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9》第2/249页


  “喔,剑功兄你何不早说。我这身衣服,如何见得官?”
  “家宴嘛,你不用太拘谨了。林大人听我说,你刚从欧洲回来,便要向你请教欧洲的情形。”
  “那敢情好。和英国人比起来,我还是向着朝廷的。”
  “和英国人比起来?”楚剑功一惊,向着李颖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大庭广众之下啊,你居然说要“和英国人比起来”才站在朝廷一边,那平时一定是有二心了,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这种话,咱们兄弟私下里说说,你居然在这茶馆里说出来了。真是得意忘形。
  楚剑功心里腹诽着,往桌上丢了几个铜钱,拉着李颖修赶快走了。
  两人一路便向着两广总督府去,林钦差到了广州,就住在总督府里。李颖修便问道:“今天的晚宴,制台大人在吗?”制台,对总督的尊称。
  楚剑功想了一想,说:“制台大人应该在吧。”李颖修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何?”楚剑功不由得问道。
  “剑功兄,你不在广东,不知道这位制台大人的脾气。邓廷桢邓大人,也算是个好官,只是在面对英国的时候,总有些欺上瞒下之举。这些,我正要和钦差大人说说。可是,如果到时候,邓制台也在场,我总不能当场剥了这一品大员的面皮。”
  “你且与我先说说。”楚剑功说道。
  “去年(1838),英国驻印海军司令马塔伦(Maitland)率领军舰两艘,在虎门外海炫耀武力,有意递交没有‘禀’字的文书。剑功兄,你是知道的,‘禀’是下对上的文书,外夷使节,都要用的。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代表制台大人拒收。马塔伦又节外生枝,说有清军盘查时言语间辱及他的母亲。”
  楚剑功道:“外夷文书用不用‘禀’字,西人看法不同,争执起来还有由头,可是,士兵言语辱及家人,怎么可能,这是绝对的找茬了。邓制台和关大人怎么应对?”
  “关天培大人担保‘无知小卒妄言’,不了了之。这本来也没什么。但马塔伦分明是炫耀武力,邓廷桢却故作不知,在邸报中一句不提,只是大谈退回了‘违例文书’,维护了体制。这不是欺上瞒下吗?”
  楚剑功道:“我看,未必是欺上瞒下。兄弟你常年在西洋,知道英国人一向的行事作风,知道马塔伦是炫耀武力。可在邓廷桢大人看来,天下哪有敢向本朝炫耀武力的蛮夷啊。在他眼里,还是文书用不用‘禀’字更为重要。”
  “兄长你说得对,我们还是要把英夷的情况,详细的和诸位大人分说分说才好,不然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呢。”
  两人走了一段路,楚剑功突然说道:“兄弟你等我一会。”说完,转到路边的一家店铺中去。李颖修一看,这店铺自己还熟,是十三行下属的产业,主营瓷器和象牙雕,以及古董字画等等,也售卖书籍。不一会,楚剑功走了出来,手上抱着一大摞纸。
  楚剑功走近了,便道:“《中国从报》《澳门月报》《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察世俗每月统记传》,有澳门出的,也有广州本地印刷的,林大人让我们这些通译,注意收集这些西洋人的报纸上的信息给他。”
  “那林大人对英国的态度,应该是有所了解了。”李颖修顺口说道。却不料楚剑功脸色一变。
  “林大人……”楚剑功斟酌着措辞,“是个好官。”
  李颖修偏了偏头,看着楚剑功:“剑功兄还是这样小心翼翼?这里又没有旁人。”
  楚剑功往周围看了看,最近的路人也在几十步开外,便小声说道:“兄弟,你我认识多少年了?”
  “六年了。”
  “可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人呢?”
  “我不是说了嘛,我是欧洲出生的,祖籍江浙,但出海已经数代,老家是再也找不着了。”
  “几年前我一见你,便与你意气相投,我总觉得,你不是这个时代的。”
  “剑功兄说笑了。我在海外长大,自然和清国本地人不大一样。倒是剑功兄你……”李颖修反守为攻。
  “我怎样?”
  “剑功兄虽然自称出生在欧洲,长在湖北,令尊又是湖广名儒,可是,恕兄弟冒昧,兄长才是和这大清朝格格不入,而且,十余年没有出海,却对天下之事了如指掌。”
  现在轮到楚剑功解释了:“俗话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我也是从书中看来的。”
  “喔,不知道大清之下,居然还有这等,不知道这书叫什么名字。”
  楚剑功把手中的《中国丛报》等向李颖修一晃:“就是这些西洋人办的报纸啊。”
  “剑功兄在湖北也能看到这些报纸?”
