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第78/98页


  现在拿的那点过年费可是做什么都不够,不过当务之急也不在此,李白打包了自己的所有零碎,也丢掉了那张红沙发,它太脏太旧了,租房合约也到期了,他准备搬出去,按照杨剪所说的,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
  平安里旁边,赵登禹路上……印象里是这样的。只想离得近一点。李白看了十几处房源,把冠英园一套位于三层的老旧两居室当作首选。倒不是因为合租便宜,只是因为听中介说,目前正住在里面的那位“室友”自称有抽烟黑白颠倒等等恶习,做饭会糊锅,时不时会有小孩来家里上课,还喜欢用音箱外放摇滚,合租找个能忍的就行,对其他方面没有要求。
  听起来有点巧?
  李白发誓自己最初的想法真的只是想离得近一点。
  “有精神病也行?”他问。
  “您有精神病?”中介惊道,“严重吗?”
  “还行吧!”李白诚恳地说,“您去问问他能不能接受。我要是不对劲了,能帮个忙提醒我吃药或者把我打晕送医院吗?”
  吓人的滋味还不错,次日李白接到中介小心翼翼的电话,得到答复:对方觉得需要见面。
  撞大运了吗?
  好像一辈子的各种凑巧里,只有这次最好。
  但还是挺没底的。
  李白认为自己有很大的可能会被退货。
  立春那天,离除夕也不剩几个日子,我爱我家都要放假了,他跟着中介在弯弯绕绕的老小区里一通好走,还没上楼,他就在中介电话里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在家,”那人说,“嗯,您上来吧。”
  三层楼爬得心惊肉跳,却又压不住雀跃,他又想逃跑又想笑地插起口袋,门已经开了,新室友就站在门口。
  “啊?”李白探出一个脑袋,越过中介仰面看他,“……嗨。”
  看起来够惊讶吗?
  杨剪脸上倒是半点意外都瞧不见:“你好,”他朝李白伸出右手,“我姓杨。”
  李白眨了眨眼,和他轻轻握了一把,“你好,我也姓杨。”
  “您不是姓李吗?”中介脱口而出,趁李白自己随处看看的当儿,他把杨剪拉到一边嘀嘀咕咕,介绍情况乃至最后签合同的时候,他一直显得有点不自然。大概是头一次接触自己承认有病的客户,而一切又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李白越看越觉得好笑,中介走后,他瞟了眼电视里的广告,收起自己再瘪掉的牛皮纸袋,绕在杨剪旁边走来走去,“您是老师?”
  “收了几个学生来家里补课,”杨剪看着他,“您介意吗?”
  “上午下午还是晚上?”
  “都有,”杨剪微微低下头,都快和他抵上鼻尖了,“一会儿就要来两个。”
  “我可以给你做宵夜,让他们顺便吃点――”李白掸了掸杨剪肩头的碎线头,往主卧去,“我那屋没有衣柜,杨老师介意我用你的吗?”
  “还有……睡你的床,可以吗?”
