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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糕点盒子摆到床头,佳音看到袋子上的地址, 问:“你专门去金陵路的总店买的?”
  胜利点头:“听说那家店味道特别好, 放学后乘地铁去的。”
  佳音衷心夸奖:“那得绕多远的路啊, 真是难为你了。”,又哄美帆:“你看胜利多有心,你就吃点吧, 别辜负他的心意。”
  美帆和胜利处得不太融洽,被他关怀实属意外, 感动中思量:这家的男人都算得上有绅士风度, 唯独自家那位是个异端。一篮好果子她偏偏挑中长虫的那个,可见命中注定要受苦。
  众人见她乍然倒头大哭,惊得哑口无言, 秀明走来瞧见,心情如同积满灰尘的地毯,真想拿棍子狠狠敲打,对众人说:“你们先出去吃饭,等她哭完再说吧。”
  一家人都胃口欠佳,吃进一口饭得倒吐十句抱怨。
  贵和没心思夹菜,端着碗发愁:“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人命啊?我看二嫂那脸色像面粉调的,一点血色都没了。”
  千金和他感想雷同:“她本来就很瘦,没多少能量储备,我像她那样饿三天都会晕倒,何况她呢。”,一说就给预感加油添醋,忙问丈夫二嫂真晕了该怎么办。
  景怡已防患于未然:“我买了葡萄糖和氨基酸注射液,要是晕倒用那个急救就不会有太大危险。”
  胜利见大家像在筹备大型抢险救灾活动,郁闷得放下筷子。
  “二哥真是的,自己捅了马蜂窝却害我们被马蜂蛰,今天我因为担心二嫂,上课总不能集中精神,都被老师点名批评了。”
  他对美帆感情不深,只怕大嫂等人受累,大家族聚拢就是这点麻烦,牵一发动全身。
  秀明把一切归咎于二弟,边扒饭边骂:“你二哥是我们家的败类,我真想把他扔出去,又怕人家骂我乱扔垃圾。”
  千金想到美帆的凄惨样,深深佩服多喜有先见之明。
  “以前住得远,还不知道他是这么狠心的人,爸看人真准,早瞧出他对二嫂黑心才叫他们搬回来,好让我们一起保护二嫂。就说这次的事吧,要是只有二嫂独自孤零零的,恐怕饿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中途珍珠回来了,这两天佳音怕妨碍美帆休息,让她暂时住在多喜房里,听到动静走来质问:“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家。”
  珍珠指着一只购物袋说:“我去买布料,想做件新戏服,妈妈帮我做吧。”
  佳音哪有时间给她浪费,让她自己学着做。珍珠听说二婶还在绝食,而众人束手无策,感叹人多未必力量大,声称她有回春妙方,换好衣服去房里向美帆问安。
  美帆将这侄女视若己出,最好能由她给自己送终,见她来了便挣扎着坐起来。
  珍珠假意说:“二婶,我肚子好饿,听说您这儿有很多好吃的,能赏我两口吗?”
  美帆指着一旁的饭菜让她尽情吃,珍珠吃了几筷子,故意赞不绝口,见她不为所动又坐上床沿握住她的手。
  “二婶,您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又瘦了一大圈,我看都能学赵飞燕掌上起舞了。”
  美帆抚住突兀的琵琶骨哀叹:“二婶哪有力气跳舞,巴不得赶紧死掉算了,免得看见你那黑心肠的二叔。”
  这三天赛亮一直没露面,手机也关机,存心躲着家里人。秀明曾想去事务所抓人,被佳音贵和劝阻,他自认办事不利,愧对弟妹,也有意躲着她。
  美帆和赛亮婚后时有冷战,这次情况最为严峻,她以为丈夫的冷酷突飞猛进,恨不得一死了之,看他会不会伤心痛哭。
  珍珠使劲摆手:“二婶,您可千万别提死字,您要是现在死就太不划算了。”
  美帆的声音比彻底漏气的救生圈还软,载不动一丝精神。
  “傻孩子,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二婶如今就是心如死灰,还计较什么划算不划算。”
  珍珠拍腿:“您太天真了,您心死,别人的心眼还活泛啊。您真有个山高水低,在您是血本无归,在我二叔那叫一本万利。”
  “一本万利?”
  “现在流行一句话,说男人平生三大幸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三大幸事不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吗?什么时候换版本了?”
  珍珠凑近几分,一本正经解释:“您这个老版本是年轻男人的,我这个版本是二叔这种中年男人的梦想。男人年轻时心地单纯还比较重情重爱,等他们到了中年,肚子里的脂肪和腹黑与日俱增,欲望和享受就成了人生主题。原配老婆早看腻了,就想换新的,所以中年丧偶正中他们下怀。”
  美帆惊讶她小小年纪居然如此世故,她像这般大时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顶多悲秋伤春,做做琼瑶痴梦,哪会想到探究男性心理。
  珍珠向她展示新一代少女的思想风貌:“现在咨询多发达,见识早不和年龄挂钩了,我前天才在知乎看到一个问答,题目是‘男人和女人谁更重感情’,里面的答主举了好多丧偶的例子,基本上男人一死了老婆马上会再婚,有的不等老婆咽气就找好替补,备好骨灰盒和墓地,只等老婆蹬腿好给新欢腾地方。更有的墓地都舍不得买,直接把老婆的骨灰撒了喂鱼,用省下来的钱办二婚宴呢。”
  美帆震惊得仿佛初次见到洋枪洋炮的清朝人,更担心枪炮会走火。
  “你经常关注这些,不怕对感情观产生不良影响?”
