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第74/98页


  随后女孩就被打翻在地上。
  杨剪又想起昨夜楼上的闹剧,父母生气,孩子挨打,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天经地义吗?
  不过这是在大路上,已经有热心的正义人士围了过去,有好言相劝的,也有大喝不满的。
  李白却是反常极了,不知何时止住了抽噎,也不再流泪,只是两手冰凉,在杨剪手中隐隐发抖,引得全身都是寒颤,好像有根线在一收一放地提着他,堵住他的呼吸,用夹子打开他的眼皮。
  “救她,救救她。”他推动杨剪的肩膀,又好像想要自己站起来。
  接着被杨剪按了回去,单膝跪地,杨剪卡着他的两条腿,甚至一手抱住了他的腰。
  另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再看了。
  “救她有两种结果,”杨剪低低地说,“一是帮她把她妈打死,二是让她休息一会儿,回去挨更狠的打。”
  李白说不出话来,在他怀里不住地摇头,蹭湿了他的手心,也蹭得发丝被静电带起,附在他的颈侧、腮边,看起来像某种小动物凌乱的毛发。
  他们都看得出来,那女人毫不犹豫的模样绝不是第一次动手了。
  “你觉得哪一种好?”杨剪这样问。
  女孩已经被扶了起来,有人给她擦泪,有人摸她的头,可她哭得愈加悲惨。
  “你觉得家长会改吗?”杨剪又道。
  李白终于应了声,却很错乱,话不成句:“她可怜,我觉得,我不想看见……”
  “嗯。”杨剪在他背上揉了揉,开始捋他的脊梁。
  “但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怕,烟头,”小时候都被更大的东西烫过多少回了,疤痕奇形怪状的,还在他背上,那沉缓的抚触下,“我不怕,哥,我没有怕……”
  可惜他说得再乱杨剪也听得懂。
  可惜那声“哥”,再轻,他也是叫了。
  那个怀抱更紧了,箍得他喘不过气来,把他和那些痛打和哭声隔得很远,“我知道。”他听见杨剪说。
  李白不清楚这是种怎样的状态,杨剪又愿意抱他了么,重逢后他们做了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开灯,杨剪已经能记起他那张后背丑陋的模样了么。只是那副怀抱带来的安分终究压下了恐慌,陡然松下了力气,完完全全地,他把两臂搭在杨剪肩头,额头也靠在那儿,就像把自己整个挂在杨剪身上。
  只听那人又道:“我也是个自私的人,需要救的也不止她一个。”
  是的,是的,有那么多小孩,你也救过好多了啊……所以救救我……救救我。李白的呼吸渐渐平缓,默默地想。他被暂时地托住了,不会再往下坠了,因为杨剪心软了。这么明显,也这么不加遮掩,然而他也是才意识到,这或许是由于他的胆怯和落魄。
  每每当他神魂颠倒,落魄至极,杨剪就会对他柔软。
  不凑巧见过几个当街挨打的孩子,尤其是在夜晚,他总会变成这种混乱样子,杨剪一直记得捂住他的眼睛。
  许多年以前是这样,在凉山的村寨里是这样,怎么到了现在,还是这样。也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卑鄙。或者只是杨剪喝多了酒……又或者只是,杨剪也在痛苦。
  “她被带走了。”李白回过神来,小声开口。
  “那我们来说你。”杨剪不紧不慢。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在想什么,都告诉你了。”
  “可是一开始你就错了,我和你早就一言难尽了,朋友?情人?没有词能给出这个定义,”杨剪顿了顿,又道,“我尊重你的选择,想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吧,然后你又找到我,全身上下都告诉我,你不舒服。”
  “我是想知道,你怎么样舒服。”李白沮丧地说。
  “我无所谓,只是希望你先把自己想清楚。”
  “和方昭质在一起呢?你们很投缘。”更沮丧了。
  语气就像是呢喃,杨剪却把自己说笑了:“你又觉得我和方昭质有什么?”
  “我不知――”
  杨剪打断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他接过吻上过床你就会不爱我吗?”