  杨剪插起裤袋靠在门框上,瞧着他拉开衣柜,不说话,就笑。
  李白却蓦地红了脸,从挂杆拎下一条轻薄的衣裳。
  是那条睡裙,杨剪居然把它带回家里,还洗得干干净净,挂在自己的西装旁边。
  “对了,”李白的手僵在半空中,小声说,“那天我走之后,房费结了多少啊。”
  “两千。裙子占了八百。”
  “我们平摊。”李白踮脚把裙子挂了回去。
  “没必要,”杨剪却说,轻描淡写的,“送你了。”
  “我现在穿吗?等你学生来――”
  “被我打晕送医院的时候穿。”
  李白呆了几秒,脸烧成了苹果,突然扑上来啃他,啃在嘴唇上又被捏着下巴啃回去,两人打打闹闹地进了客厅,倒在沙发上,杨剪压着李白问,你害羞什么,你现在穿的这件我也送你了。孔雀蓝的夹克扣子扣到了最上面那颗,一个接一个地解,露出里面柔软的厚毛衣来,毛衣领子也被拽低了,李白的脖子和胸口上多了几点深浅不一的红,他又笑又叫,死死抓着杨剪的肩膀,以牙还牙,在那人的颈侧、嘴角,能够被学生看见的地方。
  随后他们搂着对方对视。好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今天的会面是巧合,也是蓄谋已久,是双方的默契。李白看到距离,肌肤之间,还是上千公里……距离本就是忽远忽近的。他时常觉得杨剪根本不惦记自己,却也有时候笃信,这人对自己需要极了,他就在这种时候肆无忌惮地闯进杨剪的疆域,留下自己的痕迹。
  呼吸就在耳边,李白只能匀出一点精力去听电视,新闻已经开始播放,大政方针说完了,国际形势也说完了,现在说的说民生,讲完医疗改革,四大巨变解决人民看病难、看病贵,画面切回来,又开始说下一条:
  “近期浙江、福建两地警方联合摧毁两处‘日月大神’邪教窝点,抓获十六名成员,目前仍有两名在逃――”
  呼哧,呼哧,李白眼睫乱颤。
  呼哧,呼哧,杨剪转过脸,正在看那新闻呢,还捂住了他的眼睛。
  其他相关信息只说了几句就一笔带过了,李白听到,女主播开始喜气洋洋地播报各地迎春的风俗活动,北京的早庙会、哈尔滨的冰雕节、广州的花市……采访里有各地的口音,有孩子在笑。
  新年就要来了。


第61章 POPLAR
  二零一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北京三里屯,POPLAR沙龙。
  第一天。
  “因为和李老师合作很多年了嘛,”祝炎棠面对镜头,熟练地摆出那副精神十足的情态,他的普通话也的确说得和内地人相差无几,“从我的一部电影开始,包括后来一些电影节啊秀场啊,我们都请过他的团队。”
  主持人顺势接住话题:“比如去年金马是不是!有看你的粉丝总结过,李老师出品的造型总是那种慵懒清爽范儿――”
  他们聊起来了,不再左顾右盼关注其他,李白松了口气。他夹起一绺棕发,看着镜中精致昂贵的面孔,心中已经可以预见不久之后节目播出的效果,祝炎棠位于画面中央,边角铺几张出自自己手下的“经典造型”。有时候祝炎棠会微微低一下头,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似的,有时候又会像孩子一样笑。
  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再过五个小时左右,有一场慈善晚宴在等着他。此刻正在拍摄的是类似配套综艺的迷你短片,筹办方挑出几位话题度高的嘉宾,给一天时间,十万块钱,离开公司抑或工作室,节目组全程跟拍,看他们如何依靠自己搞定造型问题,到了晚宴时间,又会以怎样的形象出席。至于剩余的经费会自动归为爱心基金,和艺人自己准备的善款一同捐赠,而播出迷你短片的机会,也只有爱心基金数额最高的艺人才能获得。
  明摆着的,用得越少捐得越多,就越能脱颖而出,同时对于祝炎棠这种人来说,尽管自认为是演技派,大众对他的印象还停在“靠脸吃饭的炸子鸡”上面,如果自己随便收拾收拾就上红毯,未免也太假太作秀――权衡成了难题,要的也就是这种看似充满意外可能的效果。
  当然,事实上,毫无意外可言。祝炎棠那边早在一周之前就跟李白打好了招呼,把服装安排发给他,要他据此设计妆发,李白也正儿八经地答应了下来,做得到胸有成竹。沙龙因此从上午开始限客,大约一小时前,祝炎棠素着张脸大驾光临,李白还做出马上要下班的样子,迎面碰上,一脸惊讶。
  放在外面的说法是,他跟祝炎棠的多少年的好朋友,还欠了祝炎棠一个人情――大概半年以前,POPLAR刚刚开业的时候,这位当今正红的大明星从片场搭飞机空降,亲自帮他剪了彩。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排队围观的人还是从店门口一直排到了扶梯。从此,“祝炎棠御用发型师”的名号一叫,这店里生意就没差过,哪怕大多数时候,来了也碰不上李白动剪刀。
  那么这次造型免费也就成了顺理成章,非常符合题目要求,可以被漂漂亮亮地拍下来,再被粉丝津津乐道。收声话筒的防风套在李白头顶毛茸茸地垂着,当他把吹风机递给助手,俯身给祝炎棠扫粉画眉,他的脸也不免和双手一样,被摄像头清晰地摄取。
  好比有一只巨大的眼睛盯着李白,逼视着他,让他不太舒服,可他还是老样子,既无兴奋也无躲闪,挽到半袖的白衬衫,裤脚磨烂的牛仔裤,和他本人一样平淡松散,对于偶尔针对他的一些问题,他会腼腆地点点头,用几个字回答。
  反正对于造型师来说,手和眼睛本就比嘴巴重要太多,难道不是吗?