  珍珠自鸣得意:“多长见识今后才不会吃亏,人说万丈高楼平地起,那感情观也一样,不早早做好心理建设,树立稳健务实的态度,以后只会被动挨打。”
  美帆一寻思,感觉这确系高瞻远瞩之言,含恨喟叹:“你说得太对了,我当初要是有你一半聪明也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
  “您不是不聪明,是太心软太痴情,在我眼里,您一直是林黛玉、崔莺莺那类奇女子,可遇不可求。但做人常常身在福中不知福,比如我二叔就是典型中的范例,不过这也是他的性格使然,听爸爸说,二叔从小孤僻内向,一锥子都扎不出血来,您不能指望他是贾宝玉那种多情种子。”
  觉得侄女批判的力度不够,她另做形象比喻:“你二叔岂止刻板,他就是只从铁围城火牢里逃出来投胎的刻毒鬼,面黑心更黑!”
  珍珠趁机设局:“所以说以二叔的为人会为了爱情至死不渝吗?假如您不在了,我是说假如,您说二叔会怎么做?”
  “他……他现在就巴不得我死,等我死了他就快活了。”
  美帆顺理成章说出答案,不甘和怨忿在心里打着绳结。
  珍珠步步为营:“您也不能怨他,男人大部分都这样,有几个能像梁山伯、焦仲卿那样生死相随啊,苏东坡还写过‘十年生死两茫茫’呢,可老婆死后没多久,他不照样跟自己的小姨子双宿双飞了嘛。我想二叔料理完您的丧事,肯定回头就会领一个二十出头的软妹回家,一件不落地接管您的名牌包包和首饰,落一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那后人还未必念您的好,多半笑话您福薄命浅,一辈子心血全为她打基础啦。”
  她成功为二嫂刮骨疗毒,气得她颤颤欲倒,相信痛定思痛后就会回心转意。
  怎奈枝节旁生,佳音陡然开门闯入,揪住她的头发胡乱抽打。
  “你这死丫头,就知道煽风点火!我真想用大头针把你这张嘴缝起来!”
  母亲想必偷听到了她的妖言,她正要辩解,被立在门口的人影摄去魂魄。
  “二叔。”
  赛亮悠闲地靠住门框,冷笑好似吹面不寒杨柳风,比佳音的暴怒温和太多。
  他刚回家,被大嫂催逼前来看望妻子,走到门口正听见侄女大放厥词,论调倒也新鲜,便立定静听。不久大嫂也来了,刚好听到最后一段。
  珍珠干了亏心事,张皇地冲二叔赔笑:“二叔,您一直在门外?”
  赛亮报以更醇厚的微笑:“珍珠啊,你真是二叔肚子里的蛔虫,二叔想什么你都知道。”
  “二叔,我是为了哄二婶吃饭,您别当真。”
  “没关系,你又没说错,不过我要纠正一点。等你二婶死了,她的衣服首饰和包都送给你,我会给你的新二嫂重新再买,辞旧迎新嘛就该做得彻底,前人的东西还留着干嘛。”
  他知道侄女想以毒攻毒,这疗法很对路,可惜药效不够,于是亲自加大剂量。
  美帆像坐在撞钟里,耳鸣如同爆炸。
  “你说什么?辞旧迎新?你还真想逼死我,再娶个年轻的?”
  赛亮耸肩:“我没逼你,不过你存心要找死,我就只能当你是主动让贤了。但是真诚建议你选个痛快点的死法,饿死太遭罪了,我瞧着都难受。”
  美帆的喉咙被结扎了,雪白的脸成了两叶猪肝。
  佳音推开女儿来道歉:“小亮,珍珠不懂事,你别生气,再说气话美帆真会晕过去的。”
  赛亮面不改色:“饿了三天晕过去很正常,我看从明天起我该去婚介所报名了,找替补得尽早。”
  美帆认定他嫌自己死得太慢,怨恨点燃了求生欲,最好的复仇就是好好活给仇人看
  “你想得倒美!家里的房子还有我一半呢,你想拿着我的财产去讨新老婆,哪有这种道理!我才不会中你的奸计!你想我死,我偏要长命百岁,绝不能死在你前头!珍珠,拿碗筷来,二婶要吃饭!”
  珍珠清脆的“暧”一声,先盛汤让她醒醒肠胃,再舀了半碗粥给她。美帆接过便吃,吃得比平时大口,速度也快,一半是饿,另一半是气出来的,边吃边神神叨叨咒骂丈夫以及那个虚拟的“替补”。
  赛亮像练成了铁布衫,被连上几十层诅咒也纹丝不动,看她吃得很带劲,转身回撤,临走前奉劝:“你慢点吃,噎着也会死人的。”
  佳音追着他赔不是,见他往大门外走,连忙阻拦。
  赛亮安抚:“我要回事务所,明早得去杭州出差,大嫂,这儿有些糕点您分给孩子们吃吧。”
  他拿出藏在玄关里的点心,看到沈大成的商标,佳音泥泞的心情登时干爽了,二弟买了弟妹喜欢的糕饼,显然很关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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