她就又按了一下。
  来开门的果然是小喜,隔着铁门,她也能看到她突然愣住的面孔。
  闻喜让汪海潮进屋,看着她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圆眼睛扫过屋子,最后才看她。
  小喜胖了些,汪海潮想,但她以前太瘦了,胖一些更适合她,大概是很久没晒太阳的关系,她站在那里,白得耀眼。
  她真美!
  汪海潮突然间自惭形秽起来,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这个词,这感觉真差,她要用尽全力才能挤出一个笑容来。
  “原来大哥把你藏在这儿。”
  闻喜略带不安地看着她,她喜欢海潮,到现在还是,海潮让她想起乐乐,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觉得羞愧。
  她应该把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贴在床头上,还有农夫与蛇。
  闻喜没有回答,汪海潮说完这句话以后,也就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她到这里来也是鼓足了勇气,但是见到闻喜的一刹那,她那些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就像肥皂泡沫一样消失了。
  她委屈得只想号啕大哭。
  闻喜紧张地看着海潮的脸,那张脸上原本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她觉得海潮就要哭了。
  她没见过她哭起来的样子,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该被人疼爱的,就像汪海潮。
  闻喜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她对海潮伸出手,又收了回来,她有些不敢碰她,怕她一碰就落了眼泪。
  闻喜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汪海潮已经在哽咽了,她两眼泛红地看着她,声音都变了样。
  她说:“小喜,你要把大哥抢走了是吗?”
  6
  闻喜拼命摇头,她在一种急于要证明自己的焦急中张口结舌起来,她可以冷静面对任何人,除了海潮。
  她该怎么解释呢?再说一遍我一定会走的?
  汪海潮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她已经憋了太久了。
  “我看到你们在医院里……他喜欢你,我知道,他喜欢你。”激烈的情绪让她语无伦次,她在一个剧烈的抽噎里吐出最后一个破碎的句子,“他想亲你,他到现在都没有亲过我的嘴呢!”
  闻喜连嘴唇都白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得说些什么,但在哭泣的海潮面前,什么都是苍白的。
  她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呢?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她都知道,只有一件事情是她该做的,就是彻底消失。
  闻喜努力了又努力,终于发出了声音。
  她听到自己说:“你回去吧,海潮。”
  海潮震惊地抬头,她脸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泪痕呢。
  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还有比这更冷酷的回答?
  海潮用泪眼看过来,闻喜把头别过去,不愿与她对视,她知道海潮震惊,但有些话说出来不如做出来。
  闻喜在心里轻轻地补充:但你不会再见到我了,我保证。
  汪海潮走了,拍门而去,闻喜站在阳台上,目送她离开。
  年轻女孩子的背影都是怒气冲冲的,闻喜可以想象到她的愤怒。
  她回到屋子里,海潮带来的那个袋子还在桌上放着,袋子已经倒了,里面有水渗出来,她看到露出来的冷冻食品的一角,还看到几罐啤酒。
  这些东西一定不是送给她的,她也没资格享用它们。
  闻喜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把方远给她的手机找出来。
  手机里只有方远的号码,她看着它想一想,又放下了。
  她找出纸笔,留了一张纸条在桌上,上面写她会自己找个地方住下,另外她不会食言,开庭那天她一定会到。
  她把钥匙留在纸条上面,提着收拾好的行李走出去,走到门口又回头,从脖子上把那块长生牌也扯了下来,和纸条放在一起。
  闻喜下楼,手里只有简单的一个小包,里头是简单的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一个信封,装着五百多块钱。
  这就是她全部的财产了。
  衣服和钱都是小武收拾好送到医院里给她的,她在小武那儿才待了一个多月,吃住全在店里,但小武一定要给她开工资,她不要还不高兴,说她看不起他。
  她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小武了,不知他现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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