  楚剑功正要说什么,这时,几个路人慢慢走了过来。
  两人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
  楚剑功说:“待会见了林大人,就不要扯这些了。”
  “这我自然理会得。”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两广总督署衙。林则徐作为钦差大臣来广东禁烟,一直住在总督府里。
  楚剑功作为林则徐的幕僚,也不用通报,直接带着李颖修就进去了。
  来到一处书房,林则徐正坐在里面,楚剑功便向林则徐引荐李颖修。
  李颖修要下拜行礼,林则徐一挥手:“今日私宴,李公子不用多礼。”
  三人落座,林则徐便问些“在欧洲跑船,生意如何?”之类的闲话,李颖修恭敬的一一作答。
  “李公子常年在蛮荒之地跑船,倒也辛苦,钱挣得不容易啊。”
  “林大人,您看这座钟,可谓精巧之至。”李颖修一指屋中的一口西洋座钟,这是十三行的某位行商送给两广总督邓梃桢的,“欧洲绝非蛮荒之地。”
  “啊,我听剑功说过,西洋人与周边四夷比起来,的确大有不同。”
  “何止是大有不同而已。”李颖修心里腹诽着,口头却说:“林大人,英吉利人,法兰西人以及荷兰红毛番,已经进入所谓工业文明社会。”
  “什么叫工业文明社会?”连续三个新鲜词汇,勾起了林则徐的兴趣。
  李颖修不由得看了楚剑功一眼,心想:“楚剑功和林则徐认识这么久了,连‘工业社会’也没有解释过吗?”
  楚剑功却在想:“清廷封闭已久,怎么可以冒冒失失的就灌输新概念?林则徐在清朝官僚中已经算是开明的了,但他也有顽固之处。李颖修,你多碰几次钉子,自然知道困难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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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7日 顺势
  楚剑功将《东西洋每月统记传》上的一篇文章《美商何其辜焉》小心的剪了下来,贴到自己的记事薄上。李颖修在旁边看着他,问:“美国人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正月(西元3月)的时候,林大人为了查禁鸦片,将广州城外西南角的夷人商管区封锁了三天。这个商管区共有350名夷人,其中一部分是美国人。所以他们觉得受到了清英冲突的株连,在报纸上喊冤呢。我且做个记录,等时机成熟,请大人安抚一下。”
  “清英冲突?禁烟本是国内的事情,鸦片贩子,犯的也是清廷的国内法,怎么扯了国际冲突上去了?”李颖修有些急了,“这不是予人干涉口实吗?”
  “唉,兄弟你不知道啊。”楚剑功不由得叹了口气,随手拿起另一本记事薄,“西历今年的3月27日,也就是林大人封闭商管区3天之后,突然有一个人从商管区走出来,自称英国对华商务总监督义律,宣布所有英国商人和清廷之间的问题,都由他统一交涉。也就是说,英国政府自己跳了出来,把纯粹的国内案件变成了外交事件,从1839年3月27日开始,林大人面对的,实际上是英国政府了。”
  “哎呀,当时你们就应该拒绝义律的交涉,单独提审鸦片贩子。”
  “当时我不在场,除我以外,其他人都不理解这件事在外交上的意义,毕竟清廷以前没有真正的‘外交’,只有藩属。林大人也是听我解释了好久,才慢慢明白的。不过话说回来,英国既然决定介入,自然会寻找借口,这次不行,还有下次,躲是躲不开的。”
  “也是,那后来怎样?”
  “义律收缴了英国商人的鸦片,上交了20000余箱鸦片。6月3日的虎门销烟,你也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林大人有没有做好面对英国的准备,昨天的晚宴,我说了那么多,林大人怎么看?”李颖修问。昨天,在林钦差的晚宴上,李颖修详细讲述的英国国力和殖民主义作风。
  “林大人和邓制台都不以为然。‘三岛小国,断不敢以欺凌他国之术加于大清’,他们都认为你夸大其辞了。”楚剑功说。
  “剑功兄,其实你对英国的情况也是清楚的,你为什么不对林大人详加解释呢?”李颖修问
  “你以为我没有吗?从林大人聘我为通译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和他讲这些了,可是,他不信,有什么办法。有哪一个大清子民能够相信,这世上还有远远超过大清的国家啊?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解释。”楚剑功心烦的摆摆手。
  “是啊,人们往往不愿意相信坏消息,尤其是和自己的经验相违背的时候。”
  “剑功兄有没有准备做些什么?难道就看着我大清挨打吗?”李颖修有意把“我大清”三个字咬的很重。
  “我大清?”楚剑功下意识的反问,随即回过神来,盯着李颖修,慢慢的说:“挨不挨打,都是大清的气数,我们这些草民,又能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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