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亮》第2/47页


那书生似也已被这眼前烟雨、耳中清鸣所陶醉,倚着栏杆不肯动,连雨湿透了衣衫都似乎没察觉到。

楼下的两个人却没有赏雨的念头,他们在聊天。

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书僮打扮,该是随那书生来的。另一个有七十多了,是常年负责打扫风雨楼的老张。

“你们相公好兴致啊。”

老张抱着扫帚坐在小板凳上,好像感到很冷,连脖子都缩进了衣领里。

小书僮轻声笑道:“你老还不晓得我们相公的性子?

春天不去赏花,要赏河水。说是春水别有一种韵味;夏天不在水榭纳凉,偏要跑到太阳底下晒,说是夏天的太阳最够味儿。秋天赏石头,冬天赏雪的,一年四季,可把我给害苦了。”

话虽这么说着,他面上的神情仿佛却在炫耀着什么。

老张笑道:“你们相公是天下有名的才子、大诗人。

大诗人嘛,性子总是与旁人不大一样,要不怎么叫大诗人呢?”

小书僮的胸脯马上向前挺出了不少:“那是。”

好像老张夸的是他,而不是他们相公似的。

世上本就有这么一种人,当别人的奴才,却觉得比干别的什么行当都要了不起。

见老张没有接着往下捧,小书僮似乎觉得有些不过瘾,使站起来,看看楼外,道:“今儿的雨不错。”

他的意思是把老张的思路引到“我们相公”赏雨上来,好再听听老张的吹捧。

老张却叹了口气:“就是太大了些。”

小书僮有些吃惊又有些生气、有些得意地道:“我们相公就喜欢这样大的雨。相公说一般的人只配赏蒙蒙细雨,雅是够雅的了,但还没有体会到雨的真味。比方说以这样的大雨入诗,才是真本事。我们相公说,古往今来只有苏东坡那首什么诗里的‘白雨跳珠乱入船’才可称得上是极品,可那又怎及在咱们风雨楼上赏雨的神韵呢?”

老张似乎也被书僮的高见折服了,呆了半晌,才又叹了口气,嘟嚷道:“可今年的早稻算是泡汤了,唉!”

人家跟他谈诗论文,他却只顾着地里的稻子。

小书僮撇撇嘴,觉得跟这种浑身上下没一根雅骨的人实在没什么可聊的。想起相公一直站在楼上没下来,便瞪了老张一眼,轻手轻脚地上了楼。他知道相公在诗兴大发的时候,是最忌讳有人大声说话的。

小书僮一上楼,便发现相公还是站在老地方没动,一身青衫已经湿透,不由哑呼一声,旋即又捂住了嘴。

相公虽然常发痴,可也总不至于痴到这个地步啊!

小书僮不敢上前提醒相公。他知道,相公发痴的时候,最见不得人打断他的诗兴。

相公果然在吟哦着什么,但不像往日那么摇头晃脑,意兴陶然。

小书僮不禁侧耳细听,想从风雨声中分辨出相公的诗句来,但听了不一会儿就怔住了。

因为相公一直只念着三个字,三个莫名其妙的字,跟赏雨完全无关的字:

“黑月亮,黑……月……亮……”

黑月亮?

黑月亮是什么?

是月亮吗?

月亮怎么会是黑的呢?

小书僮这么问自己。想了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是想破脑瓜也不会想出什么来的。

他突然觉得,还是跟老张聊天好得多。

无论如何,稻子泡汤就是比“黑月亮”实在得多,好懂得多。

齐云山妙严寺,此时也笼在茫茫的烟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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