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盛开的春天(出书版)》第67/72页


  虽然她已经从母亲面对袁家兄弟时卑躬屈膝的表现预感到了这一刻,但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有被击穿的感觉。
  林红对上闻喜的目光,纵然满心是火,还是忍不住退缩了一下。
  但她随即站了起来,嘴唇往下一扯,眉毛竖起,露出一个不顾一切的表情。
  有些愧疚到了无法偿还的地方,就只好粉饰太平,日子总要过下去,但要是连粉饰太平都做不到了,突然之间,就成了恨。
  恨为什么这些事情都会发生在你身上,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都是你?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些原本就不该是我面对的,你的人生原本就和我无关!
  “医生明明说你怀不上的,还有振东,乐乐说振东也是不会有孩子。那个方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你爸的公司全都靠着袁家?现在好了,人家连死孩子都拿去验,你要我们怎么跟袁家交代?”
  闻喜闭了闭眼睛,手腕热辣辣地疼,她睁开眼睛,把手举起来,就看到手腕上那一圈红痕。那是林红的手指留下的痕迹,她拉拽她,铁钳一样,就像拉拽一头牛。
  她也见过养母呵斥闻乐,但转眼就会泪眼汪汪地抱住她,没有母亲舍得伤害自己的孩子,如果她令孩子感到痛苦,那这痛苦一定会加倍返还到她自己身上,除非那不是她的孩子。
  闻喜听到心里有个声音说:够了。
  她也站起来,与林红面对着面,眼对着眼,声音轻微却吐字清楚地说:
  “妈妈,你不能这样对我,就算我不是你生出来的孩子,你不能这样对我。”
  林红晃了一下,门口传来杯子落地的声音,闻喜回头,就看见打开门的闻乐站在一摊白色的牛奶和玻璃碎片当中,惊骇欲绝地看着她们俩。
  5
  闻喜离开妹妹家的时候,带着自己的行李箱。
  两天前她是拖着行李来找闻乐的,那时候她还希望妹妹会是她的庇护所,但她没能上楼。
  她在闻乐房间里看到自己的箱子,闻乐把它靠在门后,箱子上全是泥渍,也没有人擦。
  乐乐从来不擅家务,也眼大,多少灰尘在眼前都看不见,还有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知道她也不好受。
  闻喜一言不发地,拉着自己的箱子开门下了楼,走到小区门口拦车,上车。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人追出来,她也不伤心,反而有一种终于解脱的轻松感。
  就像一把捅进身体里的刀子,医生说不要拔,拔了就会死,可带着一把刀生活,那又怎么忍受?所以有一天终于被自己拔了出来,虽痛犹快,只为那一点痛快,就算要面对死亡也在所不惜了。
  司机连问了三遍“你要去哪儿?”得到的回答都是往前开,最后他在三个路口以后停下来,一脸认倒霉地转身看着闻喜说。
  “小姐,你要是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就下车,我还要做生意的。”
  闻喜思索两秒,转头说:“对不起,请带我去区青少年活动中心。”
  司机看了一眼这脸色苍白的女客,到底没忍心把她赶下车,叹口气踩了油门,心里想着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要是到了地方没钱付账,自己就当做一回好事吧。
  程兰看到拖着箱子的闻喜,第一反应就是捂住嘴。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两天我都联系不到你。”
  闻喜呼出一口气,她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头发都黏在额角上。
  “出了一点事,程兰,能替我找一间酒店吗?不用太好,干净就行。”
  程兰扶住她,她觉得闻喜的身子冷得像个冰块。
  “住酒店?为什么?你和老公吵架了吗?你妹妹呢?”
  闻喜简单回答:“我正在与他谈离婚,程兰,我现在只想有个地方可以休息。”
  程兰慌乱点头,她一下子无法承受那么爆炸的一个消息,整个人都有些六神无主:“好,好,酒店对吧?中心后头就有一家,我陪你去。”
  酒店是三星级的,房间不大,但很干净,程兰在闻喜前头打转。
  “你说你流产了?那才多久啊?不用去医院吗?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闻喜一杯热水喝下去,感觉好了很多,嘴唇上也有了一点淡淡的血色,房间里没有桌椅,她坐在床上,对程兰道:
  “不用,我没有事的。谢谢你,程兰。”
  程兰停住脚,满心担忧地看着闻喜:“那你以后怎么办?”
  闻喜坐在床上,窗外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在程兰想象中,一个刚刚流产,并且正在与老公谈离婚的女人应该是满脸绝望,满脸煎熬的,可闻喜没有,她脸上只有一种平静的坚定。
  闻喜说:“我会继续生活,程兰,如果有人问起你我在哪里,请你暂时为我保密。”
  “但要是你先生……”
  闻喜握一握她的手:“我想自己解决。”
  程兰走了,闻喜看得出她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听了。
  她到浴室,开大热水,冲淋许久,身上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外壳被冲走了。她在水柱里低头,额头抵在冰凉的瓷砖上,又把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她知道孩子已经没有了,但求那小小灵魂还未走远,也能感受到她的歉疚。
  有些珍宝原本就是她的生命里不配拥有的,无论奇迹怎样发生,终究留不住。
  闻喜走出浴室,拉开被子倒头就睡,连头发都没有吹干。
  她这一觉睡得实在黑沉,一点梦都没有做。
  方远开门的时候,只见一室黑暗。
  他一步跨进去,酒店经理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探着头,说有什么问题吗?他已经让人去取这女客的身份证复印件了,他们都是按规定给她开的房。
  方远一双眼已经适应黑暗,客房很小,一目了然,他当然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他这样进门,她也没有一点动静。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短短几步路像是踩在流沙里,每一步身体都有往下陷落的感觉。
  经理已经吓得开始流汗了,这突然出现的警员全副武装,头上全是汗,身上还有火药味,出示完证件就要他们带他上楼开门。
  他在电梯里都不敢靠近他。
  电梯上升的十几秒里,经理已经在脑海中描绘诸多可怕画面,比如开门就是血流满地,又或者浴缸里浮着一具女尸。
  他真后悔自己最近都在追看美国刑侦剧,脑子里塞满了血腥场面。
  方远走到床边上,低下头,他那双刚才还握着枪的手轻微地发着抖。
  他把手放到闻喜脸上,她温热而均匀的呼吸喷在他被冷汗浸湿的皮肤上。
  他从心底里透出一口气来,整个人都是一震。
  她终于睁开眼睛,模糊里看到他,也没有吃惊或者害怕,只发出犹带浓浓睡意的声音。
  “方远,你来了?”
  经理还站在门口,憋着气问:“怎,怎么样?”
  方远回头走到门口,对他说:“没事,她只是睡熟了,你可以走了。”
  经理进了电梯才回过神来,原来那男人不是来办案的,他只是来找那女客。
  但他可是全副武装跑来的啊!经理擦了擦额头,他到现在还能闻到那人身上的火药味呢。
  看上去就像是从犯罪现场直接过来的,这么紧张她,一分钟都不能等了,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经理脑子里的美国罪案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活泼跳跃的八卦之魂。
  要不要回去问问那女客确认一下呢?
  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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