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书[刑侦]》第15/206页


  幻灯片上是一本媒体杂志,硕大的黑体标题:【三年未侦破,富贵一家魂归何处】
  孙队因长时间沉默,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顺了几千遍……没结果……”他停顿了很久,手指抠着马克笔笔盖,“我不知道我要上来说什么。”
  孙队颓,老殷也丧。
  全队上下的脸都被摁在这城市的地上揉搓。
  更何况,不单单是脸的问题。
  老殷想起前天晚上在客厅,扫开殷天的作业本。
  一张数学试卷掩藏在下面,血红的27分尤其扎眼,分数旁是殷天模仿他笔记的签名。
  他内心的二踢脚刚要燃炸,就注意到了些蛛丝马迹。
  将试卷贴向眼前,老殷注意到每一道选择题的正确答案上都有极浅的铅笔痕迹。
  他突然就记起了张瑾澜的话,“她所失去的会随着年龄成倍增长,多得超乎你的想象和认知。”
  老殷听着响动抬头,殷天端着碗炒饭从厨房出来。
  “为什么要避开所有的正确答案?”
  殷天漠然上楼,根本不予理睬,他脸霍地一沉,“我问你为什么要避开所有的正确答案!”
  老殷脾气暴,受不了这憋屈劲儿。
  霍然从会议室座位上弹起来,下颚抑制不住的抖动,“三个孩子五条命。这些人就该吃一辈子牢饭,烂死在监狱里。”
  三年了,殷天与他冷战了三年。
  老殷走向黑板,眼神却细腻流淌,突破白墙投射至远方。
  他看见桑淼淼骑着“凤凰”自行车在胡同里迎着风张开双臂,飞驰而去,消失在胡同尽头。
  背着绿色画夹的桑国巍踢着路边石子,朝桑淼淼消失的方向奔跑。
  闫朔笑容灿烂,举着糖葫芦,跟着他们的步伐,红领巾明朗飞扬。
  “杀了人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因为声音太大,老殷的太阳穴上青筋暴突。
  孙队随着他的话,脸上的涣散逐渐凝固。
  “杀了人的,你一个都不会放过。杀了人的,我也一个都不放过!”孙队突然声嘶力竭,“杀了人的!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话要是让殷天听见,保准又会鄙夷一笑。
  她最近痴迷起张瑾澜在公|安大的讲座,每周四下午四点开始,她逃课装成教师家属混进来。
  阶梯教室座无虚席,黑压压一片。
  张瑾澜优雅地站立在屏幕前的光芒里。背景是浓烟滚滚的双子塔。
  “近年来心理学家在针对各类创伤事件的研究中发现,有一部分经历过长期的羞辱或虐待……”
  阶梯教室的后门轻轻推开,殷天握着淌水的雨伞,穿着皱巴巴的校服落座在最后一排,裤脚湿湿嗒嗒地贴在脚踝。
  稚嫩的面庞和周遭成年人形成了强烈反差。
  她瘦了,高了,好看了。
  “……绝症、至亲离世、战争、恐怖袭击等创伤事件的人们,反而从这些经历中获得了积极的个人成长。这些人被称为‘幸存者’。”
  这是在说她,殷天现在还时常做梦,但不再是漂浮于空中。
  她落地了,强大了,拥有无限力量度过负面事件。
  她会在梦境里悲悯地看着八岁的自己,会捡台阶上的珍珠,串起来把玩,会抚摸桑国巍的面颊和身体,会抱住焦急等待电话的自己,会从一个屋子流窜到另一个屋子,会举着桑淼淼的长跑奖杯说感谢词……
  张瑾澜说,“一部分人在和具有高度挑战性的生命境遇抗争之后,发展出了比原先更高的适应水平、心理功能和生命意识。
  她做到了!
  下课了,张瑾澜夹着文件,腾出手用方帕擦拭着湿透的衣裙,有些狼狈地推开办公室。
  殷天已经等了她很久,立在有雾的玻璃窗前,用指尖勾勒出了一个小男孩,打着一把伞。
  “8岁,我那时还小,没有办法去抵御创伤特异性的重演。错觉幻觉太多,所能做的就是将他们和自身融为一体。”
  玻璃上的小男孩鲜活起来,他踩水,踢水,跳进水坑里咯咯直笑。
  殷天用手掌擦去男孩,“所以这不是治愈,是自愈。”
  张瑾澜甩着水,从第三个抽屉拿出了另一套衣裙,“为什么避开所有的正确答案?”
  殷天从书包里抽出两本书放在办公桌上,一本是《民法判例与学说研究》,一本是《法理学》。“因为我,厌恶众星捧月的日子。”
  张瑾澜听得心酸,留她吃了晚饭。
  两人去的教职工食堂,肚皮都快撑破了。
  回虹场路已是九点。
  布满水雾的长街,枝杈光秃,尽头暗淡。
  殷天踢着石子缓慢前行,一抬头,依稀能辩出远处有个黑影出现在院门的石阶上,黑影怀里抱着一个黑漆漆的圆球。圆球极像人头,殷天眼皮一跳,身子一悚,她辨认出黑影手中有把长刀。
  殷天走进暗处,充满戒备地行于林木后。
  她走过了40号联排,距离黑影越来越近。
  终于,她长吁一气,认出那团影子,这个清秀的女人跟她打过一次照面,是41号联排的新主人。
  “怎么走在里面?都是泥。”新主人坐在黝黑地41号前直勾勾瞧她。
  殷天听这声音,不舒服地蹙了蹙眉,她没听过电子音,觉得怪异,不舒坦。
  扭捏地从林木中出来,在街道边沿蹭着鞋底。
  庄郁注意到她看南瓜的视线,“蜡烛放在镂空的南瓜里,小孩一帮子一帮子披着斗篷,床单,画成妖魔鬼怪,敲门要糖,trick or treat,不给糖就捣蛋——”
  “万圣节,我知道。”
  庄郁提起一购物袋扔给她,挺沉。
  殷天一拉开,一支马克笔,一个小南瓜,一把细刀。
  殷天愣住,“你在等我啊。”
  “这儿不过洋节,就一家亮着实在有点傻。”
  殷天的眼神不受控地瞥向她喉咙,庄郁浅浅笑了,“没听过这样的声儿吧。”
  殷天忙歉意低眉,摇了摇头。
  她把南瓜拿出来,坐庄郁身侧,琢磨着鬼脸造型,几次想开口都憋住了,直到画完大嘴和牙才询问,“你一个人住啊?”
  “我爸被车撞死了,我妈积郁成疾,前几天走了,就我一个人。”
  庄郁如愿看到殷天撼动的神色,指了指喉咙。
  “这也是车撞坏的,我妈想走赔偿,50万一条命。可我想走量刑,一命抵一命,哪怕抵不了,受受罪也好。结果,因为我,什么都没了,50万没了,我爸没了,我奶奶没了,我妈没了,只有我了。”
  “那报案了吗?”
  庄郁明朗一笑,“这里以前也死过人,报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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