  “可能吗?”李白直直瞪着他,叹气道,“我爱你爱得都要死了,不可能放弃,爱你的人也有很多,所以想那些事都是自寻烦恼!”他说着就张开嘴,在那肩膀上咬了一口,很突然,力气用得也很重,咬上了还半天才撒口,把自己牙根都撑得发麻,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我只能,告诉自己,每一个人都是我的替代品,纸糊的,泥塑的,在杨剪眼里,他们连人都不是。”
  “如果不是这样的,也不要纠正我。”他觉得牙齿很舒服,也把自己给说笑了。
  杨剪没被咬出动静,也没再搭理他的絮叨,只叫他站起来,拉上他钻出这片由冬青围出的草地。沾了一身碎草土灰,李白的手被松开了,他慌慌张张地跟在杨剪身后,发觉这像是原路返回,而自己身前这位竟然已经看起了手机,像是在浏览刚刚错过的消息。在他猜测杨剪已经被自己磨完了耐心时,那张花园一角的桌子映入眼帘,方昭质还坐在原位,其他人也在,他们都沉默着。
  “师兄!”眼见杨剪靠近,只有方昭质站了起来,有些拘谨也有些小心的样子,“你的眼镜。我还以为你要再过一会儿来取。”
  隔了条栅栏和一大蓝子假花儿,那副玻璃片被杨剪拿回手中。
  他说和方昭质说“谢谢”,戴上它,冷不防把李白拽到自己身侧,迎上那四束目光的打量。
  就像是早有准备――
  先是捏捏后颈,叫人下意识抬起头来。
  随后他亲吻了李白。
  酒气,灼热,叹息。邻桌也在看了,碰杯声戛然而止,众目睽睽之下,杨剪没有停。他先是侧目看着方昭质,目光又很快落回怀中眼下――李白也在看着他,两只眼睛眼皮肿了,里面的光却很亮,从不可置信变得痴迷,离得那么近,越看越看不清楚,使得他只能专心致志,从眼神到亲吻,从脸到人中,到那张总说蠢话的嘴。
  李白好像渐渐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亲完李白就笑了,心满意足地,用鼻梁磨蹭杨剪的喉结,用额头磨蹭尚且湿润的唇角……他自己也被亲出了血色,他望向方昭质的目光和杨剪如出一辙,“谢谢你啊,方医生。”
  方昭质早已脸色煞白。
  “不客气。”他哑声回道。
  这话在李白心头一碾,但此刻,那种隐秘又强烈的快感占了上风,极上风,在自己的一点点幸福面前,谁还会在意别人的!杨剪竟然还搂着他的腰,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感觉……原来对任何人都是一样啊。
  只有对他还算得上有例外了。
  他也不是唯一奇怪的那个人,做出这种惹人咂舌的奇怪事,杨剪比他还少了顾虑。
  是不是因为杨剪非但不介意别人的眼神,也不介意谁的眼泪?舒服,清清楚楚,这是杨剪需要的,而其余的那些都是可以拿在手中,也可以随手丢掉的东西。
  这样的杨剪太自私,太残忍,也太令他喜欢了。
  要想避免伤害就不要爱上这样的人!李白真想奉劝一句。他不怕任何伤害,其他人做得到吗?就只有他。他病了,但杨剪病得更重,只有他的病能接住杨剪的病,所以,当然,也只有他可以爱杨剪到底!
  杨剪说他言而无信。
  杨剪要那样认认真真地爱上他,似乎有点难度,以前就不一定有过,更何况现在,他们早已精疲力竭,千疮百孔,的确是回不去了。
  但爱上别人对于杨剪来说还要更难。
  那他就再也不要放手了。
  这种感觉就跟被人工呼吸往肺里充回了气儿一样,管它如何,至少是差点死掉之后,又可以再活。双臂缠上杨剪的脖颈,李白踮起脚来,凑近那人的耳朵,“哥,哥哥,”有些委屈地说,“我硬了。”
  贴上那人的心跳,他又悄悄笑了:“你带我去开个房吧。”


第59章 别让我心碎
  那些钉和环,李白很少买纯金银材质的,便宜合金容易生锈,洗澡就要把它们都摘下来。况且见杨剪是需要打扮的,他更不想让自己专门挑出来的这几只染上锈迹。方才在浴室里他害羞了半天。耳朵加上眉毛上面总共十几个小・洞,一时间全都摘空了,在洗手池边的毛巾上闪闪发亮地堆出了一小撮,。
  本来这也没什么,基本上天天都要去做的事儿,可杨剪偏偏站在他旁边,摘了眼镜也脱了上衣,系了针扣皮带的牛仔裤还在胯上挂着,目光就放在镜中,看着他摘。
  李白被看得发痒,他默默往杨剪身上瞟,看那盛着灯光的骨锋,看还没消退的挠痕,又看自己烧红的脖子和脸,自己身体上,那些或新或旧的丑陋痕迹。结果都是一样的。他痒。最后摘的那颗六芒星状的小钉子在左耳,他拧下它,摸到自己的耳垂已经烫了。
  “杨老师……”李白忽闪起眼睫,那声“哥”也不好意思叫出口,杨剪明明没做什么,哪怕碰他一下,他却变成了这幅样子。脱了自己新买的白毛衣,丢进门口的洗衣篮里,和杨剪的那件线衫搭在一块,他合上插销,抱住杨剪,皮肤热乎乎地贴上了,他只想接吻。
  “这个呢?”杨剪却提起他的嘴角,把那一小块嘴唇一块连着唇环掐揉。
  “这个,不会锈啊。”李白小小地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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