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子》第81/294页


  我当然知道,讨债鬼就是前来讨债鬼,也是我师父最讨厌的一种鬼,因为人们常说的讨债鬼不是死鬼,而是小孩。
  阅微草堂笔记里有个关于讨债鬼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名叫朱元亭的人,儿子生了痨病,花了几百两银子都没能治好,有天他儿子病情危急,大夫正煎药时,病床上的朱元亭儿子瞪着俩眼,喃喃自语:“还欠我十九两银子。”
  朱元亭问,什么十九两银子?
  他儿子没说话,面色痛苦的硬挺着,直到空气中飘来汤药的味道,他儿子嗅了嗅,嘟囔一句:“这下还清了。”面带微笑而死。
  朱元亭的悲痛自不用提,重点是他给大夫结诊金时,看到药方中有一味人参,正好十九两银子,大夫解释说,本来没有这味药,是朱元亭儿子处于弥留之际,为了吊住他一口气,临时加了人参,结果刚煎好,朱元亭儿子就咽气了。
  朱元亭若有所思,回想一番,终于想起几年前欠了别人五百六两货款,没等还,那人就挂了,朱元亭黑着心赖了这笔账,而这几年他给儿子治痨病的花费,加起来正好是五百六十两。
  讨债鬼投胎就是这么个意思,有些地方把夭折的小孩视为讨债鬼,因为这种小孩生下来却养不活,白白浪费家里一笔钱,而我师父最恨讨债鬼这三个字,因为有些迷信又愚昧的人家,生下孩子第一件事就是请巫婆神汉来看,一旦神汉说孩子是讨债鬼,一天都不养,直接挖坑埋了。
  更有甚者,生了女孩不想要,直接弄死又怕人传闲话,就买通村里的神汉说女娃是讨债鬼,堂而皇之的扔掉,而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还挺普遍,像我们太原某村后的荒山里,有条名叫娃娃沟的小山沟,你猜是干啥的?
  专门埋小孩的!
  后来我还去娃娃沟给人看过风水,差点死里面,后面细说。
  冯栏说张老汉是讨债鬼,我没听懂,因为这是个病句,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小周是张老汉这讨债鬼投得胎!
  我说张老汉不是讨债鬼,他上了小周的身没有要钱,整天挖土豆。
  冯栏解释道:“我是说小周奶奶拿了张老汉的钱,张老汉死后到周家投胎讨债,苦行僧发现小周是讨债鬼,想要化解他和周家的仇怨,就念经给他开示,让小周记起上辈子张老汉的事,只要他放弃讨债,就能躲过夭折的危险,所以小周的诡异行为根本不是中邪,而是七岁的身子里装了个七十岁的老头导致的,所以和尚、神婆、我的符水拿他没有办法。”
  “卧草!还有这种事?这苦行僧也太牛逼了,居然能让人记起上辈子的事?!”
  “这有啥牛逼的?你有没有那种经历,就是去到某些陌生的地方,见到某些陌生的人,却有一种很熟悉,仿佛梦中见过的感觉?这些都是你特殊记忆的自我苏醒,特殊记忆包括前世,夜里出魂等等,苦行僧开示只是把这些特殊的记忆串联起来,我用圆光术也有类似的效果,但做不到小周这种程度,因为小周是讨债鬼投胎,而且死了不久,所以苦行僧能轻易帮他记起前世的遭遇!
  我估计小周还糊涂着呢,不知道自己是啥情况,否则早就开始花天酒地了,你去跟他谈谈吧,要是我猜的没错,你把他的身世告诉他,让他好好活下去就行了,他父母那,你随便编个瞎话,就说你把缠着小周的鬼赶走了,让小周配合一下就行,别说实话,否则吓死他们了!”
  说一声好,便不再操心小周的事,我带着些期待问冯栏:“那你啥时候回来?给我用个圆光术呗,我想看看上辈子的事,支离破碎的片段就行!”
  冯栏无奈道:“圆光术是占卜未来或者找物找人用的,你知道用圆光术看前世,我得付出多大的代价么?就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
  “那你把圆光术教给我,我不怕付出代价,我就想看看上辈子是干啥的,我老婆长得美不美,最后又是怎么死的!”
  “你上辈子是个要饭的,一辈子没娶上老婆,还遗传了你家的狂犬病,在路边跟野狗打架被咬死了!”
  我说:“不教拉到,你骂我干啥?人家苦行僧开示也没像你这么瞻前顾后的!给人开示的法术好学么?”
