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子》第64/294页


  冯栏捡根长树枝在水里搅两下,说道:“没事,今天先这样吧,明早我买点东西扎个纸人,你回去找一件你弟弟生前的衣服被褥之类的,明天晚上咱再来这给他送替身。”
  朱瞎子拉住冯栏的手,千恩万谢一番,我们各分东西,黑车师傅想凑热闹,也不要钱,义务给我们当司机,将我们送到市里的宾馆,稍作休息,冯栏请我们吃烧烤,菲菲去银行取了五千块给冯栏。
  吃完饭,菲菲回家,临走前,冯栏让她明天夜里不要过来,免得超度刘哑巴时,她在旁边惹出幺蛾子。
  菲菲求之不得,道过谢便走了。
  我还想送她来着,被冯栏一把揪住:“你可拉倒吧,你把她送回家,知道咋回来不?”
  我说:“打个车呗。”
  “你以为这是太原呢?从她家打车到这少说两三百,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晚上我还得用你呢!”
  晚上要用我?
  这他吗谁受得了!
  翌日,冯栏先到纸扎店买了裱纸与竹篾,便去朱瞎子家扎纸人,冯栏的手艺一般,勉强扎出个人形罢了,随后给纸人穿上刘哑巴生前的衣服,而这纸人丑归丑,却是五脏俱全,身子里塞了香灰,符纸,稻草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冯栏说,只有这样的纸人才能接替刘哑巴留在河中。
  四处转悠消磨时间,熬到夜里十一点多,我们抱着一应祭品去河边送替身,黑车师傅等了两天就想凑这一晚的热闹,却被冯栏无情拒绝,给了五百,赶回家了。
  到了河边,黑灯瞎火中,两岸的柳树树影婆娑,被夜风吹动的枝条吹得沙沙作响,入夜后水流变快,那一条泛着粼粼月光的河发出哗哗的响动,却也更加深不见底。
  我们在河边摆了香案,供上龙王爷的神位,冯栏便将我们赶远,独自一人在香案前掐着手诀念经,我和朱瞎子蹲在一棵柳树下,紧张兮兮的看着他。
  水鬼形成的原因就是水里阴气重,亡魂被拴在河中不得离去,每逢刮风下雨,波涛翻卷,亡魂便要承受刀割般的疼痛,而水鬼是最难超度的死鬼之一,一来水鬼的怨气比普通鬼重许多,二来超度水鬼的本质是超度河中的阴气,这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工程,只有请一群和尚或者道士,在老天爷开赦的日子里,做大型斋醮才能实现。
  冯栏送替身是取巧的办法,通过加持水鬼生前的遗物,让纸人具有水鬼的气机,从而代替水鬼留在水中受苦,再一种方法是没有水鬼生前的遗物,就只好给纸人加持某个活人的气机,而活人会因此减寿,并在往后的特殊流年中遭遇水火灾劫,一般用这种方法都是加持法师本人的八字气机,法师再做其他法事为自己消灾禳难。
  冯栏点烛烧香后,在龙王爷的神位前打诀念咒,而香案上除了糕点素供,还有满满一坛江米,就看他时而念咒,时而烧符,将符灰混进江米中,左手掐诀念咒,右手摇动铃铛。
  夜晚的河边很冷,正好朱瞎子从家里拿了一条破褥子,是刘哑巴生前用过的,冯栏不需要,我俩就挤在一起,裹着褥子取暖,活像两个乞丐似的蹲在树下,冯栏那一套神神叨叨的表演把朱瞎子唬得够呛,他鬼鬼祟祟的张望不停,低声问我:“冯师傅还挺像那么一回事!不会把脏东西引来吧?”
  我也不懂冯栏在搞啥,瞎给他解释:“就是勾引脏东西呢,不过有我在,你别怕。”
  冯栏忙乎着,我却蹲在一边干看,朱瞎子因此有些瞧不上我,他问:“白天也没见你给冯师傅帮忙,你是个干啥的?”
  “我俩分工合作,他专门超度死鬼,我负责看风水。”
  朱瞎子的独眼中流露出讶异的眼神:“你年纪轻轻的还会看风水?”
  “看风水算啥,我还会抓妖精呢!”
  朱瞎子不信道:“那你说说你抓过啥妖精?”
  “黄皮子!对了,听说北京是四大门的根据地,你见过啥仙家没?”
  朱瞎子老实道:“北京没见过,不过听老人说,原先我们村不远的刚秉庙就有个供仙的香头,我还不信,后来倒是在张家口见过一个会说话的白爷。”
  “白爷?你说刺猬啊?”我来了兴趣,问道:“它跟你说啥了?”