  李白只希望剧组连同未来的观众都不要分给他任何注意力,祝炎棠也最好快点走。
  录制进行到大约五点半,晚高峰已经堵了起来,必须抓紧时间往晚宴所在的酒店赶场了,节目组忙忙碌碌地搬起大件小件,助理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去便利店给祝炎棠买沙拉,待会儿上了车吃。周围没有闲人了,李白把人往楼下大厅送,忽听祝炎棠说:“账还是记上吧,二零一六最后一笔,过几天明夷哥会叫人找你一块结。”
  “别逗我了,”李白笑道,“免费给我打广告,我还收钱?”
  “你现在不是三千块钱剪一次头――”祝炎棠也笑,“我做了那么多,看你臭着脸!”
  “没有没有。”李白心不在焉。
  “我说真的,你看起来像要死了一样,是心情不好?”最后一级台阶下完了,祝炎棠背过双手,看着李白,倒退着走。大厅里的客人早就清了个干净,空剩下白地砖、黑转椅、一面面落地镜,映过一个个闪闪发亮的他,以及一个个暗淡的李白。
  “我不是一直这样吗,可能最近药吃多了人没精神,”李白插起口袋,下巴指了指门口,“都在等你呢。”
  “哦我知道了――等不及要回去和杨老师守岁对不对!重色轻友啊重色轻友。”祝炎棠似乎完成了自我解答,说着就朝已经把羽绒服掸开的助理走去,步伐轻快,“新年快乐哦!”钻袖子的时候,他似乎又有些放心不下,最后一次转脸回看。
  “新年快乐。”李白笑了笑,朝他挥手。
  大部队一撤离,这玻璃房子里就只剩李白跟他的十几个员工,他们大多数还在楼上的VIP室收拾东西,或是在库房清货,只有前台小姑娘留在这层,给李白煮了壶咖啡。
  水很烫,暖气也热得夸张,李白倒出一杯,挤了两包糖浆,却要等它好久。他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杯口的雾,又缩在最靠玻璃的那一个角落,仰面躺了下去。
  吊顶的镜面装饰显出他的脸,挺难看的,矮矮的靠背硌他的骨头,挺疼的。
  只怪这组沙发是灰茶色,这种莫兰迪系的颜色总是把人衬得失魂落魄。实木加上小羊皮,本来很柔软,有时候他还会趴在长的那一只上面睡觉,现在坐起来,也觉得非常不舒服。好吧确实,心情不好,李白一直知道,这不是吃药带来的麻木感,而是那种非常糟糕的感觉,很笼统,也很真实。他又想起上午出门前的感觉――那种窒息――要不是有祝炎棠这茬事,他今天就不会离开那栋房子,到店里来,然而现在终于完成了,能回去了,他却又仿佛没了那个勇气,把钥匙插入锁孔,推开家里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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