  “开示不是法术,而是高僧大德通过很有哲理的佛法精意,帮信众顿悟的一种行为,本事不行的,就靠一张嘴硬忽悠,佛法造诣高的,可以通过经文的内容开示,佛教有一招口灿金莲法,是给嘴巴加持法力再讲经,能让听到的人有特别深刻的印象,再高深的就是灌顶术了,把自己对佛法的理解硬灌倒弟子脑海中,就和我们道教的过法传功差不多。”
  冯栏所说的过法传功,是有真传授的法师教导弟子的方式,具体分为过教、过功、传法三个步骤,过教是拜入师门的仪式,弟子身上绑根红绸,跪在一众神仙和祖师的牌位前,师父牵着红绸另一端或者压在香案上,细节方面每个教派各不相同,但过教的重点在于打卦,也就是禀告祖师爷要收这个徒弟,然后占卜,占卜结果代表祖师爷的意思,而打卦只有三次机会,三次全是不吉,这个徒弟就不能收了。
  除非某些特殊缘故,师父非要收这个徒弟,则会一直打卦,打到大吉为止,而这叫打硬卦,代价是师父的阳寿,而打完之后还有喝符水、喝鸡血等一系列消灾解难的流程。
  过功就是师父的法力在弟子身体里走上几圈,帮弟子疏通经络,适应法力等作用,冯栏经常给客户过功,是帮他们调理身体,祛除邪祟。
  过法就是教授术法,比如念咒,掐诀,画符等等。
  这一套过法传功的流程能看出师父有没有真本事,只要过了教,弟子就会在短时间具有某些特殊本领,比如神拳、打砖、吞签等,而过功时,弟子也有很明显的反应,有些是察觉一股热流在全身涌动,有些是梦到祖师爷传法,凡是没有异常情况的过法传功,都是骗人,现如今好些大师在网上收徒,当然,你不能说上了网的大师都是骗子,可有些大师在网上搞远程过教,函授过功,这他吗就有点无耻了!
  道教的过法传功就是这么个意思,其实佛教的开示也差不多,但最高深的灌顶术在中国基本看不到了,你别看某藏的密宗喇嘛成天给信众灌顶,那都是被政府收拾之后的产物,和冯栏给客户过功一个性质,真正的灌顶都不是说犯法那么简单,举个例子,灌顶要灌四次,其中第二次最特殊,叫甘露灌顶,你就想一个男性上师身上的啥玩意可以被称作甘露,第二次灌顶就是把这玩意吃掉……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冤亲债主8
  言归正传。
  苦行僧给小周开始的方法属于佛教的技术手段,冯栏也说不清楚,但他说这位苦行僧一定相当牛逼。
  和尚修行的方式是向善和向佛,向善是严守各种清规戒律,比如比丘戒,菩萨戒等等,向佛则是磕头念经打坐来积累功德,但大多数戒律对和尚的衣食住行没有严苛的要求,顶多就是不能喝酒,不能食荤等,现如今好多和尚穿的雍容华贵,吃的脑满肠肥,大半心思都用在如何在戒律的框架内极致享乐,向佛之心自然剩不下多少。
  苦行僧也叫头陀僧,有一种专属的修行方式叫十二头陀行。
  “头陀行要求苦修的僧侣不得聚众,必须独居,还得行脚乞食,不持金钱,每天只吃一顿饭,一生只穿三件衣,还要尸林住,树下止,就是夜里住在死尸旁边,盘腿念经,尸林间不能得道,才退而求其次去清净树下参禅,头陀僧号称每走十二步就是一个功德,所以你最好在村里打听一下这个苦行僧的来历,要是能找到他,跟着他走上几百里地,我毫不夸张的跟你说,以后你走路都是飘着的感觉。”
  “人家让咱跟么?”
  “你要跟他直说,他肯定不让啊,可咱死活跟着他,他还能打咱俩?你上网查一下辽宁大悲寺,是个苦修僧侣扎堆的寺庙,每年出来苦行两次,人家也不许跟,可每次都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人,搞得我想跟都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
  “我靠,那群和尚每次苦行都有记者跟拍呢,我冯道长号称道门之光,信众遍布天南海北,让人发现我屁颠屁颠的跟着一群和尚,我这张老脸不用要了?行了,不跟你扯了,你赶紧处理小周的事吧!”
  经过一夜鬼故事的交流,我和小周相处十分融洽,想到他七岁的身子里装这个七十岁的老头,我不由得激动起来,要是能把他培养成神童,我不发财了?
  挂机后,我撒腿往周家跑,周先生刚起床,正在院里洗菜,他说小周已经去地里种土豆了,而我正好有事要跟周先生单独谈谈。
  他娘坑了张老汉的钱,小周又趴在张老汉坟包上睡觉,只要脑子没进水的人,都会怀疑小周中邪与张老汉有关,可他却半个子都没跟我提,这笔账得好好算一算。
  “周先生,小周中邪的原因我已经搞清楚了,是他趴着睡觉的坟包里的鬼缠着他,对于这件事,你有没有要告诉我的?”
  周先生的嘴挺硬,他说:“没有,你什么时候能把鬼赶走?”