  “它跟我要胖大海……”
  正要听朱瞎子说点白爷的事,冯栏忙活完了,叫我们过去给刘哑巴烧纸。
  我道:“先忙正事,忙完了再听你讲刺猬。”
  白天去纸扎铺时,冯栏将铺子里所有的纸扎游艇买了下来,说是给刘哑巴送了替身,就让他开船逃跑。
  我和朱瞎子烧纸船的当口,冯栏抱着坛子站在河边,一边念救苦拔罪的经文,一边将江米撒进河中,这和送葬时打发小鬼的买路钱一样,水里都是虾兵蟹将,所以请它们吃点江米,不要刁难刘哑巴。
  就是个心意,人家螃蟹大虾也不吃江米。
  江米撒完,就是送纸人入水的仪式,冯栏在一旁念经,我和朱瞎子一前一后,抬着搁在草席上,穿着刘哑巴生前旧衣裳的纸人,缓缓送入水中,纸人身上还点着一盏纸扎的莲花河灯,帮它照亮下水的路。
  整个过程就像抬棺水葬似的,要是有点哀乐就更应景了。


第九十七章 水鬼9
  纸人下水,冯栏用长树枝轻轻一推,就看那轻飘飘的草席子载着纸人,在河灯微弱火光的笼罩下,慢慢向河中心飘去。
  十几秒后,纸人飘到河中心,大概就是当初村里人看到刘哑巴尸体的位置,一动不动。
  冯栏往河里撒了一把白纸钱,两手扩在嘴边,低呼道:“刘哑巴,有人来接你的班了,你把他拉下去就快跑吧,别回头,回头就被龙王爷抓住了。”
  给水鬼送替身的法事,冯栏做过七八回,一般在纸人停止后,就会发生某些特殊的事情,比如纸人沾水沉入河中,或者被水下的东西猛地拉下去,再或者河灯将纸人烧着,总之只要纸人沉入水中,这法事就算成功了,冯栏喊那几句话是告诉刘哑巴该动手了,别跟我们客气!
  可奇怪的却是,冯栏喊完之后,草席上的纸人居然缓缓漂了回来。
  我扭头看冯栏,他也歪着头,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我低声问他:“是不是刘哑巴不愿意收替身?”
  冯栏皱着眉头,说道:“不应该呀,水果做梦都想拉替身,怎么可能不收?”
  “他要拉活人,可你给他送了个纸人啊!”
  “管它纸人还是活人,能当替身就行了呗,以前我都是这么送的,从没出过岔子!”
  说着话,冯栏盯住纸人继续掐诀,念诵超度亡魂的咒语,直到纸人撞上河堤,停在我们脚下,冯栏才心有不甘的住了口。
  推过纸人的树枝不吉利,冯栏用完就顺手扔了,此时他四下乱瞟,对我说:“再给我找根长树枝去,把纸人推回去!”
  “这又不是拔河,推来推去的有用么?”
  “试试看吧!要不你就下水把纸人送过去。”
  那还是找树枝比较靠谱,我一下水,刘哑巴肯定乐了!
  树林里撇一根长枝,递给冯栏,他又别出心裁的要我把纸人弄上来,不要草席送了,直接把纸人扔进河里,看它沉不沉!
  我说:“你这不是糊弄鬼呢?一个纸扎人,还穿着布衣服,沾了水不沉才有鬼了!”
  朱瞎子赶忙点头,深表认同。
  冯栏却说:“沉不沉这条河里都有鬼,我是想看看刘哑巴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这次还不沉,就说明他确实不要纸人替身,咱再想其他办法!”
  没办法,我只能趴在河堤上捞纸人。
  前面说了,河堤与河面有一米多高的落差,我趴下身子也够不着,只能让冯栏和朱瞎子在后面抓住我的两条腿,我竭力向前探。
  就在我刚要抓住纸人衣服的时候,在莲花河灯的所放出的淡黄色烛光的照耀下,我看到水中漂着一团好似水草的东西,张牙舞爪的在水中摇曳着,我让冯栏把树枝递给我,伸进水中一挑,树枝上缠着一团湿漉漉的长头发。
  我愣了片刻,猛然间想起我师父说过的一个事,无比惊恐的爬了起来,冯栏和朱瞎子被我吓一跳,赶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你们看你们看,水里有头发。”伸手指河才发现树枝还在手中,我赶忙扔了,冯栏也看到缠在枝头的长发,不由得皱起眉头,表情凝重。
  朱瞎子则问:“头发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鬼!”
  头发确实不是鬼,但头发下面有鬼!
  原先我师父认识一个黄河边捞死人的,听那人说,他们这行有三不捞的规矩,一是雷雨天不出船,因为黄河里有许多无比恐怖的东西,有些雷雨天就是老天爷要劈它们,这时候出船容易遭雷劈,二是事不过三,一具尸体三次捞不起来,绝不捞第四次,否则会出大事,三是看到水面只有头发漂着时,千万不能靠近,因为尸体在下面站着呢。
  淹死的人身体里泡出胀气就会浮上水面,男女身体结构不同,一般是男俯女仰,即男的趴着漂,女的躺着漂,要是颠倒过来,就说明这尸体邪乎,得敬四炷香,得到尸体首肯才能打捞,要是看不到尸体,只有一团头发漂在水面,说明尸体在水下直立,而尸体在水下直立,要么是纯正的水鬼,被阴气拴着脚,漂不起来,要么就是有冤要伸,不甘心就此死去,谁把他们捞上来,就会被他们缠上。
  我看到草席下漂着一团头发,足以说明,草席下藏着一具尸体,是它把纸人推回来的。
  朱瞎子觉得我大惊小怪,我正要给他解释头发代表了什么,就看举着一根蜡烛,蹲在河边凝神观察的冯栏,突然向河中跌去。
  那一声饱含惊恐的卧草还没喊完,便被落水的扑通声掩盖。
  事出突然,我和朱瞎子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赶忙冲到河边,水面上已经看不到冯栏的踪迹了,水下则剧烈翻涌着,好像有什么东西拖着冯栏向河中心冲去,而那纸人已经散架。
  朱瞎子急得大喊:“咋回事呀?这是咋回事呀?冯师傅你快上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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