  “抓鬼不难,难的是了结你家和鬼之间的仇怨……”
  既然他死扛着不说,只好由我来摊牌,我跟他谈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被人当成个傻子蒙在鼓里,同时想劝他放弃不义之财,将那八万块钱捐给真正需要的人。
  比如我就挺需要。
  我将他娘的事说出来,周先生面色颓唐,痛苦道:“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当年我家遇到点困难,需要钱救急,我娘就打起张老汉的主意,偷偷问他想不想找个老伴,张老汉说想,我娘就毛遂自荐了,后来张老汉病重,我娘抹眼泪说舍不得张老汉,还劝他把地卖了去北京治病,多陪我娘过几年日子,张老汉一感动就答应了,后来卖地钱到了我娘手里,我娘也没领他治病!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我娘脾气大,我管不了她,而且她是为了我们才这样做的,现在惹出这种事,我也很后悔,如果我把钱还给张老汉的女儿,他会放过我儿子么?”
  我不知道把钱还给张老汉的女儿,算不算张老汉讨债成功,但周先生有心赎罪,总该有个回头是岸的好结果吧?
  我劝他:“只还钱还不够,最好以小周的名义再捐一笔钱,帮你们家攒点功德肯定没有坏处,三世因果经里说得好:今生无子为何因,前世填穴覆巢人。张老汉一个空巢老人已经很可怜了,你娘还祸祸人家那点家产,要是小周出个啥意外,那就是你家的报应,你信不信?”
  “我信,我真信这个世界上有报应,哎!”
  长叹一声,周先生拉我到院里坐下,诚恳道:“小吴师傅,到了这一步我也没啥不能说的了,全告诉你吧!你知道我开饭店的钱从哪来么?不是我卖野菜赚的,是我娘去城里婚介所上班赚来的不义之财,她跟黑婚介合作,专门骗那些想找老伴的孤寡老头,先答应人家处对象,想办法骗一笔钱就消失了!后来我成了家,我媳妇一直生不出孩子,我娘去庙里求子,有个老和尚说我娘满身业债,要遭无子无孙的报应,我娘才金盆洗手了。”
  “然后你媳妇就生出来了?”
  周先生摇头说道:“也没有,是又过了两年,我娘着了急,听说介休有个娘娘庙的拴娃娃法事特别灵验,她就跑去做法事,可拴一个娃娃要五万块钱,当时我家没那么多钱,我娘才打起张老汉的主意,后来做了法事我媳妇才生下娃的。”
  我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呀?拴娃娃也得看事主命中的福报,你家遭了无子报,这也能栓来?”
  周先生左右看看,即便在他家里,依然露出一副鬼祟表情,低声告诉我:“不是一般的拴娃娃,是从庙里偷来的鬼娃娃!先由娘娘庙里的法师做一个娃娃的泥像,再摆到城隍庙里,让城隍爷手下的死鬼附上去享用香火,三个月后,趁城隍爷和死鬼不注意,用红绳把娃娃拴回来,供奉一年,有了香火情,只要我媳妇身体没毛病,能怀孕,这个鬼娃娃就会投胎!听我娘说,这招是偷个男鬼,专门帮人生儿子的!”
  我还是头回听说这种法事,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感叹冥冥之中的报应果真无法逃脱,小周奶奶骗老头钱,周家遭无子报,为了躲避无子报,小周奶奶拴鬼娃娃,为了拴鬼娃娃,她又骗张老汉的钱,张老汉死后变成鬼被拴到周家,而张老汉又是讨债鬼,只要害周家破了财,讨了债,小周一死,周家还是无子报。
  任你孙猴子如何狡猾,依然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
  安慰周先生几句,我向他打听苦行僧的情况,周先生也不知那和尚从何而来又去向哪里,我只好去田地找小周。
  上午太阳不毒,地里有不少人在干活,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慢吞吞挖土豆的小小人,这个张老汉真是气死我了,挖土豆能他吗挖进清华么?
  我看他上辈子种地种傻了,得好好教育教育。
  有过前夜的闲聊和同床共枕的经历,我和小周的关系突飞猛进,只要我不提驱邪的事,他也不再叫嚣着要用耗子药药死我。
  见我兴高采烈的跑来,小周笑眯眯的说:“来帮我挖土豆啊?”
  我说:“别跟我提土豆,我现在越来越讨厌这玩意了,走,带我看看常仙挨雷劈的地方。”
  小周摇头,说道:“不在这里!”
  “在哪呢?”
  “不知道。”
  昨天晚上我三令五申向他强调,可以讲故事,但不要说成自己的亲身经历,我会不由自主将他七岁小孩的身份带入进去,十分影响我的阅读体验,可小周死活不松口,非说那些事都发生在他身上,可我要去看雷劈剩的半截树根,他却连位置都不知道,想不通昨天跟我犟个什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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